從教學樓出來,秦越去餐廳吃了晚飯,背著包往圖書館走。
明天上午是學位英語考試,她想再考個滿分。
在圖書館的自助機上查空位的時候,秦越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她從褲兜裡拿出來,看到還在綏州的周斯發來一條微信。
周斯:【能不能幫我個忙?】
秦越:【什麼忙?】
“對方正在輸入…”
過了差不多半分鐘,對話框裡才彈出一條新信息。
周斯:【幫我去看看賀西,她也是咱們學院的,今年大二】
周斯言簡意賅說了賀西的身體狀況,以及自己和她現在的狀態。
秦越看完,回她:【好。】
就算不為讓周斯放心,她也該當麵感謝賀西在江坪的時候對沈見清出手相助。
秦越立刻從圖書館出來,回了學院。
考試周,自習室裡人滿為患。
秦越站在後門口看了一會兒,找到一個正在複習《線性代數》的女孩兒——《線性代數》是大二的課程,大課,複習它的人有可能和賀西一起上過課。
秦越走過來,打了聲招呼:“你好。”
女孩兒愣了一下,以為她想進裡麵的位置,連忙扶著桌子起身。
秦越及時說:“請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賀西的女孩兒?”
女孩兒不假思索:“認識啊,我們班團支書。”
“知不知道她現在可能在哪兒?”
“店裡。”
秦越順著女孩兒給的位置來了學校不遠處的一家甜品店,裝修風格是網上正流行的多巴胺色調,遠遠看著就能感受到它的快樂。
這種風格和賀西給秦越的印象大相徑庭,但賀西同學說,這是她的店。
秦越推開門進來,服務員隻是微笑著迎接她,沒有大聲吆喝,店裡的舒緩的音樂很舒服。
秦越按照周斯叮囑的,沒有刻意去打聽賀西,而是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著,點了一杯熱飲,一塊蛋糕,一邊複習學位英語一邊等賀西出現,幫周斯看她一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桌上壓下來一片陰影。
秦越已經空了的蛋糕盤子被收走,有人放下來一塊相同的。
“不好意思,我沒有加……賀西。”秦越說。
穿著統一製服的賀西抬手示意服務員先走,自己拉開秦越對麵的位置坐下,說:“來找我的。”
賀西用的陳述句。
秦越便沒遮掩:“周斯不放心你的身體。”
賀西自嘲式笑了一聲,偏頭看著窗外繁華的街道:“她不是喜歡把我小她十六歲的事掛在嘴上麼,麻煩轉告她,就是到她入土的時候,我也一定還好好站著。”
賀西說話夾槍帶棒,乍一聽刺耳,細看,牙根緊咬。
秦越不喜歡迂回,賀西這麼說,她也就這麼做了,當著她的麵給周斯發了一條信息:【賀西身體沒什麼
大問題。】
周斯回的是語音,可見著急,“那心情呢?心情看起來怎麼樣?”
周斯的語速很快,放進語音條裡隻有短短一截。
秦越點開之後,還來不及放到耳邊,就已經通過揚聲器播完了。
幾乎是結束的同時,秦越的手機被賀西拿走,她按在說話鍵上的力道重得像是要把屏幕戳出一個洞:“周斯,你少他媽管我!我是你誰啊!不要以為我叫過你幾年姐,你就真是我姐了!我這輩子除了跟你睡一張床,再不會和你有第二種關係!咣!”
賀西把手機扔回桌上,胸口劇烈起伏。
秦越垂眼看到屏幕上顯示了好幾次“對方正在說話…”,最終還是沒再有新消息過來。
她們這一角的氣氛忽然繃得很緊。
過了約摸兩分鐘,秦越和周斯解釋完這邊的情況,手機還沒有放下,賀西猝不及防地開口:“你也小她那麼多,為什麼她就敢不顧一切喜歡你?”
秦越息屏手機,抬頭看向賀西:“周斯和你說了我們的事?”
賀西後知後覺自己這是在打探彆人的隱私。
她問得輕巧,難保不會讓秦越誤會,她在背後也這麼口無遮攔,順便也會誤會周斯喜歡把朋友的私事當談資。
賀西抿唇沉默片刻,說:“不是她說的,我看到了,去年十月底。”
秦越淡色的瞳孔起了一絲波瀾:“在哪兒看到的?”
賀西:“學校南門後麵的公園。”
沒有錯了。
十月底那天,她解決不了考研報名檔案的問題,想沈見清也見不到她,情緒很不穩定,但她不想被陌生人同情,就躲進公園裡待了很久。
賀西說:“那天晚上的事我本來已經忘了,江坪你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忽然想起來的。”
所以她才會把沈見清包裡有很重要的東西這話告訴秦越,想讓她不要錯過和沈見清的聖誕。
秦越問:“你看到了什麼?”
