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竹明顯不信：“老邢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他雖然從不隱瞞自己的性取向，但也不會到處宣揚，再說他入伍的時候都和蘇則分手了，怎麼可
能主動說這件事？”
小熊摸摸鼻子，聲若蚊蠅：“確實是他自己說的……隻是不是跟我們說……”
這邊林修竹在刨根問底，那邊衛風棠也在和蘇則交心。
確定其他人聽不到聲音後，衛風棠終於鬆開手，看著蘇則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回長陵山，所以才故意惹怒邢副隊。”
蘇則看著他，沒說話。
衛風棠接著說：“而且據我觀察，你想留在長陵山的原因，是因為普通食物無法滿足你身體所需吧？”
蘇則眉眼微動，但還是一言不發。
衛風棠輕歎了口氣：“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就像小林一樣，你們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感到害怕，擔心被排擠，被抓去做實驗，所以想遠離人群……
“但是世界已經這樣了，獨善其身並不能解決問題，總不能躲一輩子吧？而且我向你保證，咱們國家不存在任何意義上的人體實驗，最多采集一些樣本，咱們可不是拿百姓做實驗的普爾切……”
“衛院士，”蘇則開口打斷衛風棠，“我隻擔心吃不飽。”
“……”衛風棠尷尬地咳了兩聲，“哦哦，我還以為……咳，其實你不用擔心食物的問題，你看看周圍。”
衛風棠抬手指了指圍繞著兩人的田地：“這些是春小麥，差不多到了該收割的時候了，但因突發變異事件，收割被迫中止，這樣的農作物全國還有很多。它們必定也發生了變異，用它們做出的食物，應該能滿足你的要求。
“當然這需要一個過程，初期肯定還是靠存糧支撐，但是現在全世界的生產進程都被迫中止，收割這些農作物早晚會被提上日程，而且要供養那麼多人，物資是個大問題，必定會鼓勵一部分人自救。到時候不管你是打獵也好，收割植物也罷，都能自由地獲得你所需之物，不是嗎？”
蘇則沉默了一會：“……為什麼一定要我跟你們走？”
衛風棠輕歎道：“因為我需要樣本，越多越好。我不奢求能阻止變異，隻希望能了解它的運作機製，減少變異，控製事態發展。”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會，語氣十分沉重地說：“……這場災難才剛剛開始，如果放任事態發展下去，人類早晚會走向滅亡。”
蘇則思索了一會，很快就明白了衛風棠的意思。
這幾天的野外生存已經用各種事實告訴他們一件事，在這場席卷全球的災難中，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幸存者。所有的動植物都在變異，隻是有些特征明顯，有些卻並未表現出來罷了。
證據就是蘇則這幾天吃到的果實根莖類食物。
這些野果有的發生了變化，有的看起來和以前一樣，但不管哪一種，吃進肚子裡都能帶來遠超以往的能量。
這一點身為生物學家的衛風棠肯定有所察覺，從本職工作出發，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另一件足以影響整個人類的大事。
繁衍。
如果全人類的基因都已經發生了變化，那麼人類的繁衍必將受到影響，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不好說，但人類的命運已然命懸一線。
想明白後，蘇則嗯了一聲：“我知道了。”他也想搞清楚末世的真相，而且隻要不餓肚子，一切好說。
蘇則其實有想過要不要現在就給衛風棠一些血液樣本，但想到自己的防禦值，又打消了念頭。畢竟這裡可沒有針頭，要是一刀割下去沒流血，麻煩就大了。
見蘇則願意一起走，衛風棠心中一鬆，臉上頓時露出欣慰的微笑。他正想再說點什麼，忽然聽到遠方傳來一道熟悉的機械聲。
那是直升機螺旋槳發出的聲音。
