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十一月下旬。
劉備和劉璋之間的戰爭,正式爆發後的第二十天。
兩份急報一北一南,先後送到了益州牧府,送到了劉璋的案頭。
北邊這份,是綿竹守將張任送來的,內容是綿竹已經遭到張飛和魏延的圍攻,而且可以確認涪城那邊,法正和泠苞、鄧賢都已經投降了。
急報是在張飛和魏延對綿竹實施了東西北三麵包圍、並且紮下堵門營壘的情況下,由尚且安全的南城門送出來的。
張任在急報的末尾也說明了這個情況,並且強調他無法保證下次還能再有更新的戰況送出——如果張飛和魏延把綿竹徹底圍死,那就沒戲了。如果張飛為了瓦解守軍的軍心,繼續保持圍三缺一,那麼才會有下次。
南邊這份,是僰道守將雷銅送來的,僅僅隻比張任那封晚到了幾個時辰。內容則大同小異,隻是地名有所變化。
信中也強調了甘寧、蔣欽正在圍攻僰道,從東西南三麵圍城,隻留下了北邊讓守軍跑路。
而且南路的敵軍還分兵了,在甘寧、蔣欽沿著岷江推進的同時。另有韓當、嚴顏沿著雒水北進,已經勸降了漢安縣今自貢、內江一帶。嚴顏和張鬆不戰而降的消息,也已經徹底確認。因為嚴顏已經在僰道城下露過臉、勸降雷銅未果。
友軍文武投降這種事情,在切實發生後,過了十幾天才被板上釘釘確認,這在通訊條件落後的古代,也是不足為奇的。
畢竟仗一打起來,兵荒馬亂的,各種假消息滿天飛。而且劉備軍推進的速度還這麼快,有時候一個城池被勸降陷落了,連信使都沒來得及派出,後方的守軍就更懵逼了。
總而言之,劉璋正是在開戰後第二十天,才完全確定、並且消化了這些噩耗。
一切噩耗幾乎是堆疊到了同一個時間點上,一天內連環爆發、敲定,對劉璋的心理衝擊,自然也是非比尋常地巨大,幾乎把他的精神擊垮。
“我父子在蜀中二十年,也不曾苛待部曲,為何事到臨頭,竟會輸得那麼快……
二十天,才二十天!甘寧韓當都推進千裡了!日行五十裡光行軍不打仗也就那麼快!
張飛魏延也不慢,二十天就二百多裡了,還拔除了涪城、江油。
孝直、子喬一個個看著都是忠義之士,事到臨頭怎麼就不能臨難死節。
連嚴老將軍,我如此重用他,竟不發一矢而降!
諸葛兄弟的檄文和《出師論,真的如此能蠱惑人心麼?”
劉璋消化完一切後,把急報全部揉成團胡亂灑在地上,隻是伏案埋頭痛哭,幾度失聲。近侍和侍女也都被他提前趕了出去,以免失態之狀過於丟人。
懷疑人生懷疑了足足個把時辰後,他才心灰意冷,收拾起情緒,親自踱到院中,讓近侍傳黃權、王累、鄭度來見。
近侍立刻領命而去,不過一刻鐘,幾個主要幕僚便先後到了。
王累、鄭度來得更快些,黃權則稍顯姍姍來遲。
劉璋如已有些驚弓之鳥,為此還多疑地盤問了幾句:“公衡何以來遲?莫非公衡也要棄我而去了麼?”
