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芝打聽到江州這邊、今年冬天又要繼續擴建磁器口的碼頭,需要大規模征發徭役。
他很想看看諸葛亮搞的代役錢製度,或者說“租庸調法”改革,具體是怎麼實施的,民間反饋如何,回去也好向諸葛瑾彙報。於是當天就雇了一葉扁舟,渡過嘉陵江,來到南岸,實地走訪查看。
這並不是諸葛瑾不信任二弟、非要派自己的人順路來探查。而是有些事情,要兼聽則明,變法期間諸葛亮日理萬機,未必有時間親自體察下情,諸葛瑾另外派人善意查訪一下,也是出於好意。
因為需要擴建的地方,本來就是一個商港,所以交通自然是非常便利的。鄧芝的小船能直接在碼頭泊靠,上岸就是目的地。
遠遠地在嘉陵江江麵上時,他就看到磁器口碼頭顯得非常繁榮,商船往來百舸爭流,岸上的牛馬貨車也是絡繹不絕。
商港西邊,還有一片工地,遠看便熱火朝天,有不少民夫和苦役在那裡乾活。有修造各種屋舍貨棧邸店的,也有伐木運木測量水位的,分工明確,井井有條。
修造新碼頭所需的材料,當然不可能全都是附近數裡之內就近產出的。所以江麵上有不少貨船,就是專門運輸木料、石材,在舊碼頭卸貨,再短距離用車馬稍微拉運兩三裡地,就能抵達新碼頭工地。
雖然運建材的船很多,但卻沒有妨礙商港原本的日常運作。販賣蜀錦、鹽巴、茶葉和鋼材、鐵器、瓷器的商船,都能有序泊靠裝卸和進出港,顯得調度精妙。
“久聞諸葛令君治下,民生內政井井有條,四民各安其位秩序儼然。可惜前幾年在荊州為吏時,諸葛令君已經隨主公入蜀,倒是不曾親見。沒想到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鄧芝還沒上岸,光是坐在船頭眺望,內心便已有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他還忍不住向艄公打聽:“老丈,聽說這磁器口,是諸葛令君隨主公入川後,才開始營建的新港,兩年前竟還是一片荒地?”
這艄公甚至都不是劉備治下百姓,而是對岸嚴顏轄區下的百姓,隻是在江麵上討生活,也不分什麼彼此了。但是聽了鄧芝的提問,他還是與有榮焉地說:
“那可不,小老兒在這江上討口飯吃,也過了幾十年了。便是當初天下太平的歲月,也不得如今這般好日子。
幾十年了,換過多少地方官?連打漁、擺渡都要變著法兒抽稅,而且沒個定例。還是諸葛令君來了之後,該多少就是多少。
按說這巴郡地界上,過去也不是沒有心慈的上官,但都架不住下麵層層的人都要使錢。唯獨諸葛令君,能把下麵辦差的都治得服服帖忒。”
艄公的話粗淺簡樸,有些細節也說不清。但鄧芝能夠感受到其情緒,肯定是年輕時被各種變著法兒反複征收嚇怕了。
普通百姓有幾個能懂朝廷法度、官府規製的?還不是遇到強權來收錢,不管名目懂不懂,隻要沒勢力拳頭不夠硬,就都得服軟。要麼就隻能逃跑當流民、或者投靠豪強當家奴變成隱戶了。
但是連這種不識字的老叟,都能切身感受到諸葛亮治下收稅有章法,不會重複勒索或者攤派。
尤其是聊著聊著,鄧芝還得知:對方居然不是住在劉備軍轄區內的百姓、而是住在嚴顏鎮守的江州老城周邊。就因為諸葛亮治下的地盤更安穩,他才特地把船撐到上遊來攬活謀生。
這不由讓鄧芝對諸葛亮的治理能力更加肅然起敬。
能讓其他諸侯治下的百姓,哪怕搬不了家,也要到你這裡來乾活,這就是民心最大的認可。
鄧芝想到這裡,也不由為劉璋治下那位負責江州的文官悲哀——對麵有諸葛亮這樣的參照,在江州做官肯定很煎熬吧。
他初來乍到,對本地情況也不了解,就隨口又追問了一句:“老丈,你說你住在江州老城,是嚴將軍治下的?那嚴將軍想來隻是一介武將,江州城乃至巴郡,便沒有得力的文官,阻止百姓流失麼?”
那艄公聞言,瞬間露出了一個輕蔑的表情:“小老兒不懂那些,不過要說這江州的文官,能有什麼好東西?跟諸葛家的人一比,真是……嗬,我隻知道,江州城裡管事的文官姓張,是個郡丞,聽說為人貪鄙得緊!”
鄧芝察言觀色,也能看出對方對那郡丞很是不屑,隻知其惡跡,卻連名字都不屑於打聽。
最後還是鄧芝又補充了一兩個問題,才勉強推測出,如今江州管事的文官,乃是張鬆——張鬆他還是聽說過的,因為幾年前張鬆就曾經出川為使,去小沛芒碭山參加過會盟,代表劉璋跟劉備聯手。劉備治下普通小吏,也都聽過張鬆之名。
鄧芝不由暗忖:“沒想到當年那位張彆駕,回來改行署理民情內政,居然如此不著調,普通小民都說他貪鄙。
劉璋還真是沒有識人之明呐,世人皆言其暗弱不能治下,今日觀之,果然如此。
派張鬆跟諸葛令君爭奪民心,怕是用不了多久,江州就……等真遇到變故,那位嚴將軍還指望誰死心塌地助他守城?”
不過,鄧芝會如此想,也隻能怪他級彆太低。所以壓根兒不配了解張鬆到底是如何一號人物、跟劉備陣營高層關係如何。
……
鄧芝一路感慨,船也終於在碼頭上順利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