很快，一輛塗裝著迷彩色的軍用直升機在眾人頭頂盤旋，螺旋槳吹起的風在麥田裡掀起一層層麥浪。
為了不破壞農田，直升機沒有直接降落，而是懸停在離地兩米的半空中，機艙裡來接應的戰士扔下繩梯，並守在門口幫忙拉人。
在邢律的指揮下，衛風棠和秦瑜率先登上直升機，接著用繩索將裝滿樣本的小方直接吊了上去，然後是林修竹和蘇則。
當輪到蘇則時，邢律在他登上繩梯的瞬間忽然湊近，在他耳邊低語。
“既然你認為沒直說就不是告白，那麼我現在就把話說清楚。蘇則，高中時我一直喜歡你，曾經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蘇則動作一頓，然後頭也不回地爬上繩梯，很快就進入機艙，在角落裡坐了下來。
等小熊、達子、大宇、邢律依次進入機艙後，接應的戰士三兩下收起繩梯，關上艙門，直升機迅速攀升，調轉方向，準備返航。
就在這時，機艙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吼叫聲。那聲音既有野獸嚎叫的低沉悠長，又有人類慘叫時的撕裂和尖銳，遠遠傳來竟壓過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直直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中，直達潛藏在人類內心深處的恐懼源頭。
“走啊——！”
來接應的戰士嚇了一跳，語氣慌亂又困惑：“有人在慘叫？是誰？還有人在山裡嗎？”
邢律臉色一沉，一把抓過機載耳機戴上，通過直升機內部通訊直接命令駕駛員：“那不是人！快走！”
在末世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而且邢律是直升機上軍銜最高的人，駕駛員接到命令二話不說操縱直升機直衝雲霄，很快就將長陵山甩在身後。
知道內情的林修竹等人，從窗戶望著漸漸遠去的長陵山，臉上表情各異，有後怕，有恐懼，也有擔憂和疑慮。
隻有蘇則麵無表情地守著另一邊的窗戶，手裡緊緊抱著裝滿野豬肉的背包，看著窗外枯燥的藍天白雲，不知在想什麼。
*
邢律站在艙門邊，直到長陵山從視野裡消失，他才心底一鬆，轉身看向坐在機艙裡的其他人。
因直升機飛行主要依靠螺旋槳，機艙內外都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噪音，所以乘坐直升機的人必須帶上全包式機載耳機隔絕噪音，並使用內部通訊頻道交流。
這個時候衛風棠等人經過他人提示已經戴上耳機，隻有蘇則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看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邢律第一反應就是走過去，親手把耳機給蘇則戴上，但很快他就強迫自己轉移視線，看向來接應的戰士。
行了個軍禮，邢律按下耳機上的通訊鍵，他的聲音頓時在所有人耳邊響起：“辛苦了，基地情況如何？”
戰士回禮道：“一切正常，正在中都的指示下擴建，準備接納普通百姓。”
邢律眉頭微皺：“接納百姓？難道中都收複城區出事了？”
戰士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如果中都收複城區的行動順利，那麼一定會給各大軍區傳授經驗，推及全國。但如果不順利，或遭遇重大挫折，才會轉為建立基地，以各大軍區駐地為基礎，保留有生力量。
邢律沒有解釋，繼續追問道：“中都那邊出什麼事了？”
戰士深吸一口氣：“變異人二次變異了。”
“什麼！”
“你說什麼！”
邢律和衛風棠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個回蕩在耳機裡，一個被螺旋槳的轟鳴絞成碎片。
衛風棠一個箭步衝過來，抓住戰士的手臂急切地問：“什麼二次變異？變異方向是什麼？中都那邊有沒有資料傳過來？！”
衛風棠表情急切，但因沒有按下通訊鍵，他的話並沒有被耳麥收錄，完全被噪音覆蓋。
