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輛事故車呢?”
“走了。”
沈見清說:“抱歉,就是個意外,我們剛談攏私了的方案,還沒來得及撤銷報警。”
交警態度很好,聽到自己白跑一趟也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還反過來提醒沈見清:“雪天路滑,注意駕駛安全。”
沈見清說:“好的,謝謝提醒。”
交警客套一句,駕車離開。
很快,路邊恢複安靜。
沈見清靠回車上,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開口:“蘇瑜,現在有時間了,我可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徐蘇瑜不語,看到了沈見清膝蓋上的血跡。
沈見清說:“我在這兒是為了報複喻卉;我和她說我是瘋子;我故意不處理膝蓋上的傷,故意讓你給我開藥,故意當著她的麵大把吃藥,甚至連報警都是我故意的,我要讓她知道我是真的被逼瘋了,她才會對我後麵的話深信不疑。”
徐蘇瑜已經猜到了八九分,反應就沒有那麼激烈,她走到上風口站著,替衣衫單薄的沈見清擋了一道。
“你後麵說了什麼?”徐蘇瑜問。
沈見清目光一震,側臉的線條漸漸繃緊。
片刻,沈見清說:“我把我姐說成了滿腹怨恨的惡鬼。”
徐蘇瑜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卻是沈見清突如其來的一聲笑充滿了自嘲意味:“我說我姐連我都不放過,天天來夢裡找我,我被攪得不得安寧,跑墓地祭奠她,才會和喻卉撞上,其實是我一路跟蹤她過來的,我知道她有個住在鄉下的奶奶,她想去那兒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喻卉從南方逃到北方,又在北方臭名昭著,失去容身之所。
往後,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鄉下奶奶那兒。
她早就把一切想好了,包括住在這裡的姐姐和她即將到來的忌日。
沈見清語氣嘲諷:“蘇瑜,我的演技是不是還挺好的?”
徐蘇瑜無法用絕對客觀的眼光去評價一個觸底反彈的人,而且,在這件事裡,她決定給沈見清開藥,做谘詢記錄那秒就已經無法繼續保持客觀。
沈見清低著頭,自言自語似的說:“也可能我真有點瘋。”
把喻卉的頭按向地麵,扯著她的頭發迫使她抬頭,以及後來拖著她往墓園走。
她在做那些事時的時候隻有一個感覺:爽。
正常人會這樣?
沈見清覺得,不……
“換我,我可能比你做得更狠。”徐蘇瑜忽然開口,打斷了沈見清的思緒。
沈見清愣了好幾秒,才像是聽懂了徐蘇瑜話一樣,轉頭看著她。
徐蘇瑜說:“你沒瘋,隻是憋得太久了。”
沈見清喉頭一梗,眼淚幾乎湧上來。她立刻咬緊牙克製,很久,才能神色如常地笑出一聲,說:“好,你
() 的話,我每句都會信,但……”
“但什麼?”
“我的的確確利用了我姐。”
沈見清盯著地麵,盯到視線變成了一大片白,說:“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姐即使去世也一直在保護我,她在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那兒留了能牽製喻卉一輩子的東西。她從出生一直保護我到今天,我怎麼都不應該在她忌日的前兩天,當著她的麵,詆毀她是一個被怨恨包裹的人。”
“她特彆溫柔。”
“可我為了擊垮了喻卉最後的心理防線,還是毫不猶豫地利用了她。”
一個“惡鬼”,忌日將近,新年不遠,應該是她最信奉“冤有頭,債有主”的時候。
她在這時候找上誰,那個人還有機會擺脫嗎?
沈見清回憶著喻卉放棄抵抗的畫麵,低聲說:“蘇瑜,我把我姐利用得很徹底。”
徐蘇瑜垂了一下眼。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卻做得異常艱澀。
不過須臾,再抬起來,隻剩滿目平靜。
徐蘇瑜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姐之所以會留下一樣能牽製喻卉一輩子的東西,目的就是為了讓你能利用她一輩子?”
沈見清雙手一攥,狠狠愣住。
徐蘇瑜看著前方起伏的山脈,靜靜地說:“她是你唯一的姐姐,你想敬重她是情理之中,同樣的,你也是她僅有妹妹,她又沒有喜歡的人,不把全部的愛都給你還能給誰?”
沈見清腦子裡“嗡”得一聲巨響,瞬間頭暈目眩,站立不住。
徐蘇瑜穩穩地扶了她一把,說:“沈見清,對你姐,你覺得歉疚的時候,才是真的對不起她的時候。”
沈見清如夢初醒,心底的內疚一刹之間就被沈同宜漫長、濃厚的愛意緊緊裹住。
太迅猛激烈。
沈見清承受不住,眼淚瘋狂往外湧。
徐蘇瑜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隻是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22年了。
喻卉終於帶著將會纏繞她一生的噩夢狼狽逃走。
沈見清可以開始發泄,把她接收到的所有的愛和恨全部發泄出來,越激烈越好。
這樣,她才能真的康複。
公路上寒風呼嘯。
徐蘇瑜抬頭看著墓園方向,目光溫柔而平靜。
沈見清蹲靠在車邊,哭得崩潰又痛快。
她們兩個隻有咫尺的距離,卻好像分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見清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沈見清扶著車身站起來,靠了一會兒,聽見徐蘇瑜問:“喻卉的事算是結束了?”
沈見清潮濕的睫毛壓著,聲音沙啞:“才剛剛開始。”
徐蘇瑜的心一磕。
沈見清說:“我要用我的故事作為引子,向所有人證明我姐的清白。”
那不就是拿自己的“社死”換沈同宜“重活”?