黃權連忙行大禮請罪,口稱不敢:“屬下豈敢拖延!實在是趕來的途中,遇到……張彆駕,他負荊攔路,請求我帶他來見主公,要當麵向主公請罪。”
劉璋都有些茫然了,聽到“張彆駕”幾個字時,還恍惚了一下,表情也下意識猙獰了一瞬,隨後又很快恢複:“是說君矯麼?他何罪之有,罷了,既然不安心,就讓他進來吧。”
劉璋一揮袖子,頹然坐下,不一會兒,就有近侍從院外領進一個沒穿衣服背著荊條的中年人,雙手背在後麵自縛著,一見到劉璋就噗通跪下,原來是張鬆的大哥張肅。
“主公!舍弟不戰而降,實在愧為人臣。屬下管教無方,請主公治罪!”張肅一邊說,一邊伏地叩首。
因為雙手反綁在後麵,也沒法撐地,所以一趴下就起不來了。
劉璋看他可憐,加上還想留下餘地,便一揮手:“臨陣而降的,也不止他一個了,你自回府閉門思過去吧,這裡用不到你。”
劉璋終究沒有治張肅的罪。
這一方麵固然是劉璋自己將來還想留個求和的台階下,指望真打輸了之後,將來待遇能好一點。他非常清楚,要是殺了張肅,那張鬆到了敵人那兒,肯定會跟他過不去,將來自己要是再投過去,一輩子多結仇人,也是麻煩。
另一方麵,也是諸葛亮對張鬆的保護做得比較好。所以張鬆隻在勸降嚴顏的時候,暗中出力了。
等嚴顏也投了之後,甘寧部後續再勸降符節縣、江陽縣等地時,就多是靠嚴顏出麵,幾乎沒讓張鬆再親自去勸說過。
如此,在劉璋陣營的角度看來,張鬆的罪過也就不是很大,隻是未能死戰,也就罪不及家人。
至於嚴顏,倒是不用太擔心家人,因為嚴顏的家族就在巴郡,不在蜀郡。
原本曆史上,張鬆被張肅直接告密坑死了。這一世,張肅僅僅被弟弟連累需要負荊一下,倒也不算過分。
劉璋無語地驅走了張肅後,平複一下心情,這才轉向王累等人,麵容愁苦地問:
“諸葛瑾的檄文,和諸葛亮的《出師論,你們都看了麼?我讀書少,這其中的
道理,對於士人的吸引,真有那麼強麼?再強令各軍繼續堅守,真能守住麼?”
眾謀士聞言,也是大驚失色,意識到主公竟然都動搖了。
黃權出於良心,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劉璋一句:“主公……近日的連敗,非戰之罪,實乃前線諸將文武不肯用命,人心離散所致。
我蜀中將士,戰力雖確實不如劉玄德的兵馬,也不及曹軍,但真要是死守到底,戰力也不可能差那麼遠。
至於諸將投降的原因,愚以為倒也不是諸葛兄弟的檄文、論表有多麼高深。大家都是讀書多年之人,道理利弊都懂。
諸葛兄弟所言,不過是給本就動搖之人留一個麵子,讓他們雖投敵亦不至於自覺恥辱。
說到底,根源還是過去兩年,劉玄德在蜀中廣播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加上他擊退了曹賊,威望正盛,還曾與我軍中一些將領,有並肩作戰之舊誼。這都是積年經營所致,主公也不必太過妄自菲薄。”
黃權這番分析,也算中肯,總算讓劉璋稍稍認清了自己一些,內心的悲涼和慌亂也沒那麼強烈了。
當然,黃權並不是執意勸劉璋頑抗到底,或者為了鼓舞他。黃權隻是看劉璋頹廢成這樣,心有不忍,便就事論事把道理掰扯清楚。
劉璋歎息了一會兒,便順勢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此說來,按公衡的意思,後續綿竹、僰道等地的守軍,當不至於如涪城、江州、江陽那般不戰而潰了?如若我們繼續堅守,能有幾分勝算?”
麵對這個問題,黃權也沉默了,並沒有選擇正麵回答。
倒是王累等死忠立刻開口鼓勵他:“主公切不可自隳其誌!公衡方才所言,就很有道理,前線諸將的潰敗,是劉備戰前籠絡人心太歹毒了。
如今戰前與劉備接壤的郡縣都丟得差不多了,後方將士都不曾被劉備收買,定能眾誌成城。我軍便是守上一年半載,也是綽綽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