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管林冬年這麼做是出於什麼目的,她們聊過了,她就隻是病人,她隻是醫生,那這半年的權限她既然開了,就不能因為任何原因對一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關閉。
……
沈同宜沒什麼目的,她就是還不知道點讚會被對方看見。
昨天晚上,她被截然相反的兩股情緒拉扯著,心臟都好像要被扯裂了,無意點進一篇文章看到徐蘇瑜的名字,她腦中一空,平靜下來,坐在桌前一看就是一整晚。
蘇蘇真的好厲害,即便是彆人的案例,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她讀完之後也好像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就不知不覺讀了一整夜,最後決定在這個她曾經逃避過的世界裡好好活著,以後不見蘇蘇,不打擾她,一邊默默地喜歡她,一邊真誠地祝福她。
不見蘇蘇,不暴露自己,她就不能見清兒。
她有一點內疚。
想起哪一條微博裡,清兒和那個女孩子手牽著手的畫麵,她又覺得,不見也好,這樣清兒就不用再一次想起她的死,不用哭,不用內疚。
在那個女孩子身邊的時候,她已經能笑得很開心了,繼續就好。
“年年!”
林母從房間裡出來,看到桌上冒著熱氣的早餐,嚇得她趕忙叫了聲林父,快步往桌邊走,“這些都是你做的?”
沈同宜有些不好意思:“雞蛋煎焦了。”
林母卻已經喜極而泣,拉著同樣滿臉驚訝的林父半天說不出來話。
沈同宜也沒再說什麼,隻在心裡想著,他們讓她感受到了親情,是一種情感上的救贖,她就也該想辦法讓他們擺脫過去那些年憂心。
“爸爸媽媽,要不要嘗一嘗我的手藝?”沈同宜笑著說。
林母筷子都顧不上拿,就捏了張雞蛋咬下一大口,然後送到林父嘴邊。
林父是個厚重靦腆的男人,今天早上眼睛裡泛著淚光,吃雞蛋吃了滿嘴的油。
飯後,林母和林父要去餐館忙活。
沈同宜已經把手機上該學的東西學得差不多了,剛好想去學學外麵的東西。她換了鞋,跟出來說:“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林母斷然拒絕:“餐館裡都是油煙氣,沾到身上不好聞。”
沈同宜從他們對餐館的上心程度判斷:“你們從來沒覺得不好聞。”
林母笑了,聲音忽然變得慈愛柔和:“我們是為人父母的,當然不會覺得不好聞,我們隻會為賺到錢開心,這樣就能給你的以後提供保障,過幾年還能換大房子。我們換大房子是為了讓你和彆的女孩子一樣,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你要跟我們去了餐館,我們還努力個什麼勁兒。”
“想找事做的話,可以去書店。”林父插進來一句話。
沈同宜疑惑:“書店?”
林父解釋:“你之前在一家書店上班,老板人很好,我跟她說你身體不舒服,他讓你什麼時候養好什麼時候再過去。”
“你今天要想去的話,我送你過去。”林父說,他怕“失憶”的林冬年不認識路。
沈同宜聰慧,一下子就聽懂了林父的意思,她揚揚手機,頗有些得意地說:“我已經學會使用導航了。”
林父很多年沒在女兒臉上看到這種帶著點小驕傲的生動表情,心裡激動不已,這回不管她認不認路都想送一送她:“你順導航走太遠了,爸開車送你。”
他們家有一輛為餐館采購食材用的麵包車。
林母一聽,也說要去。
沈同宜從來沒有受到過這麼隆重的待遇,一時有些愣:“送我過去再回來,開店不會晚嗎?”
林母說:“今天上午不開了。老林,快去開車。”
林母說著,自然而然地拉起沈同宜的手往小區外麵走。
沈同宜落後林母一小步,木木的視線看了很久被她牽著手,再抬起來,眼底的笑容比大雪初霽的太陽還要明亮。
————
書店老板一聽林冬年失憶,二話不說就安排了個老師傅——其實是個比林冬年年紀還小的妹妹,名字叫露露——重新教她怎麼上貨,怎麼歸架。
兩人忙活一上午,露露請沈同宜在旁邊的餐廳吃了飯,說:“現在能自己乾了?”
