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也算是說到關羽心裡了,他不由自主露出得意的一笑:“那是自然,我說不如四年前,那也是跟自己比。要說跟天下其他人比……嗬。”
父子互相寬慰著,船隊也一路北上。
很快,順著漢水上遊方向望去,天際線處就出現了一座碼頭小鎮。船隊越駛越近,漸漸能看到碼頭上軍容壯盛,大展旌旗,顯然是劉備親自來碼頭迎接了。
關羽的心情頗為激動,又有些莫名的忐忑。一時站在船頭,也不知說些什麼。
他當然知道,大哥能到碼頭相迎,已經是儘到了禮法允許的最大尊重。
畢竟這不是在武昌。武昌那邊,顧雍坐船出迎數十裡,那也是應該的,因為顧雍的官職地位都比關羽更卑微。而劉備已擁天下半壁。
不過,從私交來說,關羽潛意識裡也察覺到,大哥似乎不是很急切想見到他。否則,不至於一切都按照尊卑禮法來。
自從大哥把心思花在入川、以及跟曹賊的漢中之戰上以來,整整三四年了,他們都沒有見過。大哥倒是很放心,關東諸事,讓自己和子瑜,一武一文商量著辦。
這究竟是純粹的信任,還是夾雜著兩三分疏離,關羽自己也想不明白。
好在劉備也沒給他時間多想,船很快靠岸了。
關羽高大威武,在水上重心沒那麼穩健,隻能等旁人把接舷搭板放穩才下船。
劉備也迎到搭板前,搭了一把手,扶著關羽的臂膀。
“大哥……有三四年不曾見了吧。”關羽原本想說些彆的套話,不過事到臨頭還是本能反應壓過了大腦預先想好的詞兒。
劉備另一隻手拍了拍他手臂:“二弟,彆來無恙?愚兄入川三年多,全賴二弟和子瑜撐持,關東諸州,才一切安妥。
你們這三年,雖無赫赫之功,卻也應了《孫子: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漢室不衰,伱們始終是首功。”
關羽對劉備,素來是不擔心“日遠日疏”的,但畢竟是三四年沒見,多少有點忐忑。
直到此刻,劉備說出這番話來,關羽也是忍不住迎風淚目。好在此刻的江風也確實給力,能夠給人充分的借口,隻推說被吹迷了眼。
劉備哪裡能不知道關羽在想什麼,又順著往下低聲解說:“今日不曾乘舟遠迎,倒也不是為了朝廷禮法所礙——你我兄弟,還談什麼朝廷禮法?
隻是原本今日約了時辰,子瑜也要從當陽那邊趕來,一起迎接賢弟。沒想到賢弟到得早了,為兄兩頭走不開,隻好在碼頭相候。來,便先開席為賢弟接風,邊喝邊等便是。”
劉備幾句話,既開解了“未能以尊迎卑”的禮法違礙,又表達了“我心裡是想去遠迎”的,關羽心中歎服,愈發再無芥蒂。
原來自己麵子這麼大,還沒到之前,大哥和子瑜就商量好了要一起來迎接自己。是自己太急切,開船開得快了,結果比子瑜還早到,大哥才隻能在碼頭多等一會兒。
關羽得意,被劉備拉入席後,不免多飲了幾杯,很快就臉色愈發漲紅,
頭上都冒出熱氣來。
他倆喝了有大半個時辰,詳細敘說了這三四年裡的日常見聞、分享瑣事。鎮子外頭,才又蹄聲獵獵,似有一隊騎兵趕到。
關羽喝得有點多,沒能出門相迎,隻是硬撐著站起身。
倒是劉備飲酒有度,而且他長臂擅撐,往地上一摁就能原地起身,當下立刻跑到門口,就看到一個折扇華袍的三十出頭文士倜儻而入。
諸葛瑾遠遠看到劉備,就先“啪”地把折扇一合,拱手笑稱:“倒是我來晚了,雲長不曾怪罪吧。”
關羽這時也跟了上來,站在劉備側後,對諸葛瑾一拱手:“子瑜守時得很,是某思念大哥,來得早了。早知昨日便不該摧水手們那般賣力。”
諸葛瑾微笑點頭:“雲長這是立功心切,急於求戰呐。”
關羽被諸葛瑾這麼一攪和,也不否認,隻是笑著含糊了過去。
一眾人重新入席,劉備也特地下令,讓其他跟隨關羽來的高級將領,也能一並飲宴。於是高順、關平、田豫,以及劉備這邊的陳到,都紛紛入席。
關平輩分低,隻能坐在最後麵,偶爾還要起身給劉備和關羽倒幾輪酒,關羽也沒阻止。
諸葛瑾和關羽,一個坐劉備左側首位,一個坐劉備右側首位,相對而飲。陳到坐在諸葛瑾次席,田豫又次席。
關羽喝了兩杯,便專挑對麵的陳到詢問:“聽說前些日子,叔至以區區數千兵馬,連破章陵、隨縣,來,且滿飲此爵。”
