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一波犀利、堅決而又短促的反攻,把於禁的騎兵部隊殺得大敗,伏屍無數,一退十餘裡。
不過,於禁手頭的總兵力,畢竟是黃忠的三四倍之多。
而且以騎兵劫營,來去如風,打不過還可以撤。黃忠這種守營的部隊,是不可能反擊圍殲撤退的騎兵的。
所以,於禁的騎兵部隊隻是被打得大殘,一時失去了再戰之力。稍稍退卻後,就跟剛剛趕到戰場的步兵主力會合。
於禁本人也趁機喘息了一口,收拾重整部隊。
按照他戰前製定的計劃,此時此刻,騎兵應該已經靠著偷襲劫營之利、徹底撕開攪亂章鄉水寨的防守。然後步兵就能一擁而上,擴大戰果,把這裡的敵軍徹底圍殲,把劉備軍轉運囤積多日的糧草徹底焚毀。
但現在計劃被硬生生打斷,步兵再倉促撲上去,也就沒有了意義。
於禁在飛快思索之後,就下令暫停進攻,讓部隊原地休整,恢複狀態。甚至有必要考慮就在離黃忠營地十五裡遠的地方,就地紮營相持了。
在吩咐部隊就地歇息、用最簡易的方式先草草紮營後,於禁也是火急火燎,找來了諸部將、幕僚,緊急商議變招對策。
於禁非常敏銳地率先拋出了眼下最緊迫的一個問題:“選擇在當陽城外的水寨大量屯糧,此事怕自始便是諸葛瑾的詭計!
連黃忠都不在編縣,提前偷偷調回了當陽,以致我軍劫營不利,可見敵人準備何其充分。
為今之計,諸位以為,我軍當繼續以步軍速戰速決強攻,還是紮營後徐徐相持、圍點打援,抑或是立刻撤兵?”
此時此刻,於禁身邊的副將,主要有三人,分彆是史渙、何茂、王摩。
史渙是老人了,曹操當年還是司空時,史渙就是司空府的屬吏,派到於禁身邊幫著督軍的。當年於禁打張繡、打官渡之戰,史渙都跟著他一起出兵。
而何茂、王摩的地位要低得多,他們不過是官渡之戰時、於禁擊潰袁紹軍迫降的。曹操也把這部分袁軍舊部撥給於禁繼續統轄。
這種場合下,自然要史渙先發表意見。
他是文官出身,比較謹慎,稍微想了想便說:“既然這一切都是諸葛瑾的計謀,我軍初戰已經失利,士氣已頹。再打下去,恐怕越陷越深……還不如設法儘快退兵。”
於禁聞言,並不反對,但也稍有麵露難色。
而旁邊武將出身的何茂、王摩,則忍不住指出了史渙的一個低級錯誤。
何茂率先說道:“史參軍此言,雖然持重,但未免太過……不切實際了。此前兩次,我軍都是以騎兵劫糧,來去自如。打不過想撤也不是難事。
這次卻是以步軍主力跟進,準備強攻當陽的。如果隻是騎兵先鋒受挫,便立刻退兵,步兵行動緩慢。萬一黃忠追擊,諸葛瑾也另有準備,到時候我們如何確保步軍主力能撤回峴山?”
何茂說完後,王摩也附和了幾句,並且查漏補缺地指出了史渙另一處考慮不周:
“我也以為不能輕言退兵,這不光是跑不跑得掉的問題,而是如今便退兵,士氣隻會更低落。三萬步軍,仗都沒打,就覺得我方敗了。敵人追擊時,多半會演變成敗退。
還不如就在當陽搏一把,靠著絕對的人數優勢強攻,先滅了黃忠,把銳氣找回來。就算沒能殲滅黃忠,我們也能圍點打援,等待諸葛瑾來救援黃忠,然後擊潰諸葛瑾的援軍!
聽說劉備麾下大將都不在,關羽最快要月底才能到,諸葛瑾除了黃忠,手頭還有什麼大將可用?”
這些人的謀劃,甚至都談不上智謀,隻能說是對兵家常識略有理解。
於禁也沒指望這些家夥能出什麼好主意,無非是參詳一下大家的看法,摸摸各自的心態,於禁也就有底了。
“看來直接撤退,確實是不可行的,雖然可以避免在中諸葛瑾奸計的情況下、強行再戰,但士氣肯定撐不住。
而且,誰知道諸葛瑾到底還有沒有後手?說不定他就是虛張聲勢,想騙得我們放棄呢!
