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
時隔25年,徐蘇瑜又一次用眼睛“聽見”了這個專屬於沈同宜的稱呼,一刹那滿溢的懷念讓她的心臟不受控地撞了一下胸口,很重,撞得她有些沉的視線都在晃動,模模糊糊的,仿佛看到了沈同宜的臉。
徐蘇瑜驚喜若狂。
她垂在身側的手蜷起來,用力掐了一下手心,視線隨之恢複清晰,麵前卻隻有林冬年那張從來沒有見過的臉。
……她在想什麼呢。
已經被帶走那麼多年的東西怎麼可能還會重現,是她最近離沈同宜太近,太放縱自己的感情了。
十多年前,她博士畢業回來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新人,乾的活多,拿的錢少,手上剛攢出一點就在一中後麵買了套房子,但一直不敢住。
那裡離記憶裡的沈同宜太近,她怕哪天忽然控製不住自己,和沈同宜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會毀了她們之間的唯一的聯係——友情。
所以她一邊還著房貸,一邊繼續在租房的房子裡沒日沒夜的工作,攢下一套房子的首付。
那幾年的日子並不好過,但她甘之如飴。
因為那是她為喜歡的人努力的過程,越深刻她越有底氣,否則哪一天真的有人問起,她說喜歡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隻會被當成故事,或者被當成“賣慘”,讓聽見的人對她和她的喜歡都嗤之以鼻。
她父母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即使心疼,也什麼都沒有說,沒有提出要給她金錢或者關係上的幫助,隻在她的名氣還不夠,被人灌了酒差點侵犯的時候告訴她:“徐蘇瑜,這是你的選擇,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她答應了,也做到了。
堅持到現在,她對沈同宜的感情至少得到了周斯和秦越的認可。
被人認可的同時,她又完成了沈同宜的遺願,還發現了她對自己的心意。
那自然而然的,她再一次去墓地看她時,就有了和她表白的勇氣,之後也順理成章搬進了一中後麵那套房子裡,每天清晨踏著一中的上課鈴出門,傍晚披著一中圍牆上的燈火回家,久違的熟悉感讓她夢裡夢外總是不自覺地回憶起初中那三年的親密,和她已經宣之於口的愛意交纏在一起後瘋狂延伸、發展,像是要把積壓在她心裡25年的感情全部宣泄出來似的,以至於她不論看哪裡都好像能看見沈同宜的身影,看什麼都好像在看她。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尤其是對心理醫生來說。
徐蘇瑜不動聲色地斂了一下眸,一切恢複如常,而被護士按在床上的女人……
眼淚已經打濕了她的鬢邊的頭發。
徐蘇瑜眉心的褶皺明顯了幾分,正欲開口和醫生再說點什麼,電話忽然響了,一向從容優雅的母親竟然有些著急,“你什麼時候過來綏州?”
徐蘇瑜抿唇,立刻懂了母親的言外意。她握緊電話,快步走到病房外才說:“暘暘鬨了?”
“嗯,前幾天還能哄,今天開始不吃不喝,我和你爸稍
微一靠近就尖叫打人。”母親鄭重其事地說:“徐蘇瑜(),
⒖()⒖[(),
要對她負責。”
徐蘇瑜:“我知道了。你們先讓她一個人待著,我馬上回去。”
電話掛斷,徐蘇瑜本能準備走。
餘光瞥見已經快靠著林父哭暈厥的林母,她把手機裝回包裡,視線從隻能看到一半的病床上一掃而過,走過來對理智尚存的林父說:“這是我的名片,一周後您如果還有需要,可以隨時聯係我。”
林父欲言又止,半晌才像是鼓足勇氣了一樣問:“最近不行嗎?”
徐蘇瑜說:“您女兒還在住院。”
林母連忙道:“已經好了,真的好了!現在,現在就是個意外!”