邢律連忙將老人扶回座位坐下，並幫他按下了通訊鍵：“衛院士，您先彆急。”
戰士奉命來接人，自然知道衛風棠是誰。想了一下他轉身從角落的背包裡拿出一張紙遞給邢律：“邢副隊，這是中都那邊下發的文件，細分了變異生物類型，統一稱呼，方便彙報。至於其他情況，我不太清楚，應該涉及較高保密級彆。
“我得到的唯一消息是，中都是在收複城區時突然決定撤退的，並立刻向各大軍區下達了擴建駐地，成立幸存者基地的命令。”
邢律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接過紙低頭仔細，其他人呼啦一下全圍了上去，隻有蘇則仍坐著沒動，似乎完全不感興趣。
[根據中都研究院最新研究成果，為方便各級進行準確的任務彙報，現對變異生物的稱呼統一格式如下：
[具有兩種以上生物特征的基因汙染生物：變種體。
[沒有其它生物特征，能力或外形異常的基因突變生物：變異體。
[如變異生物具有明顯的人類特征，則稱呼末尾替換為人，如變異體/變異人。]
“變種人？聽著有點酷啊……”小熊踮著腳看完那張紙，若有所思地看向林修竹和秦瑜，“誒，不對啊，那像秦博士這種，看不出明顯特征，隻是頭發變綠的，怎麼辦？”
“如果可以溝通，直接問。不能溝通，打幾下就知道了。”邢律說著，將紙遞給了沒擠過年輕人、隻能站在一邊眼巴巴看著的衛風棠。
衛風棠接過紙，三兩下就看完了上麵的內容，幾乎立刻驚呼出聲：“中都已經知道變異的原因了？！”
但很快，他又自我辯駁道：“不，不對！如果已經知道變異的原因，比起搞細分類型這種事，研究解決方案才是最要緊的……應該是從采集的樣本中歸納總結，大致統計出變異類型，方便進一步提出樣本采集要求……”
見衛風棠兩眼放空，又陷入那種心無旁騖的思考狀態，林修竹從他手中抽走那張紙，看著上麵對變種人的定義，冷哼一聲：“嗬嗬，變種人，那我是不是要去搞套黃黑配色的製服穿穿？”
雖然嘴裡說著嫌棄的話，他的腕足尖卻在微微顫抖，莫名給人一種抖腿得瑟的感覺。
邢律看著暗爽的林修竹，一下子就想到了蘇則。
他沒有其它生物特征，應該就是研究院劃定的變異人，問題是，現在大多數變異人都已麵目全非，而且它們還發生了二次進化……
想到這，邢律看向接應的戰士：“你說的變異人二次進化是怎麼回事？”
戰士苦笑一聲：“是下達的文件裡寫的，並沒有具體描述，隻說變異人發生了二次進化，讓我們夜晚不要進入城區，遠離可能藏匿變異人的地下建築或密閉空間。倒是有流言說變異人速度快得驚人，一爪子能削斷槍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邢律點點頭，相比起文件裡語焉不詳的二次進化，他倒是更重視這些流言蜚語，至少變異人速度變快、攻擊力增強這兩點，他深有體會。
想到進長陵山前最後執行的那項任務，邢律瞟了蘇則一眼，俯身湊到衛風棠耳邊，喚醒了這位專心思考的生物學家：“衛院士，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衛風棠一驚，抬頭看向邢律：“什麼事？”
邢律抓住他的手臂，示意老人跟自己走，然後帶著他走到遠離眾人的角落裡，關掉兩人的機載耳機，在老人耳邊低語道：
“衛院士，我不清楚現在基地的製度，但如果要接納百姓，那麼一定會登記基本情況和變異類型，我希望…您能幫忙隱瞞蘇則的情況。”
因關掉了機載耳機，邢律一句話重複了兩三次才讓衛風棠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略一思考後，老人看了蘇則一眼，對邢律點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邢副隊，除了我和秦瑜，不會有第三人知道蘇則的事，相關研究我
也不會假手於人。如果研究結果有必要上報，我會先征求他本人的意見。”
說完，他頓了頓，提醒道：“不過邢副隊，基地不是長陵山，那裡肯定也不止我一個科學家，蘇則的安置，你要多費心。”
“……我明白，謝謝您。”
