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當中。
立即有人認出唐王的身份。
李恭?
陳三石沒有見過此人。
當初永樂府城破之後,李恭就是失蹤不見。
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
當時負責攻城的,是孟去疾。
據陳三石所知。
孟去疾,是皇帝留在東境的唯一心腹。
皇帝總不會自己抓人刺殺自己?
再不然……
太子?
可問題是。
太子鬨這麼一出,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三名玄象,一名武聖。
除去四名高境界武者後,四麵八方又湧現出十幾名化勁、通脈的蒙麵刺客,同樣是直接無差彆攻擊。
“轟——”
就在短短幾次交手之後。
錦衣衛、虎賁軍、西廠,各路人馬接踵而至。
李恭還不作罷。
他竟然硬生生在兩名武聖聯手的情況下,邊打邊退,最後一躍跳下山崖,順著陡峭的岩壁深入山穀,很快消失不見。
黃鴻、範天發對視一眼後,一起追了過去。
其餘人,則是包圍住剩下的三名刺客。
“保護陛下!”
身穿緋紅官袍的陳三石身上沒有兵器,就這麼赤手空拳地護在皇帝身前,臉色煞白,嘴角溢血。
“父皇!”
時至此刻。
秦王、齊王才反應過來,從錦衣衛手裡奪過一把刀後,爭先恐後地衝過來,擋在皇帝的身前:“父皇莫怕,有兒臣在,刺客絕對傷不到父皇一根毫毛!”
“父皇!”
錦衣衛指揮使十二皇子曹芝,也提著繡春刀匆匆而來,他看了眼陳三石,表示關切,然後提著刀就去跟刺客搏殺。
“鐺鐺鐺!”
兵器撞擊、撕裂的甲胄的聲音響起。
三名刺客很快徹底被吞沒。
最後留兩名活口。
一場混戰宣告結束。
“陛下!”
慌亂的群臣紛紛詢問:“陛下可有受傷?”
“臣等死罪!”
“死罪啊!”
“太醫,傳太醫!”
“……”
“轟!”
樹林中傳來打鬥聲。
幾名太醫,一人提著一具刺客的屍體來到皇帝麵前:“陛下安然無恙乎?”
從頭至尾。
隆慶皇帝都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就這麼古井無波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跟他沒有關係,直到事件塵埃落定,才緩緩朝著人群中走去。
他看著地麵上七皇子的屍體,龍目平靜,看不出情緒。
“快!”
幾名太監招呼道:“護送陛下回寢宮!”
“寢宮?”
終於,隆慶帝幽幽開口,似冥龍出聲:“養心殿,朝會。”
“朝會!”
“還愣著做什麼,百官上朝!”
“……”
留下錦衣衛等人處理後續事務。
百官陸陸續續來到養心殿內。
“師弟,你不要緊吧?”
房青雲推著輪椅靠近:“傷的深不深?”
“還行。”
陳三石控製的還算不錯,不會影響接下來自己辦事,又確確實實受了傷。
他是真的不想參與這些破事。
可問題是……
偏偏讓他跟皇帝走在一起的時候刺客動手。
這種情況下,他彆無選擇。
要是不護駕,就等於死罪。
怎麼也要演上一演。
“狗日的。”
汪直趁著周邊無人,壓低聲音說道:“你們說,是誰乾的?太子不會這麼蠢,如果是陷害的話,手段同樣有些低劣。”
“看著就行。”
房青雲淡淡道:“與我等無關。”
等到所有人來到養心殿內後。
隆慶皇帝早已在嶄新的龍椅之上端坐。
這龍椅,是半年前打造好,耗費極大物力從京城運過來的。
在太監的示意下。
群臣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隻是在呼喊萬歲的時候,大部分人還心有餘悸,畢竟許多同僚前一刻還在身邊說話,後一刻就倒在血泊之中,以至於聲音都有些發顫。
隆慶帝沒有說話,隻是抬手示意平身。
然後,就把他們晾著。
一晾,就是一個時辰。
老皇帝自己,則是依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直到黃昏時分,夕陽的光輝斜斜地灑入大殿內。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和虎賁軍統帥範天發,以及孟去疾等人趕回來彙報情況。
“如何了?!”