林母剛剛經曆過差點失去女兒的恐懼,又驟然聽到醫生那句“暫時性失憶過去之後,那個孩子自殺的念頭反而更強了”,心理防線早就被擊垮了,她一點也等不起。
林父看著病床上的女兒,心裡同樣絞痛不平,但徐醫生說的沒錯,現在的確不是一個好時機,而且,“徐醫生也有孩子要照顧,我們彆為難她。”
徐蘇瑜的視線轉向林父,詫異於他的敏銳。
剛才在門診,徐蘇瑜為了能聽清電話,把音量調到了最大,現在過來安靜的住院部,她沒有調低音量就接通電話,被林父聽到了。
他很懂換位思考。
因為他這句話,心裡已經像火燒的林母也馬上說了聲“對不起”。
麵對這樣一對通情達理又是真心愛護女兒的父母,徐蘇瑜忽然很想立刻就和病床上那個女人聊一聊。
按照陳醫生在電話裡說的,她的經曆應該和沈同宜相似,都是在高三那樣一個緊張的氛圍裡被同學霸淩,但沈同宜沒她幸運。
她有願意為她付出全部的父母擋在前,護在身邊,而沈同宜,她被人欺負的時候,除了一個不到14歲的妹妹,什麼都沒有。
她如果有,可能什麼都會不一樣。
這種假設沒有意義。
若是不想讓沈同宜的悲劇重演,她現在能做的隻是儘自己所能,幫裡麵那個女人渡過難關。
不知道沈同宜會不會生氣。
她沒有的救命機會,她現在準備不收分文送給另外一個女人。
她應該不會。
她一直是個心軟的人,什麼時候都在替彆人著想,就像初二上學期的期中考試。
————
徐蘇瑜因為送一個騎自行車摔傷腿的女孩兒去醫院,少考了一門,那次的總成績隻排到年級150多,偏偏她們班主任崇尚“自由搭配,學習不累”,喜歡按成績排名挨個往進叫,讓大家自由選擇同桌和位置,像她這種在班裡隻能排到倒二——倒一家裡有白事,沒考——的人,進來的時候隻剩兩個座位可以選,一個是一組五排的沈同宜旁邊,一個在最後一排看守飲水機。
徐蘇瑜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抱著東西往後走。
初一第一次考試之後,她就和沈
() 同宜說好了,以後每次都要考第一第二,這樣才能規避任何可能發生的意外,一直坐在一起。
她先開的口,也是她食的言。
她明明知道班裡有一大半的男生都想和沈同宜坐同桌,其中不伐臉皮厚的,真要是考她前頭去,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沈同宜旁邊的位置搶走,可她還是讓全班的人都考到了她前麵。
不對啊,全班的男生都進來了,沈同宜旁邊的位置怎麼還空著???
徐蘇瑜站在第三排的過道裡,忘了動作。
班主任敲敲黑板提醒:“徐蘇瑜,趕緊選位置,我們還要上課。”
徐蘇瑜如夢初醒,抱緊懷裡的書往後走。
經過第五排,她的步子微微一頓,繼續走。
她明知故犯這麼惡劣,沈同宜肯定生氣了,不然不會從她進來就一直不抬頭看她。
徐蘇瑜心裡有點難受,默不作聲地往後走。
馬上要到第六排,耳邊忽然傳來沈同宜的聲音:“蘇蘇,你不和我坐了嗎?”
聲音有點顫,像是很不可思議。
徐蘇瑜一愣,迅速扭頭。
沈同宜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慌,視線拉遠看到另一個空位在和自己對角的地方,眼眶都紅了:“蘇蘇,你想坐那兒?”
老師站在講台上笑:“徐蘇瑜,你可得想好啊,沈同宜一進來就把旁邊的凳子塞到桌子下麵,不讓彆人坐,明顯是給你留著,你要不坐,我可就安排彆了啊。讓我想想,剛應該有13個人被沈同宜拒絕了,還是14個?郭……”
“砰!”
“吱——!”
老師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徐蘇瑜的書就已經放在桌上,人坐在沈同宜旁邊,快速道:“我坐!”