也罷,還是先強攻吧,攻得下來最好,攻不下來就地改圍點打援。反正至少要打一場小勝仗,挽回局麵,再考慮是否撤軍。”
於禁心中,終於下定了如是決心,然後他就一咬牙,讓剛剛休息了一會兒的士卒,儘快組織起進攻。
……
於禁畢竟還是讓部隊歇息了一個多時辰,剛剛趕了三十裡路的曹軍步兵,大多還是恢複了體力。
最關鍵的是,趁著這個歇息的時間,士兵們能抓緊再吃一點戰前下發的乾糧,到了衝殺時,也不至於饑腸轆轆狀態不佳。
同時,在這一個多時辰裡,於禁也讓士兵們緊急在附近砍了點樹木。
相對粗大一些的,就直接作為撞門的撞木。
細一些的捆紮成木排,用以在壕溝上架設出新的進攻路線,以免太多士兵擁擠在少數幾條入營通道上。
做好了這些準備,於禁便讓部隊重新拉開了進攻的架勢。
三萬步兵,已經是一支非常強大的軍隊了,圍攻一座營壘,也不可能都上。所以於禁也會留出相當的預備隊,逐次投入攻堅。
很快,架設著大盾的曹軍重步兵,就率先衝了上去。
曹軍弓弩手也在重步兵的保護下徐徐推進,逼到射程之內後,便跟守軍互相攢射起來。
黃忠直屬部隊的士兵人數,隻有於禁的三分之一,但他剛剛勝了一場,士氣旺盛。
哪怕士兵體力因為車輪戰而有所消耗,但精神上的振奮足以彌補這點小問題。
而且剛才於禁休息的時候,黃忠的士兵們也輪流得到了加餐。
黃忠就駐紮在一座大糧倉裡,夥食條件不是一般的好,守營士兵都是頓頓管飽。
曹軍的先頭士兵,因為要扛撞木或是越壕的木排,還要攀援,普遍不能裝備長兵器,隻能是以刀盾為先。
那些負重的士兵,甚至連盾都不能拿,隻能騰出單手持刀。
黃忠的守軍,卻能以長戟槍矛為先,兵器長度上首先就占了優勢,前排還有更高的灌鋼劄甲著甲率。
雙方血腥絞殺作一團後,黃忠的部下立刻贏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一時間殘肢斷臂血肉橫飛,鮮血順著寨牆流淌到壕溝裡,漸漸在底部形成一個個小血窪。
前排的曹軍步兵幾乎是成片地倒下,還不得不被催督的軍官逼得前仆後繼,人命賤如草芥。
直到血戰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曹軍付出了上千人的陣亡、以及更多的負傷代價後,曹軍才勉強砸爛了營門,也把圍牆工事衝爛得七七八八。
後排的曹軍士兵,才能仗著雙手長兵器、勉強挽回兵刃長度層麵的劣勢。於禁也在看準了前排炮灰順利破牆的時間點後,果斷喝令投入預備隊,曹軍中軍、後軍各自大幾千人的精兵,又再度壓了上去。
章鄉水寨的血戰,徹底熾烈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雙方殺聲震天,渾然忘我。
很多士兵甚至在受傷之後,還被慣性驅使著瘋狂揮舞兵器,似乎被飆升的腎上腺素激得徹底失去了痛覺。
黃忠的防禦,倒也張弛有度,法則嚴謹。遇到曹軍實在衝得猛了,一線士卒頂不住,他就適當地讓血戰許久的精銳退下來,靠二線部隊繼續頂住。
這樣略帶彈性的防禦,讓黃忠得以儘量保存有生力量,讓體力耗竭的士兵也能得到輪休。
雖然會暫時丟失一些外圍陣地,可從持久戰的角度來說,絕對是最優的選擇。
相比之下,對麵曹軍的傷亡,始終是遠遠高於劉備軍的。
但曹軍主將於禁的心誌堅毅,他看問題向來更關注大局。
此時此刻,他隻在乎對敵營的突破程度。他內心依然堅信:黃忠是憑著地利優勢,才把自己黏住的。
如果雙方在平原上野戰,自己光步兵的兵力就是黃忠的三倍,還有數千殘餘騎兵,絕對可以殲滅黃忠!
所以,隻要自己的士兵,還在一道道突破黃忠的防禦工事,把雙方的地利優劣勢拉平,一切就還有希望!
隻不過,隨著廝殺越來越深入,於禁自己也意識到,情況似乎稍微有點不對——章鄉水寨,因為是一座被臨時擴建了好幾次的大糧倉,所以麵積自然是很廣大的,也有好多層建築和防線。
但是,這種臨時野蠻擴建的營寨,防禦強度應該不太高才對。
為什麼黃忠每每稍遇不利,總能組織士卒有序後撤、繼續層層抵抗呢?
眼看自己麾下的士卒,已經攻破了黃忠兩道外圍防線。但對敵軍有生力量的殺傷卻始終不太理想,於禁終於下定了一個決心。
“把最後的預備隊投進去!前軍已經攻破兩道營牆了,讓預備隊帶足火把直接往裡丟,先燒外圍糧倉亂敵軍心!”
於禁果決地命令道,隨後他的預備隊也立刻在參軍史渙的督促下,多扛火把衝了上去。
今日淩晨剛到的時候,於禁以騎兵劫營,當時就想過放火。但是黃忠有備而來,在營牆的木柵上臨時澆灌了濕泥漿,還在營牆內側挖了帶水的壕溝,這一切措施都讓於禁當時的放火行動徹底泡湯。
但時過境遷。如今於禁軍已經攻破了兩道外圍防線,雖然傷亡確實是慘重無比,代價也是高昂得可怕。
可根據於禁的觀察,敵軍營內的後續防線,並沒有最外麵的那麼堅固。
沒有濕泥漿,也沒有水壕,而且隨著黃忠不斷退守,己方已經逼近了劉備軍的糧倉區。
這說不定會成為一個致命的突破點。
半炷香之後,史渙終於帶著於禁的預備隊,投入到了一線,把已經攻得筋疲力竭的第一梯隊替換下來。
出於對黃忠箭術的忌憚,史渙甚至沒敢立旗號,隻是在盾牆的掩護下,指揮推進。
一批批隻懸腰刀、頂著盾牌的曹軍老兵,另一隻手攥著好幾支火把,甚至還有專門在木柄尾部紮了分叉鐵釘的燕尾炬,逐次逼近到交戰的第一線。
黃忠部曲的箭雨紛紛雜雜朝著他們射來,不時有人小腿或腳丫中箭,慘叫著倒地不起。但旁邊的袍澤隻是冷冷地無視傷兵,繼續推進直到逼近投擲距離。
“快丟火把燒倉!”
隨著一線基層軍官們的紛紛喝令,數以千計的火把破空飛出,木柄旋轉著飛向數十步外的大筒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