兩人說完就各自坐下，沒有再提這件事，其他人聊著稱呼的事，討論變異人的二次進化。而蘇則依然坐在角落裡，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三個小時後，直升機在第四軍區基地降落。一下飛機，蘇則等人就見到了軍區最高指揮官之一，第四軍區副司令。
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快步上前，握著衛風棠的手，連聲道：“衛院士，辛苦了！”
衛風棠連連搖頭，握住副司令的手微微顫抖：“不…辛苦你們了，為了我這個老頭子……”
“您千萬彆這麼說……”副司令安撫了衛風棠幾句，抬頭看向邢律等人。
邢律見狀幾步上前，抬手行禮：“報告！尖刀二隊任務完成，申請彙報！”
副司令怔了一下，看了眼他身後的幾人，略一思索後轉頭吩咐道：“其他人先按之前商量的政策登記……”
沒等他說完，衛風棠忽然插話：“副司令，我這次能活著回來，多虧了這幾個孩子，而且他們對長陵山的情況十分了解，也親曆了整件事，我建議讓他們也參與任務彙報，有助於查漏補缺。”
副司令聞言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們先去指揮部。”說完，他對衛風棠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他們八人前往指揮部辦公大樓。
幾分鐘後，所有人坐在一間大會議室裡，邢律四人彙報任務，蘇則四人負責補充細節，回答疑問。
至於蘇則救人那段，被衛風棠刻意模糊，從他一個人救人，變成他和林修竹兩人仗義相助。變異巨熊的死亡也歸咎於傷勢積累，加上運氣使然，以及一些未知因素。
“我個人推測，那頭變異巨熊的基因並不穩定，一直處於變化之中，這導致它的行為完全不可測。”衛風棠一本正經地忽悠著，不過實際上這些也不全是假話。
如果變異巨熊的基因穩定，那它勢必不會融合人類的聲帶，而不穩定的基因會發生什麼情況都不好說。今天攻擊力增強，明天或許就陷入崩潰，以人類現階段的技術無法下定論，一切推測都有成立的可能。
蘇則抱著背包，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手不自覺地捂住胃部。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已經超過十二小時滴米未進，最後一頓吃的還是野果根莖這類容易消化、能量低的食物。如果這十幾個小時在睡覺的話還好，可這一夜他都跟著邢律他們急行軍，消耗的體力遠遠大於攝入，致使久違的饑餓感席卷而來。
忍受著腸胃空轉的感覺，蘇則在背包的遮掩下用手抵著胃，鼻子聞著背包裡傳來的腥味，甚至有種想直接啃生肉的衝動。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邢律的聲音：“副司令，衛院士他們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幾乎滴米未進，也沒有時間休息，您看是否先安排他們休息？”
馬上要彙報的是你，現在要休息的也是你，你怎麼這麼多事？
副司令瞪了邢律一眼，輕咳一聲道：“那就到這吧，各位辛苦了，邢律你明天提交一份書麵報告上來。衛院士，基地條件有限，隻能委屈你們暫時住在三營，實驗室也安置在那邊。至於其他人……”
他看了眼林修竹和蘇則，想了一會才開口道：“我記得尖刀那邊還有床位，就暫時先住在那吧，之後再換。”
聽到這話，邢律心中一鬆，隻要沒有第一時間登記，那麼之後的事就好操作了。
因為變異人的二次進化，中都收複城區失敗，如果蘇則變異人的身份傳出去，很難說會引起什麼樣的
後果。
安排好眾人的去處，副司令親自將衛風棠和秦瑜送去三營，邢律則帶著蘇則等人前往食堂。
“先去吃飯，再回八營。”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蘇則從背包裡摸出一塊肉，麵無表情地問：“能開小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