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沒當回事，趴在桌子上數銅板，他一抬頭，就對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那小女孩穿著破爛的布衣，臟臟的，蜷縮在角落，就這樣直直的看著他。
胤礽手一頓，還未說話，就聽那人又冷笑著道：“一個商人之子罷了，也敢穿金戴銀，我看你這都是偷來的，跟爺去見官！”
“嘎？”胤礽原先沒當回事，見他越說越起勁，這才抬頭：“行啊。”
那男人頓時一噎，他不過威脅罷了，哪裡就真的敢見官，他冷笑：“你怕是不知道……”
“啪啪。”胤礽學著康熙的樣子拍拍手，呲著小米牙笑：“還說嗎？”
男子顫顫巍巍的閉上嘴，就在小孩拍手的時候，他還在冷笑，結果周圍一群帶刀侍衛抽出腰間懸掛著的刀刃，他登時嚇的閉上嘴巴。
本來以為是個肥羊，誰知道是個白切黑。
胤礽沒再管他，而是走向牆角的小女孩，蹲著奶聲奶氣問：“小姐姐，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麵啊。”
小女孩抿了抿嘴，小聲說：“家裡人都死了，我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來京城。”
“你餓不餓？”胤礽問。
“餓。”小女孩眼神中生出渴望，她摳著手指，小小聲開口。
胤礽從懷裡掏出銅板，想了想，還是叫侍衛去買了包子和餛飩給她吃，想想一個小女孩在外麵不容易，但是帶進宮顯然也不行，他求助的看向康熙。
“你想幫她？”康熙問。
胤礽點頭，他確實挺想幫。
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長的白白淨淨，眼睛很大。現在年紀小還好些，長大了還流浪在外麵，肯定不行。
胤礽想了想，側頭問：“那你能當小丫鬟嗎？”
他琢磨出一個法子，如果她能吃苦，低頭做丫鬟的話，送到曹寅府上倒也不錯。
小女孩忙不迭點頭，乖乖道：“什麼都行，其實我去彆人府上試過，但是都嫌我小，也嫌我臟。”
“我還讀過書，會寫字。”
小女孩撅著嘴，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能有個安穩地方，吃口熱飯，就滿足了。
“那成，你跟小五去找小魚，就說給你介紹進府做丫鬟，後麵的就該你自己爭取了哦。”
胤礽把包子遞給她，看著她狼吞虎咽，大口大口的吃，想了想，還是道：“去了有事找小魚，他會幫你的。”
說著解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她，也算是信物。
小女孩縮在牆角，看著蹲著小小一團的胤礽，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抿了抿嘴，小小聲說：“那如果，以後我去找你，可以嗎？”
胤礽摸了摸下巴，突然有點心塞，他大概還要在宮裡待幾十年，這姑娘進宮不如待在外頭。
“不可以哦。”他笑了笑，就起身走了。
唯餘捏著包子的小姑娘，看著他桃墩墩的身影漸漸遠去，明明隻是個小奶包，卻生生看出幾分偉岸來。
她想，她肯定能再找到他的。
而胤礽心情也有些複雜，他昂著小臉問康熙：“城中為何還有這麼多小乞丐？”
康熙沉默。
戰亂、天災、人禍，都是乞丐的淵源。
還不等他想好怎麼解釋，就見胤礽一臉鄭重，大聲說：“我想讓他們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學上。”
康熙俯身，揉了揉他的頭，看著他眼中的堅定，輕笑一聲：“好，朕等著保成做一個明君仁君，朕相信你可以的。”
