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蘇瑜坐在辦公桌後,看著秦越最後一句回複,很久都沒有再按下鍵盤。
從13歲到40歲,論起對沈同宜的愛,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比她多嗎?
如果可以,她想把“沈同宜”三個字永遠封藏在自己心裡,不讓她再受一點傷害,可,她不願意。
她活著的18年裡,眼睛裡隻有她的妹妹,隻在乎她好不好,快不快樂,根本看不見彆人。
徐蘇瑜算什麼?
再好也不過是同學、朋友,是能在麵對她的死亡時,永遠保持體麵冷靜的知己而已,有什麼資格改變她的決定?
……她又在抱怨了。
徐蘇瑜拉開抽屜,拿出裡麵年輕的合照,笑了聲,對靠在她身邊,笑得溫柔矜持的沈同宜說:“永遠比我高一分的年級第一——沈小姐,我這樣是不是很差勁?”
身為心理醫生卻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住,時常怨懟,又不甘放下。
她連自己都治愈不了,還哪兒當得起外麵那麼多的誇獎?
“難怪初中那幾年一直考不過你,”徐蘇瑜凝望著沈同宜明亮的眼睛,自言自語般說,“很多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譬如我從遇見你那天起,就注定要一輩子被你牽著鼻子走。
我認命,所以放心吧,你想讓我做的,我一定會儘全力做到。
今天的詞條隻是開始,等關注夠了,她會放出沈同宜的黃圖,讓輿論燃燒起來。
燒透了,再用原圖讓形勢急轉直下。
原圖她在沈同宜過世的第二年就找到了——通過對比沈同宜給她的視頻和喻卉放在網上的黃圖。
視頻裡的女生是疤痕體質,肩膀上有很明顯一塊增生,而圖,雖然被處理過,但沒有做到百分之百。
殘留部分她找人比對過,可以斷定和視頻裡的是同一個人。
她當時就想把這些證據拿出來,還沈同宜清白。
可在給她的交代了,沈同宜明明白白提過一句:我很早就知道父母不能給我們倚靠,所以清兒一出生,我就開始用我的辦法護著她。我把她保護得太天真脆弱了,她可能要花很多年才能從這件事裡走出來,我們等一等她,如果可以,最好一輩子不要再讓她想起喻卉,更不要提起我的事,她會內疚,除非有一天藏不住。
藏不住了,沈同宜說,用她去吸引眾人的目光,換沈見清無人問及,繼續正常生活。
她說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離開的解脫,活著的備受煎熬,沈見清最終吃得苦會比她多,就必須要比她幸福。
徐蘇瑜握著相框的手在發抖。
過去二十多年,因為有沈同宜的這些叮囑,她手上的證據就是再充分也隻能乾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現在……
“叩叩。”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
徐蘇瑜迅速把相框放回去,收拾情緒,鎮定地說:“進。”
助理推開門:“霍小姐來
了。”
徐蘇瑜:“請她進來。”
徐蘇瑜在微信上回複秦越:【晚點我會用匿名郵件和沈見清解釋,
現在先不要讓她做什麼。】
然後起身,
抬手指著窗邊的座位,對霍靜說:“請坐。”
霍靜今年四十歲,局促普通,卻是能讓喻卉受萬人唾罵,法律製裁的關鍵——她是視頻和圖裡的女生。
徐蘇瑜在霍靜對麵的單人椅上落座。
助理給霍靜送來了茶和水果。
霍靜人到中年,早已經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棱角,她緊張地握著手說:“徐醫生,我女兒參加書法比賽的成績出來了,一等獎。”
徐蘇瑜說:“恭喜。”
霍靜笑了笑,掩飾不住驕傲:“如果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幫助,她不可能和普通小孩兒一樣上學,參加比賽,真的很謝謝你。”
徐蘇瑜說:“不用謝,幫她是我們之間的交易,這點你很清楚。”
霍靜臉上一白,半晌無聲。
辦公室裡陷入寂靜。
不久,徐蘇瑜主動打破沉默:“網上的信息看到了嗎?”