“沈……”
沈見清裝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沈見清立刻拿出來接聽:“喂。”
護工激動地說:“沈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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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承受能力極為有限——她轉身就要去拉車門。
徐蘇瑜很重地吞咽了一口,把話都咽回去,說:“你的車安全隱患太多,彆開了,我送你過去。”
沈見清看了眼翹起來的引擎蓋,當機立斷:“好。”
兩人快步往路口走。
徐蘇瑜的車在那邊停著。
走到一半,沈見清忽然想起來,問:“蘇瑜,你為什麼也在這兒?”
徐蘇瑜的步子頓了很明顯一下,說:“來看個朋友。”
沈見清迅速轉頭看向徐蘇瑜,欲言又止。
方園十幾公裡,能“住”人的地方隻有她們身後的墓園。
徐蘇瑜說:“她沒死。”
她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22年前的今天,她把今天當她的忌日,就不會想起她的死亡,而是她們最後一次相處的美好。
所以她沒有死。
至少,永遠活在她心裡。
徐蘇瑜用最快的速度把沈見清送到了醫院。
她的車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掉頭往墓園方向走。
一個小時後,墓地。
徐蘇瑜蹲在一座墓碑前,看著照片裡將永遠年輕的女孩兒說:“沈同宜,又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們就認識了28年。”
回答徐蘇瑜的隻有凜冽的山風。
徐蘇瑜像是早已經習慣,她沒有去等,而是從口袋裡拿出一方素淨的手帕,一麵認真擦拭墓碑,一麵和沈同宜說話。
“你交代我的事,我還在做。”
“今年年尾應該就能做完。”
“你妹妹已經勇敢起來了,她想用自己的名聲換你的清白。”
“這有違你的意願。”
“你最後交代我的是,如果有一天事情藏不住,讓我用‘沈玉山和薑瑋女兒被人造黃謠至死’為標題,替你妹妹分擔流言。”
“這可能會牽扯出你有抑鬱症的事,讓你父母名譽掃地。”
“你說這是他們欠你妹妹的。”
“那你呢?”
“你也是從小被他們忽視,甚至被他們逼出了抑鬱症。”
徐蘇瑜抬頭,眼眶微微泛著紅。
“好了,不說了,知道你愛妹妹。”
為了她,你總是習慣忽略自己。
這句話帶著隻有徐蘇瑜自己才會明白的怨懟。
她不能說給沈同宜聽。
徐蘇瑜沉默著,墓碑擦到最後一角——沈同宜年輕的眉眼——她的手控製不住發抖,嗓音在顫:“你那麼愛你妹妹,給了她全部的愛,現在她的生活即將回歸正常,也找到了喜歡的人,那你是不是就可以騰
() 出一點空間給……”
“我”
字在徐蘇瑜喉嚨裡劇烈撞擊,猶豫徘徊,最後還是沒有出口。
徐蘇瑜笑了一聲,手帕擦過沈同宜的嘴唇,看著她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辦事,你可以完全放心。”徐蘇瑜收回手,壓在腿上,“我一定會趕在你妹妹之前,把輿論引導到你身上,把她藏好。”
“但在還你清白之前,你還要再受一次委屈。”
“隻有把那些圖發出去,輿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推到最高點。”
“輿論越激烈,你妹妹就越安全。”
“大家的視線都會在你身上,你妹妹隻是和個女孩兒談戀愛而已,無傷大雅。”
徐蘇瑜說:“所有東西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我暫時還不能發。”
“因為你妹妹今天打了喻卉。”
“她忍了那麼久,為什麼剛剛好在今天打喻卉?”徐蘇瑜笑問。
然後自問自答:“今天是我在一年之中唯一敢來見你的一天,你讓她選在這天打喻卉,是不是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
“你又對了,我擔心喻卉回過神來報警,先把她嚇走了。”
“大概一周,等她身上的傷驗不出來了,我就會開始。”
“那時候,她就是想拉你妹妹墊背,也拿不出來證據告她。”
“你妹妹很聰明,動手之前,先給喻卉的車熄了火,讓行車記錄儀不能拍攝,也提前找我拿了治療焦慮的藥,給自己留足餘地。”
“有這些前提在,喻卉就是真告,也不會成功。”
“但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向彆人說自己有病對不對?”
“你舍不得她被人戴著有色眼鏡看待。”
“更舍不得她向人剖開傷口的時候,再經曆一次你被人造黃謠的痛苦。”
“她親自動手澄清的,就像她親手把你推倒了浪尖風口。”
“所以我們再等一等。”
“等時機恰當的時候,我來替她做這些事。”
“她隻是看著,應該不會那麼痛苦。”
徐蘇瑜把手帕一層層疊好,放進口袋,抬頭看著沈同宜,說:“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嚇走喻卉的?”
“非常簡單。”
徐蘇瑜笑了一聲,轉身坐在坐地上,肩膀一點點傾向“沈同宜”。
“我說,‘喻卉,你是不是想讓我公開那段視頻?’”
“喻卉的智商還可以,一下子就想到我是誰。”
“她很恐懼,求我不要,還質問我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我是22年前寄視頻給你的人,是前段時間發郵件給你的人,也是……’”
徐蘇瑜話到一半突然頓住,很久,才又發出聲音:“沈同宜,對不起,為了讓喻卉相信必要的時候我一定會那麼做,我沒有經你同意,就借用了你的名字。”
徐蘇瑜的肩膀終於了靠上“沈同宜”。
那個瞬間,她的身體輕輕顫動,嗓音也仿佛受到了影響。
“我說……”
“我也是沈同宜最忠誠的愛慕者。”
因為忠誠於她,所以心甘情願花一輩子的時間,替她完成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