胤礽天資聰穎，確實有過目不忘之能，先前聽胤祉背一遍三字經就學會了，跟著他咿咿呀呀的背，後來數腳趾數錯了，他教一遍後，今天數銅板就一個沒錯。
“那你還買糖糖嗎？”康熙問。
胤礽沉重搖頭：“不了。”
這一下又給康熙整不會了，他引導他去買糖，也是想讓他看看，這糖看著平常的玩意兒，在外頭到底有多貴。
“那朕帶你逛逛菜市。”康熙道。
胤礽乖乖點頭，還在琢磨關於小女孩的問題，就見叫不醒一轉，走進了菜市，他好奇的看著。
賣菜的一般都是早上要新鮮些，並且都是平民百姓、奴仆過來買更多些，一行人看著就身份尊貴，來到菜市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胤礽倒是興致勃勃，奶聲奶氣的問著價錢，又仔細看看，他對植物有一種天然的好感，一眼就能看出好賴。
攤販閒暇之餘，也願意哄著這小仙童一樣的小爺，高高興興一一答了。
胤礽就掏出自己的小銅板，東家買青菜，西家買花菜，最後還割了一兩肉。
屠夫笑著打趣：“這一兩肉夠您吃的嗎？不成小的再送您點搭頭？”
胤礽乖乖道謝：“謝謝叔叔，夠吃了。”
主要他沒錢，就那麼一點點錢，買這麼多正好。
康熙一路就跟著，和常寧閒閒的敘話，等胤礽花完最後一個銅板，這才眸色深了深，方才他們一路跟在小東西身後，聽著他東問西問，最後回去買東西，他買完最後一樣東西，剛好把銅板花完。
說明他在心裡已經算好了，雖然一隻手都能算出來的價，但這麼小的孩子，沒教過還能做到，可真沒幾個。
康熙勾著唇角，笑吟吟的想，他的崽就是厲害。
“走吧。”胤礽牽起康熙的手，笑著道：“買的都是菜場最好的菜，夠咱仨吃了。”
康熙摸了摸他的頭，給他沉痛一擊：“我們沒鍋碗瓢盆。”
胤礽：？
忘了。
他奶唧唧的濕了眼眶，本來打算給康熙個驚喜，結果隻能看著生菜發呆。
“不哭不哭哦。”康熙趕緊把人抱起來哄，笑著道：“走，其他的皇阿瑪包了！”
他們找了個酒樓，砸了銀子下去，這才拿著他們的食材做，而胤礽快活的坐在窗邊，暖洋洋的陽光照著他，特彆美滋滋。
更加舒坦的是……
“小魚！！！！”
“小魚！！！！！”
他激動的又蹦又跳，拚命的嚎，底下小魚聽見，茫然的抬起頭，看見他以後比他還興奮。
“保成呀！”
他嗷一嗓子就往裡衝。
兩人會師，都感動的眼淚汪汪，胤扔抬頭看他：“你奴才呢？”
小魚湊到他跟前，小小聲道：“我偷偷跑噠。你讓人把小姑娘送去，我就知道你在外頭，但是阿瑪不讓出，然後我就偷偷跟著侍衛，跟丟了就被你看到了。”
“你好勇敢，好厲害，我都沒有真正離家出走過，等到時候我背著小背包去找你呀。”胤礽雙眼亮晶晶的，顯然很羨慕。
康熙聽著兩小隻叭叭，趕緊叫奴才跟曹寅說一聲，他家崽自己跑這麼遠了。
“小魚哥哥我好想你啊。”
“保成弟弟我也好想你。”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恨不得抱頭痛哭。
“哥哥我跟你說，我今天擺攤賣玩具，賣了二十三個銅板，厲不厲害？”
“哇哦你真厲害。”小魚鼓掌。
聽著兩人交流，常寧忍不住笑了，子女都是債，各家的冤孽都不一樣。
像他家的，年前那兩個格格就不說了，其他的崽也是，小時候抱在懷裡疼，現在隻想扒了孩子的褲子打他屁股。
他琢磨著，曹寅的日子不比他好過。
畢竟這敢不帶奴才離家出走的娃，想必也不是哪裡省油的燈。
他眼饞的看向胤礽，今天跟著走半日，他真的饞壞了，自家那個不想聽就裝聽不見，或者跟你躺地上打滾的崽，和胤礽比起來，真的是一點都不香。
等看到曹寅滿頭大汗的衝過來，強壓著脾氣請安，高高揚起巴掌，對上小魚無辜的眼睛，又無力垂著。