老師被她嚇了一跳:“坐你磨磨蹭蹭的,還往後走?”
徐蘇瑜餘光快速瞟了眼旁邊女生,耳朵忽然有點熱:“沈同宜剛一直沒看我,我還以為她嫌我沒考好,生氣了。”
老師:“所以你是不敢坐?”
徐蘇瑜這回臉也燙了:“……嗯。”
她從小就是鄰居、老師眼裡的優等生,彆說學校裡了,就是外麵都沒怕過什麼,但對沈同宜……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讓她失望的自己罪大惡極。
老師:“哈哈哈,你們這狀態是不是叫相愛相殺?回回考試爭第一,考完了誰都離不開誰。”
講台上,老師笑了一陣子,開始上課。
徐蘇瑜一上一下的心還有點亂,書堆在桌上子上,忘了要去整理。
正悶的時候,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細細白白的,把徐蘇瑜的書推到桌邊,再從裡麵抽出這堂課要用的,翻開到指定的頁數,放在她麵前,小聲說:“我沒生氣。”
徐蘇瑜聞言,立刻挺直腰杆,看著她說:“不生氣,你為什麼一直不看我?”
徐蘇瑜的動作有些大,沈同宜不回頭都知道後麵幾排的人全在看她們,她連忙抬手推了一下徐
蘇瑜的臉,聲音又急又嬌:“你彆看我呀,看黑板。”
徐蘇瑜反而一動不動。
沈同宜的手心好軟,貼在她臉上不動都能感覺到,要是牽著……
徐蘇瑜看著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的沈同宜,心跳莫名變得很快很快。
沈同宜寫完,急匆匆把筆記本推到徐蘇瑜麵前,說:“看這裡。”
沈同宜的嗓音很柔,語速再快也不會顯得凶。
徐蘇瑜看了一眼她在自己臉上停留過的手,握握拳,低頭去看她寫在筆記本上的字。
【我以為你肯定會過來我身邊,才沒看你的。
我想抓緊時間背單詞,多背一點,下次就能再考高一點。隻要我一直考第一,旁邊的位置就一直是我說了算,這樣即使你以後再遇到什麼意外情況,沒有考好,也不用像剛才一樣急得一直往裡麵看。
蘇蘇,隻要是我有辦法占住的,一定會幫你占住。
我隻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
“我”的最後一點,沈同宜壓得很實,墨水都已經暈到了下一頁,可見她當時對後麵那句話有多猶豫不決。
徐蘇瑜當年不懂,隻當“在一起”等於“坐在一起”。
現在想想,從小就因為要保護妹妹變得早熟的沈同宜,或許早就已經喜歡上了她,一直在想方設法暗示她;她食言了,她的反應也不是生氣,而是努力提升自己,千方百計要留住她。
她的意圖那麼明顯,她卻因為隻見過男生和女生互送情書,還不懂什麼同性戀。她就隻能把心意藏著,到最後一秒都沒有說出來,還給她留足了繼續喜歡她,或者放棄的選擇餘地。
徐蘇瑜心臟重重一落,摔得生疼。
沈同宜那麼細膩,那麼會替彆人著想,怎麼會因為她要去幫另一個女人就不高興。
再者,她決定幫林冬年,不過是因為林冬年像她。
徐蘇瑜說:“事情一處理好,我就會回江坪,最長不超過一周。一周後,您隨時可以聯係我。”
林父說:“謝謝徐醫生。”
徐蘇瑜:“不用。”
徐蘇瑜快步離開,等坐上車,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病房裡好像沒有聲音了,病床的女人也沒有再掙紮。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冷靜下來的?
徐蘇瑜肯定,從她父親說出“徐醫生也有孩子要照顧,我們彆為難她”那句開始——她是心理醫生,敏銳的觸覺是她的必備技能之一。
但她暫時沒有想通這句話對林冬年來說有什麼不同,或者,有什麼特彆。
之後幾天,徐蘇瑜沒有時間繼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