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和曹仁在相持了十餘日後,劉備軍突然在漢水北岸的東線桐柏山區戰場稍稍發力了一把、拿下了劉表舊部所守的章陵縣和隨縣。
也徹底保護了劉備軍漢水糧道的安全,杜絕了漢水北岸各條支流沿岸的蔡瑁舊部,坐船順流而下、進入漢水騷擾。
這一招,短期來看,會占用劉備軍一定的兵力,讓劉備軍在中線正麵戰場的兵力變得更加薄弱。但長期來看,則可以為劉備軍省下更多兵力。
因為從此以後,從武昌到宜城的六七百裡漢水水路,就徹底不受威脅了,劉備軍也不用留船隊巡邏戒備。
隻要把宜城以北的漢水河麵一堵,確保北邊的蔡瑁水軍沒法南下,宜城以南的漢水航道,就是絕對安全的了。
這是典型的“短期內分兵變薄弱、長期來看更利於集中優勢兵力”權衡取舍。
而諸葛瑾連這招都用上了,曹仁當然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好好利用一下敵人露出來的這個破綻,在劉備“正麵兵力空虛”的這個時間差裡,做點什麼。
否則,他就完全上對不起曹操、下鎮不住將士,還有何麵目服眾?
基於內外雙向的巨大壓力,曹仁首先選擇,讓於禁派出一支部隊劫糧。
而後續是否要安排更多動作,則要視於禁試探性劫糧的結果而定。
當然,一些前期準備工作,完全是可以提前做起來的,這樣於禁一旦拉扯出新的戰機,才不至於臨期倉促。
……
於禁被曹仁分配了任務,內心一開始也是忐忑的。
但他畢竟是曹營名將,攻守兼備,這半個月來,也確實求戰心切。所以對於命令的執行,他完全沒有絲毫保留,一接到命令就組織精銳騎兵,準備打斷劉備的糧道。
這也得益於於禁此前並沒有在劉備陣營手上吃過什麼虧——於禁此前的最高光時刻,要數十一年前、張繡在宛城反水試圖攻殺曹操時,曹操在長子曹昂和大將典韋戰死後潰逃,最後於禁幫著斷後,收拾亂兵、穩住局麵擊敗了張繡。
此後官渡之戰中,於禁雖然也履曆功勳,多有升遷。但官渡之戰的功勞是大家的,於禁並沒有相較於其他人特彆突出的表現。
而正因為於禁此前在南陽戰場屢立功勳,官渡之戰大破袁家後,曹操就常年把於禁放在了南陽方向,提防劉表。
所以曹營其他三子良將原五子良將除掉於禁和張遼,過去六七年裡基本上被劉備陣營輪番揍了個遍。
樂進在魯郡和泰山吃過虧,張郃在河北和彭城屢次吃虧,徐晃也在淮北吃過虧。
唯獨於禁因為負責防劉表,一直沒吃虧。他在曹營四子良將中的含金量,也就一再冉冉上升。這次要對劉表的地盤動手,於禁是第一個追隨曹仁南下的,他的心中,對敵人的敬畏也就最少。
出擊之日,於禁在心中暗忖:“哼,文謙曾敗於諸葛瑾和高順之手,儁乂曾敗於關羽和趙雲之手,公明也曾敗於關羽之手。
但如今關張都不在荊北,趙雲遠在幽州,連甘寧都在蜀中,劉備身邊並無大將,此乃天賜良機。不趁著這個月趕快建功,先拔得頭籌,豈不可惜?”
懷著這樣的想法,於禁精選了足足五千人的騎兵部隊,開始了第一次的攻勢。
……
當於禁開始嘗試切斷當陽到宜城之間的糧道時,對麵的劉備軍陣營高層將領,當然也是有所提前察覺的。
在於禁出手之前,劉備就問過諸葛瑾,既然東線的佯攻誘敵已經奏效,中路是不是也該加強戒備、比如給運糧隊多配精銳護衛。
不光劉備提過這事兒,連劉備麾下如今最得用的前線將領黃忠,也主動請示過。
當時黃忠覺得近期沒有什麼野戰破敵的戰機,陳到又被派去漢水北岸收取章陵、隨縣,主公身邊沒有其他大將可以派遣,不如派他帶些騎兵,去護送糧隊。
然而,這些建議,都被諸葛瑾拒絕了。
劉備和黃忠當時都有些詫異:“先生/司徒千方百計,勾引曹仁輕敵來劫糧,事到臨頭,怎麼又不重視糧隊的保護呢?不該以重兵守護,迎頭痛擊麼?”
諸葛瑾對此,卻是振振有詞:“如果我軍嚴密防守,曹仁的斥候能哨探不到這一情況?看到我們護送兵力多了,他們肯定會懷疑有詐,不肯一下子投入太多堵太大。
還不如另以一支奇兵,遠遠綴於後方,不要貼身護衛。勾引出曹軍後,等曹軍開始動手搶掠,再增援過去追殺。如果曹軍肯派出步軍一並作戰,那就跑不了了。如果隻用騎兵的話,但隻要曹軍想把糧食運走,就跑不快,還是會被追上。”
諸葛瑾這番說辭,聽起來著實比較業餘,以至於劉備和黃忠都立刻聽出了破綻。
劉備本著帶兵多年的常識,就立刻指出一處疑問:“先等曹軍動手再去救援?那要是敵軍全是騎兵,卻並不謀求把劫到的糧食運回去呢?如果看到我軍救援一到,敵人就放火燒糧,騎兵全速遁走,又當如何?”