康熙覺得這一幕很眼熟，甚至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胤礽在曹寅揚巴掌的時候，就把小魚哥哥護在身後，用他肉嘟嘟的小身子努力把壯壯的小魚擋住。
“不打不打，疼疼的。”他奶聲奶氣的勸架。
曹寅原就舍不得，聞言更是惆悵一歎：“你怎麼敢？”
小魚被護著，頓時又膽子大起來，和胤礽對視一眼，兩個奶崽嘿嘿嘿笑個沒完。
見他倆樂成這樣，康熙拍拍曹寅的肩，忍俊不禁：“罷了，孩子沒事就好。”
他家就這一個獨苗，平日裡嬌慣的緊，這樣跑出來，真的把人嚇死了，曹夫人這會兒正在喝安神湯，還沒敢跟老夫人說，怕老人受不住。
好在碰上了，孩子找到了，曹寅趕緊讓奴才回去報信。
三個大人就這樣看著兩個小崽崽趴在窗戶上，跟掛件一樣垂著腿，好奇的望著外麵的行人。
“那個小丫鬟想讓你給她起個名字。”小魚小小聲說。
胤礽哪裡會起名，他想了想，隨口道：“就叫春華吧，春華秋實，希望她未來的日子像秋天一樣碩果累累。”
小魚聽他說一串話，趕緊鼓掌，覺得這個弟弟真的厲害，好像什麼都會的樣子。
“今天中午的菜，是孤去擺攤賺的，等會兒你嘗嘗，可好吃了。”胤礽顯擺。
小魚點頭。
一行人折騰到現在，都有些餓，聞見香味的時候，頓時坐正了。
曹寅立在幾人身後，打算布菜伺候著，小魚一看自己阿瑪都站著，頓時手足無措。
胤礽看看小魚，這才看向曹寅：“叔叔坐。”
幾人看向康熙，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就見他點頭，曹寅心疼兒子的眼神，沒過多推辭，小心翼翼的坐了個椅子角。
“都吃這個青菜，我賺噠。”胤礽拍著自己胸脯，一臉自豪的強調。
康熙最先出筷，對著胤礽期待的小眼神，他故意慢慢的嚼，在他忍不住眼巴巴的時候，才站著道：“唔，好吃極了！”
胤礽瞬間心花怒放，又看向一旁的常寧，見對方乖乖點頭說好吃，就又看向曹寅，曹寅不敢拿喬，當即就說好吃。
他視線又轉向小魚。
“哇，真的好好吃，下次咱倆一起賣玩具，賣他一天！買多多的吃他個痛快。”
小魚讚歎不已。
胤礽這才心滿意足，吃著青菜說：“吃了我的菜，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幾人沒繃住笑了，方才那點拘謹，登時消散不見，轉而氣氛熱烈起來，畢竟幾個大人也算一道長大，並沒有真正很生分。
胤礽餓了，又是自己賺錢買的，吃起來格外香甜，小嘴巴鼓鼓的，特彆可愛。
康熙拿著錦帕，要擦他油汪汪的小嘴。
胤礽不給擦，撅著嘴就要親他，小手還順利的捏著他袖子，康熙趕緊閃身，桃墩墩以前吃完點心那是順手就拿他衣擺擦嘴。
被小奶桃統治的恐懼。
等吃完，又叫奴才上了茶水，胤礽和小魚坐不住，兩人還要賣東西。
“賣什麼呀？”小魚問。
“賣燈吧。”胤礽回。
一到夜裡，定然是小花燈最顯眼，兩人商量好，就回頭看向坐著喝茶的幾個大老爺們。
“成。”康熙點頭，揮揮手，梁九功就趕緊去準備。
等收拾停當，天色剛擦黑，兩人找了個人流大的地方，把花燈擺在架子上，胤礽就開始叫小魚叫賣。
一個社牛一個莽，兩人完全就不帶怕的，小奶音此起彼伏，想的詞一個比一個絕。
常寧不忍直視的轉過臉，大清皇太子當街再次叫賣，人性的扭曲啊。
他看向一旁的康熙，見對方老神在在，一點都不擔心，不由得好奇的問：“不覺得掉麵子嗎？”
曹寅也好奇的看過來，說句實在話，士農工商，畢竟商是末尾，他的孩子都沒想讓他們碰。
“他是儲君，未來的皇帝，若不了解這個天下，又怎麼去管理它。”康熙道。
他兒時沒人帶他出來親眼看看，但是他手裡關於民間事就沒斷過，該了解的都要去了解。
“越是高位，越要腳踏實地，看看子民是怎麼過日子的。”