霍靜說:“看到了。”
徐蘇瑜:“你怎麼想?”
霍靜握緊手,抬頭看著徐蘇瑜,堅定地說:“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霍靜女兒三歲的時候查出來破壞性行為障礙,當時霍靜婆婆生病,老公失業,家庭負擔很重,她走投無路想放棄女兒的治療,是剛剛回國的徐蘇瑜及時出現,給了她一個公益性質的名額。
之後九年,對她女兒的病有求必應,不收分文,唯一的要求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霍靜要站出來指證並起訴喻卉。
喻卉和霍靜是同性,不存在強.奸,霍靜隻能起訴她強製猥褻。
這裡麵包括廁所裡的視頻,以及照片。
徐蘇瑜分析過霍靜在視頻裡的行為邏輯,認為她和喻卉之間不是你情我願的關係,後來經過詢問,那些照片確實是喻卉強迫霍靜拍的,後來被P上沈同宜的臉。
有這兩樣東西互相作證,霍靜告喻卉強製猥褻完全成立。
但是告,她平靜的生活就會被徹底打破。
這點徐蘇瑜一開始就和霍靜說清楚了。
為了女兒,她接受。
今天,她說:“沈同宜是個好人。”
這句話諷刺而不具絲毫意義。
徐蘇瑜抿緊唇,沒有表現出異樣。
霍靜說:“廁所撞見之後不久,沈同宜找了個班裡同學都去吃飯的時間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助,我當時因為羞恥,不止沒有接受,還用很難聽的話罵她多管閒事,後來她出事,我又對她袖手旁觀,我……”
霍靜話到一半,哽咽得說不下去。
她對麵,從來都隻會跟自己過不去的徐蘇瑜臉上罕見地出現了憤怒。
原來沈同宜在不知不覺為自己爭取過機會。
可就因為霍靜一聲“羞恥”,她被迫
失敗?
“霍靜!”
徐蘇瑜再也控製不住,“你看到她被那些黃圖折磨的時候,良心不會不安嗎?!”
霍靜痛哭:“對不起,我,我那時候還不到18,我要是站出來一輩子就毀了。”
徐蘇瑜:“你的一輩子是一輩子,沈同宜的就不是了?!她在力所能及的時候,甚至是鞭長莫及的時候都在想方設法幫助彆人,可你們呢?你們明明隻需要一句話就能救她一命!”
“對不起!”霍靜崩潰大喊。
助理聽到動靜,慌忙進來問:“怎麼了?”
徐蘇瑜:“出去!”
助理第一次見到徐蘇瑜發這麼大的火,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帶上門出去。
徐蘇瑜站在霍靜麵前,胸口劇烈起伏。
霍靜掩麵痛哭,後悔莫及:“看到我女兒因為生病在學校裡被人欺負,我才忽然明白我當時的行為有多惡劣,我早就想替沈同宜做點什麼,徐醫生,對不起,這次我一定不會再退縮,請你相信我。”
相信有什麼用,沈同宜又活不過來,甚至要在喻卉被釘死在道德和法律的十字架上,永世不得翻身之前;在沈見清按照沈同宜期望的,和秦越幸福起來之前;在她們的父母為不負責任付出代價之前;在霍靜的內疚得到平息之前,在所有人的生活都好起來之前,再被那個龐大複雜的網絡世界羞辱一次。
她多無辜。
喜歡她的她又多無辜……不止要親眼看著這一切,還要親手去做……
徐蘇瑜發了瘋地想放棄,可要是連她都放棄了,沈同宜還能靠誰去保護妹妹?
徐蘇瑜攥著手,胸口一片冰涼。
“霍靜,你走吧,你女兒已經康複了,以後再用不到我,她取得了什麼成績,獲得了什麼榮譽,你不用特意跑來告訴我,我不想知道。”徐蘇瑜冷漠地說。
霍靜錯愕:“可是欣欣喜歡你,把你當她的老師。”
徐蘇瑜說:“我不是,我隻是經過她,利用她母親達到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