嚴茂興厲聲質問道:“刺客抓到沒有?”
“陛下,臣死罪!”
孟去疾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刺、刺客跑了!”
“跑了?!”
全場一片嘩然。
“你在胡說什麼,怎麼能跑了?”
秦王站出來,問道:“山上裡裡外外加起來有兩萬餘兵馬,伱們三個武聖,能讓李恭一個人給跑了?”
“陛下,臣等無能!”
範天發愧疚道:“追到山崖之下後,那李恭不知道用了什麼妖法,忽然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黃公公?”
白發蒼蒼的內閣首輔嚴良緩緩抬頭,投去目光。
司禮監掌印太監,自幼和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黃鴻出聲:“陛下,範將軍和孟將軍說的都是實話,李恭確實消失了。”
“荒唐!”
嚴茂興憤怒地指責道:“一個敵國刺客,在萬軍從中刺殺諸多官員,其中甚至還包含一名皇子,然後……就這麼走了?有內鬼,一定有內鬼!”
“對啊對啊。”
“肯定是有內應。”
“否則的話,他連上山都不好上。”
“抓內鬼!”
“千刀萬剮!”
“一定要把這該死的內鬼抓出來!”
“……”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各個都感到憤怒,一方麵是覺得恐懼,另一方麵是覺得屈辱。
掌印太監黃鴻緩緩起身,來到皇帝身邊站定。
他看著閉目的皇帝,在得到微微點頭的肯定後,開始問話:“孟將軍,永樂府是你攻打的,李恭也是你領人去追殺的,你來說說吧,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臣、臣不知啊!”
孟去疾臉色難看:“當初全殲永樂府內的慶軍以後,臣率領三千輕騎朝著西邊追殺,逼得他們棄馬而行,可是等到五寨山一帶時,他們忽然就消失了,臣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紫薇山之上。”
“臣有一言!”
小閣老嚴茂興打斷道:“自從四月起,紫薇山的清理和安保工作,都是由玄甲軍和虎賁軍來負責,直到十日前,京城的金吾衛才前來接替核心區域。
“但是外圍之地,還是由虎賁軍和三千玄甲軍負責。
“所以,最有可能放他們進來的,無非就是陳大人的玄甲軍和虎賁軍!”
玄甲軍和虎賁軍。
眾所周知,玄甲軍是皇帝親手培養的兩大京軍之一。
就算陳三石要刺王殺駕,玄甲軍也未必會聽命。
更彆說,這位陳姓將軍和朝中各個勢力牽扯不深,根本就沒有理由這麼做。
那麼……
小閣老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虎賁軍!
“咚!”
“陛下!”
範天發五體投地,惶恐萬分地說道:“臣有疏忽,臣甘願領罪,可、可是人絕對不是臣故意放進來的啊,陛下明鑒啊陛下!”
“好啊,你這就招了?”
嚴茂興攻擊道:“範天發!你勾結敵寇行刺陛下,圖謀不軌,意欲何為!”
“招?我招什麼了!”
範天發慌忙道:“嚴大人,你可不要胡說八道!當時攻打永樂府的時候,我還在綠嶺山和慶國大軍血戰!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李恭!當時都有誰在永樂府,最有嫌疑保住李恭一條性命,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孟去疾。
嚴黨門生,陛下親手一路提拔。
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範天發顯然是在反擊。
“胡說八道!”
嚴茂興駁斥道:“範將軍,你當時確實不在永樂府,但是有人在!”
話中之意。
直指太子!
聽到這裡。
老態龍鐘的嚴良神情明顯一變,他斜著眼睛瞥了眼自己的兒子。
這一幕。
陳三石收入眼簾。
看來……
嚴茂興還真的是背著他老子參與皇儲之爭。
“父皇!”
秦王跪在地上,往前攀爬數步:“父皇,今日那刺客謀害父皇不成以後,明顯是衝著兒臣和八弟來的,兒臣險些……險些就再也沒辦法孝順父皇了!”
“是啊陛下!”