康熙感歎一聲，看著胤礽小臉紅撲撲的，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來眼神晶亮，自古以來，不通文墨的皇帝有，但不通人情的皇帝，大約都是不長久的。
而下麵的胤礽——
“姐姐這個是比翼鳥的花燈，你這麼漂亮，買來後肯定能找個如意郎君呢。”
少女羞紅了臉，羞赧道：“你一個孩子，知道什麼叫如意郎君嗎？”
周圍眾人都在看熱鬨，聞言湊過來，好奇的看著他，就等著看這粉雕玉琢的可愛小孩會怎麼說。
“如意郎君啊？我知道噠！”胤礽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嘿嘿一笑，指著自己道：“像我這樣噠！生的好看！”
眾人點點頭，確實很好看，等長大後，定然是萬千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光有外貌，那不是草包了。”那少女反駁。
“當然呀，還得有才華，還得性子好，最主要的呢，是會疼人會哄人，獨獨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可好？”胤礽笑眯眯的說著，把手中的小花燈遞過去。
少女心滿意足的買了，但這樣的人無處可尋，她就又補了一句：“可天底下無這般出色的男子。”
小魚捧著臉，看著胤礽小嘴叭叭的，說的可厲害。
“誰說沒有？”他雙手圈成喇叭狀，對著樓上喊：“阿瑪救命呀～”
一聽見他喊，康熙又倚著窗子探頭去看，就見底下圍了一群人，正好奇的往上看。
夜色深沉，星黛流轉。
窗後人生的劍眉星目，清雋懾人，微微垂首往外看，斂儘一身氣勢，隻餘下君子謙謙之氣。
看向胤礽那寵溺的目光，登時讓少女看直了眼。
胤礽依舊喊：“我阿瑪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瑪～我最愛我的阿瑪啦～”
眾人一時不知該豔羨誰，是有個這麼好的阿瑪，還是有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買！”
“買他！”
眾人的情緒被調動上來，架子上的花燈很快就被買完了。
少女一臉惆悵的歎：“真羨慕你額娘，有這麼好的孩子，和這麼好的丈夫。”
她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運氣了。
胤礽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歡快的跟她揮揮手，噔噔噔興奮的往樓上跑去。
他和小魚把各自的銅板都倒出來放在桌上，一臉高興的開始數，看著他倆樂嗬嗬的樣子，康熙還是開口：“該回宮了。”
等會兒宮裡該下鑰，再走著驚動很多人，就比較麻煩了。
胤礽：qaq
快樂真的好短暫。
小魚也舍不得，今天的經曆，是他短短四年的人生中所不曾擁有的，就顯得格外珍惜。
“不想分開，舍不得。”小魚眼淚汪汪。
“舍不得小魚哥哥。”胤礽眼淚汪汪。
兩人難分難舍，抱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下次出來找我哦。”
“好，叫你一起。”
“今天能跟你一起玩真開心。”
“我也是。”
康熙:……
“走吧。”他又喊了聲，胤礽這才依依不舍的揮手，把銅板抱在懷裡，眼眶紅紅的跟小魚道彆。
等上了馬車，就聽他嘀咕著分配銅板，什麼這個給老祖宗，那個給佟貴妃。
“朕的呢？”康熙問。
胤礽呲著小米牙，笑的彎了眼睛，奶唧唧開口道：“皇阿瑪不會稀罕這幾個銅板的。”
康熙：……
不，朕稀罕。
“你放在朕這，朕幫你存著，長大給你娶妃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