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失控(2 / 2)

“再猶豫下去,所有人都要死!”何子卿吼了回去,但開槍二字卻卡在了她的喉嚨口,怎麼也吐不出來。

不過很快,形勢便由不得她繼續猶豫下去。

一個變異人不知從哪跳上運輸卡車的車頂,仰頭發出一聲嚎叫,附近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回應聲,無數黑影受到召喚般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冰冷的菱形眼眸在漸漸黯淡的天色中,發出微弱的磷光。

他們,被變異人徹底包圍了。

*

“蘇則!”

八營尖刀小隊的宿舍門被啪地一聲推開,林修竹旋風般衝進屋內,一下子撲到蘇則床前,神情凝重語氣慌亂。

“蘇則出大事了!車隊…車隊回來了!但是十五輛車隻回來了六輛,護送的荊棘小隊也……”

蘇則聞言,二話不說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鞋就往外走。

林修竹愣了一瞬,連忙跟了上去,心裡直犯嘀咕:還以為這人要繼續躺平呢……

因建材不足基地的各項建設暫停,種菜、養殖這些事都被陸續來基地的百姓承包,官兵們的任務重心轉移至收複運輸上,作為編外人員的他倆頓時閒了下來,整天無所事事。

他呢,時不時還去三營配合做做實驗,跟著運輸車隊去搬運物資建材做個苦力。蘇則倒好,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去睡覺的路上,除了吃飯能看到他動一下,平時這人就像睡神附體,彆說做什麼事了,壓根就看不到他動一下。

林修竹憑著還殘存的那點同學之誼詢問過衛風棠,卻沒得到什麼有意義的建議,衛院士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救命恩人日漸頹廢,隻是讓自己多去廚房給蘇則要點新鮮蔬菜吃。

剛才他剛結束一係列體測,正和幾個一起測試的變種人戰士往回走,誰知走到一半就看到不少人麵色凝重地往基地大門跑去。

出於好奇,他們跟了過去,卻看到無比慘烈的一幕——

今天去龍昌市接送百姓的依然是十輛軍用運輸卡車和五輛裝甲運輸車,隨車護送的是荊棘小隊以及裝甲連四個班共五十名官兵,加上兩個運輸班戰士,一共七十人。

但此時停在基地大門口的,卻隻有一輛軍用卡車和五輛裝甲運輸車,每輛車都傷痕累累布滿劃痕,綠色迷彩幾乎完全被血跡浸染。七十名官兵,隻回來了十個人,而且人人帶傷,最嚴重的一位戰士失去了左臂,躺在擔架上昏迷不醒。

荊棘小隊十人隻有三個人站在裝甲運輸車前,何子卿臉上的傷深可見骨,咋咋呼呼的小六子不見蹤影,能裝三十人的軍用運輸卡車,最後隻下來了十幾個人。

看著眼前這一幕,林修竹不知怎麼的,就想起蘇則曾經說過的話。

[……成立幸

存者基地,幫助老百姓撤離城區。隻是……]

當時他完全不知道蘇則想說卻沒說的話是什麼,但現在,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蘇則未儘之言裡潛藏的那一份深意和殘酷。

所以他想都沒想,轉身跑回八營,把所見所聞告訴蘇則,又跟著對方吭哧吭哧跑回基地大門口。

這個時候,隨車護送的戰士們已經被全部送往基地醫院進行救治,剩下的幸存者則站成一列,挨個進行登記。

這些幸存者們大多麵色慘白、渾身顫抖,個彆人還有些神經質,眼神亂飛、絮絮叨叨,一看就是被嚇壞了。

“十輛卡車…一輛車最多能裝三十人……這才多少……怎麼會這樣?”林修竹數來數去,排隊登記的人也才將將十七個,而之前幾天,每天都有至少一百人乘坐軍用運輸卡車抵達基地。

蘇則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

其實在得知中都要求各基地增建容納百姓時,他便知道這注定是一個漫長且危險的任務。危險的源頭不是變異人,不是變種體,而是人。

因為變異人晝伏夜出的活動特點,導致接送百姓的時間有限,而基地能派出的車也有限——考慮到燃油儲備、人員組織、基地承載量以及後續安排等問題,軍區就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車都派出去,隻能分批分區域安排。

遇到幸存者少的情況,這個運送過程必定有驚無險,可一旦人數超過運載量,混亂乃至意外就不可避免。

人人都想上車,人人都想活命,可時間有限,承載量有限,注定有人會被落下。但誰願意等死呢?哪怕一時半會死不了,誰又甘心活在恐懼之中?

