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何處不相逢。
這老爺子竟然就是楚青剛穿過來時,在醫院樓下看到的那個打太極的老頭。
當時看他身子骨還算硬朗，打起太極生龍活虎有模有樣的，楚青當初一看便知這老爺子一定是浸淫此道多年,甚至還跟在他身後學著打了一套拳。
老爺子將手中罩著厚厚外罩的鳥籠遞給一旁的女傭,囑咐了兩句,女傭趕忙把鳥籠拿下去。
他一邊脫衣服一邊道：“之前總聽你說這個小姑娘,沒想到和我竟然還是病友。”
龔老太太一愣,這才發現兩人間氣氛古怪：“你們認識？”
“啊對，瞧我這個記性,當時楚丫頭身上可不就穿著病號服嗎？”老太太一拍腦門,“我之後還說要找一找你這個丫頭，後來總也沒碰上,就想著你多半是出院了。”
後半句話是對著楚青說的。
老太太緊接著又道：“你們認識就好辦了！老李，對我新認的這個新孫女滿意嗎？”
李老爺子表情依舊有些古怪,沒說什麼。
老太太趕忙拉了楚青一下：“還不快叫爺爺！”
楚青聞言乖巧地喚了一聲：“爺爺。”
“哎行，我讓廚房那邊準備上飯。”龔老太太臉上的笑意漾開了。
等菜的功夫,老爺子問道：“你之前說的看上的某個在音樂一道上很有天賦的小姑娘,不會也是這個丫頭吧？”
“對,就是青丫頭,青丫頭可不光會唱歌,她會的東西可多著呢！”龔老太太驕傲地挺胸,滿臉都是與有榮焉。
“嗯，”老爺子顯然還記得楚青看他打一遍太極就記住了至少八成的事，讚同地點點頭，“這丫頭是會的不少。”
這一句稱讚讓龔老太太更得意了，她小孩一樣地向老爺子炫耀：“青青可是出院直接參加高考，靠自己的努力靠上了省狀元！總分七百多……七百多少來著？”
老太太眉飛色舞地拉著楚青問。
老爺子剛回來,老太太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變了。
之前老太太是威嚴與優雅並存的貴婦人，現在則像是一個頑童一樣，什麼都要拿出來獻寶一樣給李老爺子看看，得到肯定就高興得不行。
這就是相伴近五十年的愛情嗎？
楚青內心感歎一聲，順著老太太的話謙虛道：“沒有很多的……高考總分739。”
李老爺子一瞪眼。
這還不高？
老太太得意洋洋地看著老爺子：“怎麼樣老李？青丫頭厲害吧？你看看你那兩個寶貝孫子，天天就知道玩，明年高考我看他們能考多少分。”
“739……”老爺子抬手撓撓頭，“高考739啊……你們那滿分是750？”
“對！”楚青點點頭，“我數學滿分，彆的科扣得都不多，所以才能考到這個分數。”
李老爺子突然心平氣和起來，覺得好像認一個省高考狀元做孫女也不是什麼很丟人的很難以接受的事情。
但他依舊維持著一家之主的威嚴：“那你考的是帝大？”
“當然是帝大！”龔老太太樂滋滋地搶答，“青丫頭是這屆帝大新生代表！”
“那還不錯，學業上多加注意，”李老爺子點頭，一雙眼睛不顯得渾濁反而銳利非常，帶著久居高位的嚴厲，“你好好學習，你奶奶喜歡你，你就抽時間回來看看，不要耽誤了學業。”
龔老太太現在像是一隻高傲的花孔雀：“青丫頭還會彆的……”
“飯上來了，先吃飯，”老爺子說了一句，見老太太因為被打斷有些不高興的樣子，連忙補充好言解釋道，“一會兒飯該涼了，人都在這也不會跑了，吃完飯再說。”
老太太才這怏怏打住，悶悶不樂道：“青丫頭吃完飯都要走了。”
“走什麼？”老爺子掃了楚青一眼，“家裡那麼多房間還能多你一個人？挑一間先住著。”
“你凶誰呢？”見老爺子瞪楚青，老太太不樂意了，像是護崽的老母雞一樣瞪了回去。
老爺子一噎，亡羊補牢道：“現在外麵都已經黑了，小姑娘家家的晚上走太不安全了，不如在這住一晚上，剛好能與你奶奶好好說說話。”
看見老爺子將求助的目光投過來，楚青憋笑道：“爺爺說的也對，奶奶你彆生氣，不行我就在這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龔老太太眼前一亮：“真的嗎？！好啊！青丫頭你多留一晚上，好好陪奶奶說說話！”
“來！”老太太用公筷夾了一塊肉放到楚青碗裡，“我特意叫廚房多放了些肉，你看你這丫頭瘦成什麼樣了，在外麵肯定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天天工作那麼辛苦……”
李老爺子和楚青眼睜睜看著老太太在楚青的碗內堆出了一座小山。
“這個也好吃，你嘗嘗。”
看到老太太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往自己嘴裡塞這些食物的楚青終於無奈半捂住自己的碗：“奶奶不用了，我真的吃不下這麼多！”
“怎麼吃不下，你看你這瘦長瘦長的，長得高肯定吃得多！”龔老太太心疼地捏捏楚青纖細的手腕，隻覺得這丫頭實在是看起來弱不禁風。