賀西想了一會兒,眸光沉下來:“她好像不敢見你,全程都隻是隔著遠遠一段距離跟著你,你不好受,她更難受,好幾次想上前,最後都忍住了。”
秦越靜靜地靠著椅背,心臟在往下墜。
在領科那六年,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夜路,很警惕,怎麼扭頭的功夫就不記得深夜一個人走路要多回頭看看?
要是當時回頭了,沈見清後頭那一年說不定就好過了。
“還好她忍住了。”賀西沉聲說。
沉悶心緒包裹著秦越,她按捺住想立刻給沈見清打電話的衝動,問:“為什麼這麼說?”
賀西說:“她藏在暗處,才有機會幫你擋下身後的陰暗。”
————
在公園碰到秦越和沈見清那天,賀西因為周斯失約自己的生日聚會喝了很多酒,意識不是很清醒,所以一開始,她其實沒發現什麼異常,直到一個男人從一個女人手裡接過一包錢,跟上了秦越。
12點的公園空無一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幾乎不用懷疑。
理智告訴賀西應該立刻上前提醒秦越,她的身體卻因為醉酒不聽使喚,站都站不起來。
就在她束手無策的時候,沈見清忽然從陰影裡閃出來,用自己背包的肩帶勒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拖進了路邊的灌木從裡。
賀西很震驚。
沈見清不算高,很瘦,還穿了高跟鞋,她根本無法想象那一刻她是從哪來找來的力氣,才能把一個接近一米九的壯碩男人成功拖進去灌木叢裡。
又看一眼已經在公園裡走了六個多小時,還不知疲倦往前走的秦越。
她明白了。
是愛吧。
爆發的時候無所不能,也無所畏懼。
反應過來的男人輕而易舉把沈見清反壓在地上,憤怒地掐著她的脖子吼道:“你他媽找死也不挑個日子!”
沈見清麵無懼色,冷冷道:“我已經報警了。”
話落,不遠處竟然真響起了警笛聲。
男人連踢沈見清六七腳,迅速離開。
他腳下用的都是狠勁兒,次次正中沈見清胸口。
沈見清疼得至少蜷縮了五分鐘,才掙紮著往回走出一段,從草叢裡拿出自己的手機。
她說報警是假的。
遠水接不了近渴。
剛才的警笛聲是她用手機延遲播放的音頻。
退出播放後,沈見清轉過身,行動艱難地繼續往前走。
賀西猜測,她應該是想把已經走不見了的那個女孩兒安全送回家。
————
“沒過幾天,咱們學校一個女生差點在東門出事——地方不一樣,但人一樣,那是個慣犯——那個女生報了警,官方很快就通報了處理結果。”賀西說:“他現在應該還在裡麵。”
“……嗯。”秦越應了聲,像隻是出於禮貌的本能,腦子裡混著。
她低著頭,已經長長了的劉海半遮著眼睛。
賀西看不清她瞳孔裡的情緒,但能從她繃到極限的下頜線裡判斷,她在竭力克製。
賀西用力壓了食指關節,在延遲的痛感中偏頭看向窗外。
一個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另一個人,她一直以為這種愛也就配出現在虛構電視劇裡。
現實……
愛而不得是常態,愛了又卷了也不稀奇。
“給錢的女人長什麼樣子,你還有印象嗎?”秦越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讓賀西渾身顫栗。
賀西抖了一下,從玻璃牆中看著秦越寂靜的側臉:“你等一會兒。”
賀西快速起身離開,不久,拿著一個優盤過來,推到秦越麵前說:“酒醒之後,我的腦子裡很空,一直到那個男人的新聞出來當天,我才又想起這件事。我馬上回來查了店裡的監控,給她錢的女人還真來過。”
秦越沒有動優盤。她不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也信不賀西的記憶能好到記住所有來過店裡的人。
賀西說:“你看我店裡的裝修風格就應該知道,這裡很受小孩兒歡迎,旁邊又是咱們學校的附屬幼兒園,放學和節假期流量很大。她是帶孩子過來的玩的,和她在一起女人也帶了個孩子,但看起來很怪,不說話,不理人,稍微有人靠她近一點,她馬上就會大喊大叫。這種情況很罕見,在我的店裡發生過,還嚇到了其他小孩兒,我不可能沒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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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向她展示了沈見清又一次身處驚險。
她有點怕了。
怕真相血淋淋的,她來不及心疼沈見清。
“我沒想到這個優盤還會有用,當時存下這段監控是因為羨慕——她為了你不要命,你應該也會為她不惜一切。我也想要這樣的愛情。”賀西說,“我得不到,所以我把它存著。如果有一天她真出什麼事兒了,你可能會找到這裡,那我把它給你了,就好像參與了一段這樣的愛情。”
秦越動作遲緩地用右手蓋住涼到發青的左手手背,說:“謝謝。”
賀西:“我明知道這裡麵的人做過什麼卻沒報警,你謝不上我。”
秦越張口欲言,手機卻急促地震動起來,她抬眼看到來電人的時候愣了一下,立刻拿起手機接聽。
沒等開口,沈見清的聲音已經傳來:“還在圖書館?”