嚴茂興補充道:“臣觀李恭出手,本意似乎並非陛下,而是秦王和齊王,是什麼人,非要殺死秦王和齊王呢?”
秦王、齊王一死。
除去鎮南王之外,就再也不可能有人爭奪皇儲之位。
誰受益最大,自然就是誰。
一時間。
群臣紛紛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保持沉默的太子,紛紛議論起來。
“太子爺~”
龍椅之上,隆慶皇帝閉著眼睛,刻意加重最後的“爺”字:“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咳咳咳……”
太子先前受到戰鬥餘波的衝擊,孱弱的身子變得更加虛弱,咳嗽半晌後,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兒臣無話可說!虎賁軍是兒臣負責的,出了紕漏,自然是兒臣的責任!”
“陛下,事有古怪啊!”
兵部尚書高渤幫腔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栽贓陷害,陛下明察秋毫,想必一定不會被這種低劣的手段蒙蔽雙眼!”
“栽贓陷害?”
嚴茂興瞪著眼睛:“高大人倒是說說,在座的各位,還有誰能控製得住李恭,讓他老老實實賣命,誰有這個能力!”
“嚴大人!”
高渤反問道:“你不如明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陛下,臣有本啟奏!”
嚴茂興從懷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奏章:“這些,都是高渤高大人這些年來和大盛各地官員的來往通信,在信中,高大人各種許諾官爵,拉攏人心,上至一品大員,下至七品知縣,脈絡之廣,簡、簡直觸目驚心,其中甚至還包括不少軍政要員!
“就在東境開戰之後,高大人就修書給孟去疾將軍,說隻要他點個頭,將來就給他封國公。
“那可是國公!
“高大人一個兵部尚書,他有什麼資格去給一名封疆大吏封國公?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代替陛下行天子之事?!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陛下!”
言談之中。
句句不提太子,句句又都是太子。
“陛下……”
先前被咬一口,正處於憤怒狀態的孟去疾附和道:“嚴大人所言不假,臣不久前確實收到過一封信,但是臣絕對沒有理睬!”
“高大人。”
隆慶皇帝先是喊人,停頓數個呼吸後,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要不要看看,給朕也封個什麼官兒當當?”
“陛下,臣、臣絕無此言啊!”
高渤連忙解釋道:“臣下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出這種話來,嚴大人這是瘋了,他想用這種栽贓陷害的方式,來掩蓋他貪贓枉法的事實!
“去年,他們工部光是修戰船,就花費上千萬兩銀子,結果最後就造出來四艘船,給的借口,是出海的時候沉了!
“這一沉就是十艘,這不是騙傻子的話嗎?
“還有前年修賀州運河,也是他們負責的,結果修好不到半年,就被一場洪水衝垮!
“還有南方的絲絹案……
“如此種種!
“臣敢打賭!嚴大人家中的銀子,隻怕是比我大盛朝的國庫都要多!”
“你放屁!”
嚴茂興絲毫不顧斯文,在朝堂之上破口大罵:“你說的這些,每一條損耗都寫的都清清楚楚,對得上帳!”
“是啊,對得上。”
高渤冷哼道:“查糧倉就起火,查土地就死人,怎麼可能會對不上?”
“高大人,你休要血口噴人,顧左右而言他!”
嚴茂興意識到話題偏移,急忙說道:“今日我等再議論是誰行刺謀逆!”
“父皇!”
八皇子齊王開口:“兒臣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如今父皇和一眾文武大臣都在紫薇山,負責衛戍的兵力主要有三,孟將軍的鎮東軍,虎賁軍,和金吾衛!在這種情況下,高大人拉攏孟將軍的鎮東軍,意欲何為啊!真要是讓高大人成功的話,他一聲令下,豈、豈不是十萬大軍就能包圍紫薇山!”
“朕聽明白了。”
隆慶皇帝睜開雙目,他身子微微前傾:“你們是不是想說,朕的兒子想殺朕?”
此話出口的瞬間。
方才還熱鬨非凡的養心殿,一下子安靜的落針可聞。
這話。
一群的大臣可不敢說。
“父皇。”
這時,齊王開口道:“其實,這件事情也未必跟大哥有直接的關係,兒臣和四哥,都相信大哥絕對沒有謀逆的心思!”