沈同宜信心滿滿:“能。”
露露給她一個加油的眼神,去忙自己的。
沈同宜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開始按照露露教的把那些翻閱過,沒有被放回去的書一一往書架上擺。
這家書店很大,靠窗的地方劃了專門的區。
沈同宜看到不少人在那邊學習,還有人喝著咖啡,在電腦上忙碌——衣著講究,神色嚴肅,看起來很像哪一座寫字樓裡出來的精英。
沈同宜看著,不自覺地想,蘇蘇工作起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你好。”旁邊忽然傳出來一道隱隱沙啞的女聲,和沈同宜昨晚在夢的最後聽到幾乎一模一樣。
記憶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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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拿穩手裡的書,看到它直直從上麵往下掉。
沈同宜本能閉眼,下一秒,一道細微的風從她臉上擦過,擋住了預期的疼。
林冬年的身量已經很高,但徐蘇瑜還要更高一點,不用和她一樣努力抻著胳膊,就能把書放入最上層的架子裡,語氣如常道:“林冬年,你在這裡工作?”
沈同宜緩慢地睜開眼睛對上徐蘇瑜,一瞬間包容的眼神讓她羞愧得忍不住想哭,記起自己看過那些文章後做出的決定,她迅速穩了穩心神,轉身麵對徐蘇瑜。
她們站得有些近。
沈同宜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動作完全不加掩飾,看在徐蘇瑜眼裡,饒是她很擅長揣摩人心,也看不懂幾個小時前還費儘心思翻自己的朋友圈的人,為什麼幾個小時後忽然對自己這麼避之不及。
這不正是她希望的?
徐蘇瑜不動聲色地換了換眼神,用不具任何多餘內容的目光看著林冬年,等她回答自己剛才出於禮貌寒暄的那個問題。
沈同宜回想起來,點了點頭說:“嗯,已經五年了。”
這個時間是露露告訴她的。
徐蘇瑜說:“這裡的氛圍很輕鬆,適合你。”
沈同宜聽出徐蘇瑜話裡的熟稔,下意識問:“你經常來這裡?”
話音剛落,就看到對麵那個人的目光聚集了一點。
沈同宜慢半拍反應過來,冷靜地補充:“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呀?”
“呀”放在句末,怎麼說都會有一點嬌俏感,和林冬年帶著距離感和孤傲感的清冷外表很不相稱。
這種反差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她身上。
徐蘇瑜也後退兩步,斜斜靠著另一側的書架說:“今天第一次來,直觀感受。”
原來是這樣。
沈同宜又問:“今天不上班?”
徐蘇瑜說:“嗯。”
“那為什麼不在家休息,聽你的聲音有點啞。”沈同宜看了眼徐蘇瑜的喉嚨說。
徐蘇瑜本能抬手摸了一下,說:“在給我女兒裝書房,家裡太吵了,我出來躲躲清淨。”
徐蘇瑜做心理醫生十幾年,自認為已經把“溫和”兩個字刻在了聲帶上,她發火隻有助理聽到她和霍靜爭吵,貿然進去她辦公室那一次。
剛才絕對沒有。
但她清清楚楚看到林冬年在聽到她的話時,眼波有了很大的起伏。
醫院和房門口兩次看到她也是。
她對林冬年的影響似乎很大,林冬年對她的反應也怪異非常。
為什麼?
徐蘇瑜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毫無頭緒,她心裡莫名煩躁,但因為有日積月累的工作情緒襯底,她沒有表現出來分毫。
徐蘇瑜直起身體說:“你忙,我去找本書。”
沈同宜不語,放空的視線定定看著徐蘇瑜。
她自己在背後承認蘇蘇有家庭和蘇蘇親口說出來的感覺差太多了,她甫一聽到“女兒”兩個字,就被擊打得頭暈目眩,一直到徐蘇瑜走到書架拐彎,她才匆匆往前追了兩步。
追上說什麼呢?
說多錯多。
沈同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轉身想去撿剛才掉了的書。
看到地上空無一物,沈同宜快速抬頭,一隻手穿過時間從她眼前滑過,把她夠不著的書拿下來說:“沈同宜,以後再有夠不著的書記得叫我。”
“為什麼?”
手的主人用它蹭了蹭鼻子,耳根隱隱有些泛紅。
“你墊腳的樣子太可愛了,不想讓彆人看見。”
“為什麼不想讓彆人看見?”
“……你是我同桌。”
她們以前隻是同桌而已;現在她很高,不用叫誰幫忙就能試著夠一夠最上麵的書。
以前,現在,冥冥之中的變與不變其實就是她想要的那個明確答案。
昨天那句“為了一個朋友”出現得太突然,她反應不過來才會那種夢,以後不會了。
沈同宜濕潤的眼睛笑看著那本沒有對齊的書,踮起腳,抬起手,把它一點點推回了原位。
從這一刻起,她們都將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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