下一秒,聽筒裡傳來校園廣播熟悉的聲音,秦越死寂的心臟猛然一跳,意識到什麼。
“你在哪兒?”秦越問。
沈見清說:“剛從你們學校正門進來,在往裡走,馬上到一個十字路口。”
秦越立即抓著優盤起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到學校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跑過,胸口脹得像是要炸開了,還是隻能看到十字路沈見清遙遠又模糊的背影。
和研究生入學報道那天幾乎一模一樣。
那天她隻愣了一秒就扔下行李往過追,卻還是因為往來車輛擁堵,什麼都沒有追到。
她就以為是思念讓人產生了幻覺。
其實不是對嗎?
從報名那天就知道她在哪兒沈見清已經像這樣在背後看過了她無數次,隔著她認為安全的距離,不走近,但用儘了全部的力氣。
秦越弓身大喘著,一步步走向沈見清,從後麵抱住她,啞聲說:“沈老師,這次我追到你了。”
玫瑰的香氣迎麵而來。
沈見清在燈下立了一秒,笑著說:“說什麼胡話呢?”
秦越的手臂在沈見清腰腹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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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她密不透風地摟在懷裡:“我知道你來過。”
沈見清怔住。
很快明白過來緣由——徐蘇瑜後來和她說了領養孩子的事,她去福利院那天和秦越回去是同一天,遇上不奇怪。
但她不知道徐蘇瑜和秦越說了多少。
徐蘇瑜是個很有分寸和職業道德的人,說的一定不會很過,但足夠讓秦越回去的時候,心裡隻剩對她的愛。
嗬。
她還以為秦越那天的轉變是關向晨的功勞。
其實不全是吧。
沈見清心裡五味雜陳,她自己不說,除了想保護秦越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還怕她難受。
現在還是難受了。
等會兒可能會更難受。
那就在開始之前,給她喂一顆能甜到生命儘頭的糖果吧。
沈見清拍拍秦越的胳膊,歪頭磕她額角:“喘不上氣了。”
秦越下意識又摟緊了幾分,過後才慢慢鬆開。
沈見清轉身過來,懷抱玫瑰,笑望著秦越說:“秦師傅,說好要當麵給你答案的,練習了一路,剛好練習到帶給你的玫瑰盛開。”
“沈老師,說好送你的玫瑰,等了一晚上,剛好等到它盛開。”
沈見清的語序和當年她送沈見清玫瑰那幕如出一轍。
她眼睛裡浮起一層薄薄的水汽,燈光便變得璀璨奪目。
沈見清站在裡麵,盈盈一笑,柔聲說:“23年了,我抱過的小朋友已經長得很大了,可能不需要我在下一個春天帶她去曬太陽,但我還是想問一問她……”
沈見清上前一步,踮起腳,輕柔地吻了吻秦越潮濕的雙眼,好讓她能看得清自己,然後說:“阿越,願意嫁給我嗎?”
秦越胸口起伏,喉嚨脹痛欲裂。她抬手抹了一下沈見清泛著水光的唇,捏著她的下巴吻過去。
這個位置沒什麼人,她們吻著對方,熾熱而安靜。
————
夜深。
離學校很遠的酒店裡,秦越靠著浴缸,沈見清渾身無力地倚在她懷裡。
她們相互依偎著平複。
看到沈見清膝蓋上新長出來的嫩肉,秦越心中一刺,在水下輕輕撫摸她的傷疤。
“怎麼會突跑過來?”秦越問。
沈見清垂著手,指肚懶懶地戳著她的腕骨:“迫不及待要給你答案啊。”
“唉,你還還沒回答我呢。”沈見清扭頭問身後的秦越。
秦越說:“我先開口的。”
“嗯?”
“我先問你的,沈老師,我能不能嫁給你?”
沈見清一愣,放聲大笑:“能啊!太能了!”
沈見清臉上遍布桃色,襯著她明媚的笑。
秦越忍不住吻她。
沈見清仰頭回應,玫瑰的花香在空氣裡流動,沁入肺腑,她身上的戰栗感一輪接著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