“對對對。”
秦王附和道:“嚴大人,你也不要太過激進,太子殿下以仁孝治天下,他是斷然不可能做出如此悖逆天理之事的!隻是……”
他頓了下,“但大哥手底下管著的人太多太雜,就算太子殿下沒這個心思,他手底下的人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四哥說的好!”
齊王跟他一唱一和:“這些人居心叵測,自己想在朝廷上更進一步,就瞞著太子殿下胡作非為!”
“說的就是你,高渤!”
嚴茂興絲毫不拐彎抹角:“高大人不僅僅想當內閣首輔,他甚至曾經在酒醉過後,放話想要讓我大盛朝恢複相製,他想當宰相!
“隻是想不到……
“他狼子野心到此種地步,竟然連這種手段都用出來了!
“這不僅僅是謀逆,也是在陷太子殿下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真該千刀萬剮,最後再五馬分屍!”
隆慶皇帝聽著喋喋不休的狀告,手裡慢慢地翻閱著彈劾兵部尚書高渤的折子,最後統統往前一拋,灑落得滿地都是。
“陛下!”
“陛下息怒啊!”
群臣重新叩首,額頭緊緊貼在地麵,隻聽得耳邊傳來不怒自威的悠長雄渾的聲音。
“紫薇封禪,本來是我大盛朝百年來的頭等喜事,怎麼就被你們搞成這副樣子。”
“一會兒是朕的兒子要殺朕,一會兒又是朕的愛卿要殺朕,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多人要殺朕?還是說,朕真的就這麼不堪?”
“陛下息怒啊,臣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嚴茂興解釋道:“臣等隻是想鏟除奸佞,還我大盛朝廷一個朗朗乾坤呐!”
“陛下。”
高渤不甘示弱地說道:“究竟誰是奸佞,隻需要去家中一查便知……”
兩人雖然還在爭論。
但是隨著皇帝的發話,聲音愈來愈小,不敢再大聲喧嘩。
“諸位大人,不要再吵了。”
掌印太監黃鴻開口,語氣中帶著警告的意味:“今日之事究竟如何,陛下自有聖斷,不是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的。”
嚴茂興,高渤立即閉嘴。
隻見一襲道袍的隆慶皇帝,緩緩從龍椅上站起,恰巧一陣清風刮進殿內,吹得長袍鼓蕩,胡須飄飄,他沒有急著給出結果,而是念誦起詩詞:“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雲在青天水在瓶!
“你們這些人,有些是水有些是雲。
“奸佞?”
他揮動拂塵,目光在百官身上一一掃過,繼續說道:
“哪裡來的奸佞?
“在朕眼裡,你們沒有奸佞,都是忠臣,無非是所做的事情不同罷了,在朝堂之上爭來爭去,像個什麼樣子?
“朕的兒子要殺朕,朕打死也不信。
“高渤要殺朕,朕也不信。”
“陛下,明鑒!”
高渤五體投體。
“不過你們有一點說的是對的。”
隆慶皇帝看著不斷咳嗽的太子:“太子殿下監國多年,累壞了身子,朕聽說現在每天喝的藥比吃得糧食都要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從今日起,監國的擔子,太子就先放一放吧。
“太子爺,你意下如何?”
“全憑父皇吩咐!”
太子沒有半句反駁。
一場朝堂爭鋒。
到此,基本上落錘定音。
表麵上看
皇帝沒有直接給此次刺殺嫌疑最大的太子定罪,但還是拿掉其監國的位子,對於秦王、齊王來說,算是大功告成。
安靜看戲的陳三石,注意到到一個問題。
太子和其他幾位王爺的矛盾不是一日兩日,有兩位王爺甚至遭遇永久圈禁,秦王和齊王也一直低著頭做人,好幾年都躲在封地不敢回京。
直到最近兩年。
也就是雲州十日之後。
秦王和齊王的勢力,一夜之間變得壯大起來,能夠在朝堂之上說得上話,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