陳到連忙遜謝,喝了一爵,隨口解釋:“我這些許微功,算不得什麼。章陵小縣,地僻民少,也不是什麼兵家必爭之地。
當時隻是為了執行司徒的計策,讓曹軍誤以為我軍主力側重於東線。好讓曹仁、於禁放下戒心,在西側編縣、當陽一帶冒進,效法烏巢燒糧之策,最後才被黃老將軍在當陽設伏大破之。”
關羽就等著這句話呢,當下就順勢裝作為陳到忿不平,轉向劉備詢問:“大哥,我記得叔至跟隨你也有十幾年了吧,在初到徐州時便相從了,如今也不曾升到四安將軍。
當陽之勝,與章陵、隨縣戰場也是一體的,都是子瑜神機妙算,方能有此大勝,非戰將人力可致。何不……”
關羽想說“何不給叔至也趁機加官”,但這話容易越俎代庖,所以他最後還是停住了。
關羽這人隻是傲氣,並非貪權。剛才說這番話,也是兄弟重逢稍微喝得有點多了,開始打抱不平。如果完全清醒的狀態下,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劉備又哪裡聽不出來,二弟這是對黃忠、霍峻突然立大功快速升遷,有些不忿了。
好在劉備在用人方麵的基本功,向來紮實,始終能一碗水端平。當下他立刻露出驚訝之色:“雲長你還不知道麼?孤已經給叔至加過官了,隻是不如黃老將軍那般隆重。”
“那倒是我一時不察……”關羽一愣,連忙略表歉意。
劉備立刻輕輕揭過這個話題:“無妨,雲長所言本就有理,孤無則加勉便是。子瑜之策,也確實向來神機妙算,誰執行都能打勝仗。
之前你們不在,隻有倚重黃老將軍能者多勞。如今既然都到了,人人有份。子瑜每有一策,都會輪著讓你們執行,到時候誰能建功,就各憑本事。”
劉備話音剛落,連關羽都鄭重起身,離席先謝了。
高順、陳到、田豫、關平自然更不能免俗。人人都把“執行諸葛司徒計劃的機會”,視作了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金鑰匙。
這陣仗,倒是搞得諸葛瑾自己緊張起來了。
他不由自主心中暗忖:“我的計劃什麼時候這麼吃香了?唉,沒辦法,時代變了啊。原先主公微末之時,都是一支兵力掰兩半花。
人人都有重任,每個武將都得人儘其用,才能勉強確保戰勝。現在已經人才濟濟,隻要把揚、益各州的援軍集結起來,誰上都有可能破曹,難怪搶得這麼厲害。”
諸葛瑾一邊反思,一邊已經感受到大家灼灼的目光盯著他,竟難得有些局促。
關羽謝完劉備,立刻端著一個酒爵來到諸葛瑾麵前:“子瑜!大哥可是說了,之前是我們沒到,讓黃漢升他們這些荊北舊將,暫時撐持。
如今我們到了,何愁無將無兵可用?子瑜你但凡有什麼策略,儘管說來,我的人自會當先破敵!”
諸葛瑾有點尷尬:“其實現在也不是很急……之前誘敵燒糧、反伏兵殲之,我軍已經占了大便宜了。現在曹賊怯戰,必然不會再輕出,我再怎麼用計勾引,也是無效。
既然後續是我攻敵守,時間站在我軍這邊,我們又何必操切呢?再等大半個月,等益德也到了,我軍兵力更加壯盛,到時候再總攻不遲……”
關羽一聽就急了,借著酒勁分說:“怎麼我沒來之前那麼急,我一來就不急了?不行,我軍也得在益德抵達之前,折騰點動靜出來。
實在不行,曹軍不敢出戰,我軍就搶攻便是!反正子瑜你欠我一個戰機,黃忠能趕在我到之前先立一功,我也要趕在益德來之前也立一功,不然這事兒不算完!”
關羽臉色通紅,已經喝多了難以曉之以理。諸葛瑾被糾纏了一會兒,又看劉備也是微笑不語,隻能先隨口打發:
“也罷,已有一策,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在益德抵達之前,先折騰點動靜……”
聽諸葛瑾終於鬆口有策了,關羽酒也醒了,連忙回去做好,垂手端坐聽講。
諸葛瑾不由一愣:臥槽?你到底喝沒喝多?就是誆我拿存稿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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