到了這個時候,事態的發展必定往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車隊被百姓包圍無法移動是必然的結果。

等到太陽下山,結局已然注定,畢竟炮火再猛烈,終有彈儘糧絕的那一刻。

蘇則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逃回來的,但能承載三百人的車隊隻活下來二十多個人,代價已足夠慘烈。

基地甚至中都未必預見不到這樣的情況,他們也儘量做好了準備。五輛裝甲運輸車,比派去笠陽的車多了一倍有餘,就連隊形都是安排好的——三輛裝甲運輸車堵住入口,兩輛殿後,必要時可以開槍示警。

但中都忘記了一件事,華州的軍人,不會對百姓開槍。

蘇則收回目光,轉身往回走。

林修竹見狀連忙跟了上去:“等等我!”

這一嗓子,引起了排隊登記的幸存者的注意,戴著兜帽的女孩看著林修竹的背影,好一會才收回視線,金色豎瞳怔怔地看著前麵人的背影。

過了一會,她抬手脫下兜帽,露出白色頭發和橘色貓耳,衛衣下擺也跑出一根有著橘色環狀花紋的尾巴。

像是有自主生命般,那根尾巴輕輕擺動著,尾巴尖勾起一個微小的幅度,看起來既像一個勾,又像是一個愜意的微笑。

林修竹跟著蘇則朝八營走去,一路上他難得安安靜靜的,直到看到八營的燈光,他才開口問道:“基地會暫停運送百姓嗎?”

過了好一會,蘇則的聲音才低低響起:“也許。”

“那會不會不接了?”

“不會。”

“……那再接的話,能避免今天這樣的事發生嗎?”

漫長的沉默後,蘇則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

第二天,基地暫停了接送百姓的計劃,蘇則和林修竹一起去基地醫院看望何子卿。

最嚴重的,其實是心理創傷。

林修竹站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的何子卿,想說點什麼,張開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昨天發生的事,通過那些幸存者之口已經傳遍基地,每一個得知真相的人都感到憤怒、悲哀,卻又有一絲無奈。

想要活下去而包圍車隊的百姓有錯嗎?為了守護華州而誕生的軍隊,無法對手無寸鐵的百姓開槍有錯嗎?軍區接送百姓的計劃有錯嗎?放棄收複城區的中都有錯嗎?

從頭到尾找不到一個過錯方來承擔憤怒和悲哀,最終隻留下無奈。

隻有當事人會多一份愧疚,一份幾乎能壓垮任何人的愧疚。

蘇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躺在床上發愣的何子卿,忽然開口道:“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你能果斷開槍,所有人都不會死?”

何子卿瞳孔一縮,轉頭看向蘇則。

蘇則直視她沒被紗布包住的左眼,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你也許還覺得,就應該開槍掃射,你在執行任務,而他們卻不聽勸誡妨礙公務。是他們耽誤時機,害死了所有人。”

何子卿嘴唇微動,眼睛裡閃過一絲怨恨。

蘇則垂下眼眸,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情緒:“那是什麼阻止了你開槍呢?”

何子卿一愣。

蘇則站起身:“好好想一想,阻止你開槍的是什麼,再想想如果你開槍,是否真的能扭轉結局?你從軍這麼多年,執行過的任務數不勝數,自然也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人性,了解自己,也了解這身軍裝代表的意義。”

說完,他轉身離去,留下林修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何子卿,又看看病房房門,最後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何、何隊您好好休息”就落荒而逃了。

何子卿看著那八條章魚腳慌不擇路地消失在門後,期間還被門縫夾了一下,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她咧開嘴笑了起來,笑得涕淚橫流,包紮好的傷口崩裂,血色浸透了紗布。

等笑夠了,她抬手摁下呼叫鈴,看著趕來的護士:“抱歉,能麻煩你重新幫我包紮一下嗎?”

離開基地醫院,林修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希望何隊能振作起來吧……唉,也不知道基地有沒有討論出應對措施,這種事可彆再發生第二次了……”

蘇則抬頭看了眼晴朗無雲的天空,忽然開口問道:“邢律他們去笠陽多久了?”

林修竹一愣:“差不多十天了吧……怎麼?想老邢了?”說到最後,他促狹一笑。

“十天……”蘇則垂頭低聲呢喃,眼前的地麵開始旋轉,“五月…雨季快到了……”

“對啊,咱們這不是都這樣嘛,”林修竹不以為然地說,“春天天天大太陽一滴雨都沒有,夏天倒是經常下雨又熱又悶,搞得鄉下發大水,城裡鬨內澇……蘇則?蘇則!”

雨季…多雲……蘇則晃了兩下,一頭栽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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