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下意識做了一個起身的動作,細微到根本察覺不了。
她坐回行李箱上,微弓著肩膀看了笑容燦爛的沈見清幾秒,低下頭,搜索出一個表情發給她。
秦越:【薑太公釣魚.jpg】
沈見清細眉輕挑,用表情回複。
【抬頭.jpg】
【咬.jpg】
然後腳一勾一抬一落。
秦越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的時候,她就已經身姿搖曳地繼續往前走了,左手插在質地精良的西裝褲口袋裡,右手握著手機,遊刃有餘地敲擊鍵盤打字。
她的神態、動作無一不和從前一樣自信從容。
她的成熟淡定輕輕撞擊著秦越的瞳孔和心臟。
“咳。”
冷風把秦越的短發刮到唇。她微抬起下巴,吞咽了一口,無聲地告訴自己:這才是你從18歲就開始仰慕的沈見清,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你都一定要把她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嗡。”
手機震動。
秦越眨了一下眼,低頭查閱沈見清發來的信息。
【多謝秦師傅解救】
【下次不用魚鉤,用抱的就好了】
【悄悄說,秦師傅雖然身嬌體弱,力氣不大,但個兒高真有個兒高的好處,抱我的時候,我的臉貼在她脖子裡,就好像整個人都在她懷裡】
【很踏實】
沈見清:【去睡覺吧,醒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沈見清:【晚安,愛你】
秦越伸手觸摸最後那行小小的字,雪花被風吹落在她手背上,她回:【好。】
常青樹的另一側,沈見清一笑,把手機丟進口袋,大步往前方走去。
秦越靜靜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消失不見。
秦越切出微信,手機熄屏聲和一道短促的應用提示音幾乎重疊。
她頓了一下,點開CAT_Security,喻卉那張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屏幕裡。
“彆跟我扯什麼查得嚴,我就問你一句,論文什麼時候給我?”
“我就差兩篇了。”
“黃文豐,你什麼意思?卸磨殺驢?”
“我無所謂啊,我就一個小小的研究員,咱們倆那點事真傳去了,也不過是調個崗的事,至於您……”
喻卉話留半句,嘲諷地笑了一聲。
對方似乎急了,聲音很高,但還是很難從露出來的那點音裡聽出他在說什麼。
秦越看到喻卉靠在寬大的皮質座椅裡,臉上逐漸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就知道你心疼我。”
“親愛的,你老婆是不是回老家過年了?”
“那你什麼時候來綏州找我啊?我前幾天發現了一家情趣酒店,花樣很多。”
“今晚不行,項目組聚餐。”
“後麵幾天OK,你來了隨時給我打電話。
”
“……”
電話掛斷,喻卉看了眼時間,快速拿起今天找周學禮要的測試結果往出走。
這些是她向領導彙報項目進展的支撐材料。
工作場裡想受到領導賞識,有時候看的不是你做了多少,而是領導看見你做了多少。
“哢。”
會議室的門自動上鎖,移動偵測錄像結束。
秦越看著恢複寂靜的屏幕,從記憶裡篩出來一句話——“你信不信我能卡她第一年,就能卡她第一年第三年。”
這是喻卉威脅沈見清時說的,沈見清帶著玫瑰去找她那晚告訴了她。
喻卉隻是一個研究員,再厲害也不可能左右學校招生,而黃文豐,這個名字,秦越在研究生入學的時候聽到過——他是研究生院院長,也是她們學院的執行院長。
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數。
但能讓她過不了研究生報名確認的,不會那麼巧就有第一個。
秦越收起手機,把身後的包拉過來,取出電腦,憑記憶輸入CAT_Security所用服務器的登錄賬號和密碼。
成功了。
這兩年,沈見清一直在給這台服務器續費、擴容。
秦越導出剛才那段視頻存進手機,接著從服務器永久刪除,並清除了所有殘留痕跡,就像從來沒有拍到過喻卉。
至於貓,喻卉能隨意進出會議室,把貓留在那裡,喻卉遲早會發現它能拍照能錄像,對沈見清很不利。
秦越把電腦裝回去,給沈見清發了條微信:【沈老師,你的一隻貓已經在床上躺著準備睡覺了,另一隻還在外麵流浪,你不準備把它也接回家嗎?】
沈見清剛喝完一輪酒,胃裡燒得厲害,突然收到秦越的微信,她下意識想要嘴角上揚,又在聽見喻卉的聲音時沉了眸光。
沈見清身體後傾,靠著椅背打字。
【秦師傅這是同類相惜?】
【行~】
【沈老師今天就再愛屋及烏一回】
【等會兒吃完飯了就去接它,行不行?】
秦越拉著行李箱,站在路邊回她:【晚上不要抱著它睡覺。】
沈見清:【為什麼?】
秦越:【吃醋。】
秦越:【下次見麵,我會忍不住和它同類相殘。】
沈見清一下子沒繃住,嘴角迅速牽出弧度。
幾乎同時,喻卉的聲音再次響起:“沈老師看什麼呢,這麼高興?不會是……”
喻卉故意拖長了聲音,再開口,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和對象聊天呢吧?”
沈見清握了一下手機,鋒銳目光射向喻卉。
樓老師酒量淺,一輪下去已經有些飄了,他聽到喻卉的話,立刻站出來說:“沈老師還是單身,沒有對象。”
喻卉笑著,像是自我反問般說了句:“是嗎?”
樓老師沒聽見,自顧說道:“喻工肯定結婚了吧?你人
這麼漂亮,能力還強,先生和你出門有麵子,私下肯定要對你百依百順,疼愛有加。”
喻卉臉上的僵硬一閃而過,樓老師和在座其他人完全沒有發現。目光還沉的沈見清看到了,而且,一清一楚。
她把手機反扣在桌上,拇指搭著酒盅,食指緩慢地上下摩挲。
沒結婚卻有孩子?
早期論文寫得一塌糊塗,最後卻能打敗名校畢業的仝河?
要不是有馬克思,她就信了有人能靠神學同時做到這兩件事。
沒有神,那就一定有見不了的人。
沈見清端起酒盅送到唇邊,借助仰頭的動作將又一次上揚的嘴角藏了起來。
路邊,沒再收到沈見清微信的秦越把手機裝進口袋,拖著行李箱繼續往前走。
她要找地方住宿。
不能離沈見清太近,被她發現,也不能離她太遠,讓她繼續獨自麵對風險。
秦越在連綿的風雪裡走了很久,一步比一步緩慢,但沒有哪一秒原地停下。
九點,入住辦理成功。
秦越打開行李箱,蹲在地上找洗漱用品。
前後不過兩分鐘,起身的時候,秦越的頭忽然一陣眩暈。她迅速扶住桌子,頭低垂,眼緊閉,抿唇緩解強烈的不適。
過了很久,眩暈感過去。
秦越睜開眼,透過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看到了路對麵熟悉的賓館。
屬於沈見清的那扇窗還暗著。
秦越極慢地眨了一下眼,微低著頭,把腕上的串珠一圈圈摘下來,墊了圍巾,將它仔細地擺在桌上。
不一會兒,浴室裡傳來水聲。
秦越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上床睡覺。
她以前很少做夢。
自從那晚知道喻卉,她的夢從來就沒有斷過。
每次都是從4歲溫暖的陽光中,忽然墜入黑暗。
沈見清懷裡靠著素未謀麵的沈同宜,她的眼睛緊閉著,血沾了沈見清滿身,沈見清失心一樣抱著她,不說話,不哭,不鬨。
驀地,畫麵一轉,到了江坪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