諸葛瑾卻隻是微微一笑:“真要是那樣,我們就認虧這一回,給曹仁嘗點甜頭。然後,再降低陸路運糧頻率,確保後續有重兵保護才運。
至於從江陵到當陽縣章鄉鎮的水路運輸,則不要減緩。因為後半程陸路運輸變慢、前半程水路運輸沒變慢而導致的積壓,就讓它在章鄉碼頭
慢慢屯著好了。可以派人擴建章鄉的糧倉嘛。”
劉備聽到這兒,才稍稍有點悟了。
至於黃忠,暫時還沒反應過來,但他意識到,自己隻要執行命令就好。
……
在諸葛瑾故意不加強運糧隊貼身防守的情況下,於禁的第一次試探性劫糧,果然是非常成功。
當於禁的騎兵,出現在宜城西南四十多裡外的丘陵地帶時,剛剛運糧至此的劉備軍,顯得略微有些慌亂。
運糧的軍官,還是劉琦麾下的,所以籍籍無名,根本沒有什麼曆史戰績。
要不是劉琦也靠攏劉備多年了,他的一部分嫡係部隊裝備水平還不錯,不然的話,這些運糧兵怕是看到於禁出現就要慫。
現在,好歹仗著裝備精良,士卒都有強弩和灌鋼長戟、前排部分士兵還有灌鋼劄甲。這些原荊州軍將士立刻把部分車杖圈圍起來,弩兵居於車上,車子周圍的縫隙則用大盾填補,長戟兵補位以抵禦近戰。
不過,作為運糧隊,這支人馬的主力戰兵畢竟還是少,相當一部分隻是輔兵。
於禁全是騎兵,來得又快,劉琦的運糧兵一時也沒法把所有車杖都用起來,隻是倉促組了一個小陣,如刺蝟般應敵。
於禁倒也有名將之才,他知道今天隻是來試探的,並不是來啃硬骨頭的。
對於已經龜縮回車陣裡的刺蝟狀敵人,他也沒犯當年公孫瓚的低級錯誤,並沒有直接用輕騎去強衝。
於禁隻是把外圍沒來得及結陣的民夫、輔兵殺散,又把能劫的糧車和牛驢拖走,隨後又對著結陣的運糧軍丟了一堆火把。
丟火把的時候,劉琦麾下的運糧兵當然也會奮力以強弩回射,倒也射死射傷了上百的曹軍騎兵。但依然有數百上千的火把順利落入了車陣,造成了不小的火頭。
如果是正常的空車,被丟這麼多火把,還是容易撲滅的。但糧車上的貨物都很乾燥,火苗一露頭就擴散了,哪怕人多奮力撲救,最後還是頗受了點損失。
而趁著運糧軍救火自亂的機會,於禁已經調轉馬頭撤遠了十幾裡地。
不過,就在於禁自以為完全得手了之後不久,變故又陡然發生。
戰場的西邊,有一支騎兵部隊,似乎是從宜城西南方的編縣來的,斜刺裡自西向東橫截戰場,撲向於禁的側翼。
這支截擊騎兵的帶兵將領,正是黃忠。
於禁並不知道黃忠的實力,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戀戰。
原本如果劉備軍沒有救援,他是打算把搶到的全部牲口,以及這些牲口能快速拉動的車杖都拖回去的。
但既然發現了大群騎兵來追,於禁也隻好當機立斷。他立刻下令把驢子全部牽走跟著部隊狂奔撤退,把牛能殺的都殺了,至於拖不走的糧車,那就直接點火把燒了。
看到大批糧車起火,黃忠隻能分出一部分士兵去救火控場,他自己帶著剩下的騎兵追殺於禁。
黃忠倒也驍勇,馬背上射術如神。而且他帶兵多年,對於麾下騎兵的騎射操練也非常嚴厲。劉琦投靠劉備後,他手下的人也都全麵習慣了雙側金屬馬鐙和高橋馬鞍的配置,騎射之能便更上了一個台階。
所以在黃忠的追擊下,於禁的騎兵部隊在拉扯中還是頗付出了一些傷亡代價。但最終因為於禁也都是輕騎為主,馬匹速度沒有劣勢,還是漸漸拉開了距離。
黃忠還要回去救火,防止再發生彆的意外,也不敢深追,稍微追了二三十裡地就折返了。
對於這個結果,黃忠內心自然是鬱悶的,他忍不住對身邊的部將歎氣:
“世人皆言諸葛司徒神機妙算,從無遺策。今日之戰,卻是著實憋屈。敵軍也都是騎兵,還縱火趁亂遁逃,這怎麼可能全殲!”
部將們也都出言寬慰:“老將軍何必介懷,至少我們殺敗了敵將,斬獲射殺也不少,足以表功了。”
黃忠隻是無奈搖頭,他要的才不是這麼一點斬獲,他想打的是殲滅戰。
黃忠打完之後,收兵回去,立刻就把情況都跟劉備和諸葛瑾彙報了。
劉備聽說被劫了一批糧食,斬獲戰果又不夠壓倒性,怎麼算賺的都不多。雖然這是設計好的結果,但事到臨頭,總還是覺得“少賺就是虧了”。
幸好諸葛瑾始終很有定力,安慰劉備道:“主公勿憂,我們照著這個路子繼續走下去,遲早會見分曉的。明日開始,按計劃把陸路運糧減慢,不信剛嘗了一口甜頭的曹仁能忍得住。”
劉備忐忑道:“若真能如子瑜所言,眼下投的這點本錢,當然能賺回來很多。就怕曹仁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