“奶奶，”楚青放下筷子給她比劃了一下，“我隻是看起來瘦，其實一直有在鍛煉，你不是知道嗎？我一個能打三四個呢？”
老太太被楚青提醒想起她那些壯舉，這才猶豫著收回筷子：“這樣嗎？那你不夠吃記得加飯，多吃點。”
“嗯嗯。”楚青趕忙舉起雙手保證，點頭如搗蒜，“您放心，我肯定不會餓到自己！”
李家雖然算是大戶了，但餐桌上竟然也沒有什麼“食不言”的規矩，隻是減少說話的頻率而不是完全不說話，餐桌氣氛也很是輕鬆。
看得出李老爺子努力想維持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但無奈龔老太太不給麵子，每每拆他台。
老爺子隻能連哄帶妥協安撫她，眼中全是溫柔的寵溺。
威嚴什麼的，在相攜走過五十年的愛人麵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楚青埋頭吃飯，又會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立在兩位老人身邊的大號燈泡。
遇一人白首的愛情，經過了時間漫長的打磨，泅渡過瑣碎爭吵的河流，變得愈發珍貴而閃耀，這份隻屬於一人的獨一無二甚至比年輕人轟轟烈烈的海誓山盟要更打動人心。
等到吃完飯，老太太拉著楚青和老爺子在屋裡散步。
這就是家裡夠大的好處了，冬天不用到外麵頂著北風呼嘯被吹得風中淩亂。
老太太跟老爺子說楚青有多厲害，之前怎麼抓到的劫匪，後來自己學習考上了帝大，又是怎麼事業學業雙開花，兩邊都沒有落下……
楚青站在二老旁邊就像是個工具人，老太太說到不確定的地方就會來詢問楚青得到準確的答複。
三人一起走到了屋裡的暖室花房位置，走過剛才楚青和老太太坐著吃下午茶的地方，再往裡就是暖室。
楚青看到了被老爺子拿回來的那個鳥籠，裡麵是一隻羽毛漆黑如緞，眼下帶黃色金鉤紋路像是一條黃色圍巾的鷯哥。
見三人走過來，它軟萌地歪了歪頭，叫到：“晚好！晚好！”
老爺子看到它反而有些惱意：“我之前見這鳥機靈，就買回來想好好教一下，哪知它根本就是油鹽不進！”
李老爺子湊到鳥籠麵前跟它商量：“唱個歌？”
鷯哥在鳥籠裡的棍上活潑地跳了兩下：“不唱！不唱！”
李老爺子大怒：“我之前日日把它放在琴房，就希望它能學著唱幾句！結果呢？！”
“老鄭那老小子剛得了一隻靛頦（diànkē），剛訓練沒兩天就把我們叫過去炫耀，”他尤帶餘怒地看了籠中的鷯哥一眼，“我想著或許有彆的鳥刺激一下，它能更願意開口一些，誰知道它一句像人的話都沒說！”
“人話！人話！”籠子裡的鷯哥快樂地蹦跳，邊蹦邊重複老爺子的話。
龔老太太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楚青也沒忍住笑起來。
那鷯哥視線轉到她身上，突然道：“美女！美女！”
李老爺子：？
楚青：？
龔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的笑意，又被它兩句話喊出來了，扶著老爺子，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哎呦，這鳥這麼多樂子呢？”
鷯哥見楚青沒什麼明顯的反應，有些著急，歪著頭想了想：“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楚青：？
這次龔老太太連眼淚都笑出來了：“青丫頭你快跟它說話，哎喲這鳥還會看人下菜碟呢？”
楚青看老太太開心，就猶豫著往鳥籠前湊了兩步。
鷯哥激動地仰起脖子唱了一首小調。
老爺子：……
李老爺子一手扶著快要笑岔氣的老太太單手在她背後幫她順氣，一邊怒視著籠子裡的鷯哥：“什麼破鳥！我明天早上要喝鷯哥湯！”
鷯哥慌張大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楚青哭笑不得：“它這都是在哪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老爺子滿臉尷尬，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老太太勉強止住笑意，伸手擦掉眼角的淚花，替楚青解惑道：
“家裡有時候會放點戲曲京劇，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聽了去，彆的沒學到，竟然把這個學了去。”
“誒？”楚青彎腰與鷯哥透著一點狡黠的小黑眼睛對視片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了一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