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熱情洋溢地介紹著驛館裡的情況, 突然給一扇門拍開,險些一個踉蹌從石階上滾下來。
“郡主?”
屋裡半晌沒有回應,倒是隱約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驛丞著急地要推門察看情況, 被居雲岫隔著門喝止:“彆進來。”
眾人怔在屋外, 扶風、璨月神色微變, 驛丞警惕意識極強,憂心道:“郡主何故突然關門?莫不是……屋裡有賊人嗎?!”
屋裡沉默少頃, 傳來居雲岫的聲音:“沒有賊人,你太吵了,退下吧。”
驛丞意外兼失落, 扶風上來解圍:“郡主一向愛清淨,今日舟車勞頓, 想是困乏了,後麵有我們伺候, 就不勞驛丞費心了。”
一門之隔, 交談聲低低切切, 戰長林低著頭,盯著居雲岫笑。
居雲岫蹙眉, 伸手推他胸膛, 後腰最敏感的地方反被他用手一掐。
背脊驀地躥上股麻意,居雲岫羞惱地瞪著眼前人, 戰長林笑容更得意,嘴唇貼至她耳廓:“這驛丞怎麼這麼黏糊?”
居雲岫心道你倒也有臉說彆人黏糊, 臉偏開,不再看他。
戰長林便盯著門框,唇依舊貼在那裡, 故意再說些悄悄話,炙熱的氣息燙著她。
“你閉嘴。”
居雲岫壓低聲警告。
戰長林偏不肯,反而借機放肆:“為什麼每次一掐你那兒,你就打顫?”
居雲岫抿唇忍耐,戰長林則忍笑,半晌,驛丞的腳步聲終於遠去。
扶風、璨月很識趣,隻是守在外麵,沒有進來,屋裡二人便仍是擁抱的姿勢——確切來說,是戰長林擁抱著居雲岫。
居雲岫最後警告:“還不放開,是手不想要了嗎?”
戰長林挑一邊眉,不舍地鬆開手,居雲岫要推開門走,戰長林搶先一步,把門鎖落下。
“啪”一聲,鎖成,居雲岫撩眼。
戰長林一臉正色:“有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他每次都是如此,一到對方要發飆時,就立刻退回底線內,擺出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正經模樣來。
這察言觀色的功力,簡直爐火純青。
居雲岫眼神冷淡。
戰長林知道自己已踩在她的底線上,不再插科打諢,道:“我昨夜哄恪兒說,小黑是送到醫館裡治病去了,回頭我會給他再送隻小黑狗過來,你給琦夜他們囑咐一聲,彆說漏嘴。”
居雲岫默認,等他的第二件事。
戰長林嘴唇動了動,又收住,認真道:“居胤的事,你是想聽過程,還是聽結果?”
居雲岫道:“結果。”
戰長林心道也好,點點頭:“昨夜居胤被我蒙著眼,不知收拾他的人是我,以為是趙霽,你要是想,可以接著在這上麵做文章。另外,他昨夜到底遭受過什麼事,估計不會跟外人提,包括皇帝,所以他要想報複的話,一定是使陰招。當然,這陰招還是衝著趙霽去的。”
居雲岫本來的確是隻想聽結果的,聽到居胤居然會甘心做吃黃連的啞巴,不由來了興趣:“他遭受的是什麼事情?”
戰長林道:“你選的是結果,所以過程不能再聽了。”
居雲岫有點不滿意,戰長林便道:“我在路上找了一些狗屎……”
居雲岫立刻道:“你閉嘴!”
戰長林笑出聲。
居雲岫想到他以前跟人打架時造過的那些孽,再一聽這笑聲,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對了,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有任何停留。
“第三件是什麼?”
提及第三件,戰長林笑容慢慢收斂。
趙霽跟居雲岫大婚的日子是明日,婚禮在傍晚,禮成後,肅王府與洛陽趙氏便真正開始休戚相關,長樂郡主居雲岫,也就正式開始成為趙夫人了。
戰長林胸口有些堵,聲音也跟著啞下來:“我,想最後問一次,趙家這條路,是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居雲岫垂眸。
戰長林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不必非要你做出這樣的犧牲,這天下,你不想再用打的,我可以儘量不打,要策反趙霽,我們也有其他的方法可用,並不是隻有聯姻這一條路……”
“但隻有這一條路,才能讓他沒有退路。”居雲岫打斷他,沉靜的聲音裡仍然是一錘定音的斬截。
戰長林抿住唇。
他明白居雲岫的意思,這場聯姻看似趙霽於危難之時英雄救美,實則是肅王府假聯姻之名硬拽洛陽趙氏“上賊船”。從此以後,肅王府造反,便是趙氏造反;肅王府事成,便是趙氏事成,無論趙霽認或不認,願或不願,他都必須要跟肅王府命脈相連。
這是策反他最有力、也最保險的一條路。
可是……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知曉這一切都是圈套後,會如何?”
戰長林眉頭沒鬆,望著居雲岫的眼睛裡是難以掩飾的擔憂和猶豫。
居雲岫不做聲。
戰長林道:“你沒有想過。”
居雲岫能從他變冷的聲音裡聽出肯定和失望,望著虛空裡浮遊的微塵,道:“你不是說,會跟我站在一起?”
戰長林道:“可我會回長安,沒法時時刻刻都護著你。”
居雲岫道:“那就相信我。”
屋裡陷入沉默。
那日在河邊,居雲岫譴責戰長林當年所犯之錯時,用詞最鏗鏘的便是“不信任”,這一句“相信我”一下像一支羽箭,紮住了戰長林的喉嚨。
“還有彆的事嗎?”
居雲岫開始下逐客令,戰長林胸口更堵,千言萬語梗在喉間。
“晉王多疑,你大婚,我露麵,少不了一場戲要演,到時候可能會有一些難聽的話,你彆聽。”
他知道聯姻這支箭他拉不回來了,那就必須確保這支箭能夠射準、射狠——居雲岫的安危是他最後的底線。
居雲岫聞言沉默。
他說“演戲”,她自然就想到了三年前,說“難聽的話”,她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那句“沒意思”,眉頭本能地蹙深。
戰長林伸手在她眉心一按。
居雲岫掀眼。
戰長林認真道:“你我已兩清過,不許再翻舊賬。”
居雲岫想到那夜在病床前對他承諾的話,啞口無言。
三年前他騙她一回,傷她一次,後來她也騙他一回,傷了他一次,互不相欠這類的話,的確是她親口說的。
戰長林道:“從今往後,我會信你,愛你,會跟你並肩進退,生死相依。這條路走到最後,你可以繼續選擇不原諒,不接受,但在那以前,你不能再瞞我,騙我,拋開我。”
居雲岫的手被輕輕一碰,低頭,是他伸著小指要來跟她勾手,這是以前他們最喜歡的承諾方式。
居雲岫百感交集,沒有動。
戰長林不等她廢話,徑自勾住。
“海嶽尚可傾。”
居雲岫指節微涼,被他牢牢地勾緊,昔日的誓詞重響在耳畔,有一刹那,久壓於心的秘密瀕臨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