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交心(1 / 2)

野僧 水懷珠 14878 字 7個月前

長夜寂靜,一盞燭火放著昏黃柔光,戰長林從後抱著居雲岫躺在床上,身體微蜷著,下頜抵在居雲岫頭頂,像個袋鼠母親一樣地包裹著她。

居雲岫握住他的手,手冰冷,掌肉上還有被韁繩勒傷的裂痕。

“不氣了?”居雲岫低聲揶揄。

戰長林閉著眼睛,喉結緊緊收著,仍在壓抑胸口裡澎湃的情緒,聞言不答,隻是把懷裡人抱得更緊。

居雲岫眉尖不由一蹙,提醒他:“想要勒死我?”

戰長林手一僵,隻好又放開些,手指插入居雲岫指縫,握緊。

帳外是起伏的風聲,耳畔是彼此勻長的呼吸,居雲岫默然不動,良久後,聽到戰長林啞著聲音道:“對不起。”

居雲岫一怔,失笑道:“是我騙你,你道歉做什麼?”

戰長林便沒再吱聲,居雲岫摩挲著他的手,道:“扶風把事情都跟你說了?”

戰長林嗯一聲。

居雲岫道:“那你現在倒是挺好哄的。”

以前兩人鬨彆扭,他脾氣犟起來,可以十天半月不理人,要是在外打仗,時間會更久。

正走神,耳後傳來戰長林低低的聲音:“說的像你以前哄過我似的。”

居雲岫啼笑皆非,反詰:“我怎麼沒哄過?”

戰長林甕聲:“一些禮品,幾句寒暄,算什麼哄。”

居雲岫一默,想到以前他哄自己的方法,懟他:“我又不是你,沒那樣厚的臉皮。”

戰長林不再爭,抓起居雲岫的手,放到自己臉上。

居雲岫摸到刺拉拉的胡茬。

戰長林:“臉皮不厚追不上你。”

居雲岫啞然失笑,想到七夕那夜他放的狠話,道:“所以,還會追嗎?”

戰長林壓著居雲岫的手,想到那一夜,胸口百感交集:“要是不追,你可會調頭來追我?”

“不會。”

“那我還能怎樣?”戰長林一半寵溺,一半委屈。

居雲岫笑,轉過身來,手指順著他臉頰摸到他挺拔的鼻梁,坦誠道:“我確實恨過你,怨過你,永遠不想再原諒你。”

戰長林望著居雲岫的眼睛,心又被攫緊。

居雲岫道:“我願意讓你做恪兒的父親,但不想再讓你做我的夫君,我本已對塵世無念想,所以才會嫁到洛陽。”

戰長林聽著,這一句話不長,可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子。

“……後來呢?”

“後來,你突然冒出來,三番五次阻攔我,糾纏我,還拿‘賀卿得高遷’這樣的話來揶揄我,我很生氣。”

戰長林的心被攫得更厲害,呼吸窒在鼻間,居雲岫摸他眼瞼:“可是我不能真的懲罰你,你必須活著,代替哥哥,代替我,代替肅王府所有人活著,替我們照顧好恪兒。”

戰長林握住居雲岫手腕,眼眶又湧開一圈淚,居雲岫笑:“這就想哭了?”

戰長林竭力隱忍著,目光彆開,啞聲:“是茂縣救趙霽的那一次?”

那是居雲岫對他最冷漠、最狠心的一次,他為救趙霽,彌補自己陰差陽錯所犯的錯誤,差點把命丟在茂縣縣衙。

居雲岫回憶那一次的凶險...,低低“嗯”一聲,道:“我以為那次以後,你我就會分道揚鑣了。”

欺騙,是愛人間最大的忌諱,他騙她在前,她騙他在後,他們之間的那些默契、信任早已被碾磨得粉碎,就連那些殘喘於縫隙裡的深情也在一次次互相傷害、折磨後奄奄一息,她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他重傷醒來以後卻說,對不起,我要重新追你一次,我要重新跟你鑄一麵鏡子。

居雲岫凝視著咫尺間的戰長林,戳他臉:“可沒想到你臉皮這樣厚。”

戰長林目光落在床角,想笑又笑不動:“那要不然,真找個比你更溫柔,更熱情,更會疼我的女郎嗎?”

居雲岫微微眯眼。

戰長林忍下淚意,看回她:“找到也不要。”

居雲岫看著他不動。

床帳裡的氣氛慢慢緩和,戰長林握著居雲岫的手,越想越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放棄。

看來臉皮厚,也不見得是一個缺點。

“再後來呢?”他沿著後麵問。

居雲岫讓他自己猜一猜。

戰長林這次不再肯,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希望能聽到最真實的答案。

居雲岫沉默少頃後,道:“後來你來哄我睡覺,帶我去遊湖,在船艙裡誆我看天上的星星,說父親是那顆最大最亮的北極星,找到北極星,就能找到前麵的路,就不會再害怕。”

戰長林想到那天夜裡的情景,胸口又一震,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居鬆關不在了,傻乎乎地指著屬於戰石溪的那顆星星說,等居鬆關做了皇帝,一定會向天下昭告溪姐的身份,到時候,大齊就會有第一個做將軍的皇後了。

那時候,居雲岫是怎樣的心情?

“你說那些亮晶晶、密麻麻的星星都是我們肅王府的蒼龍軍,整整十九萬八千人,一個都沒有少,被那麼多人陪著,我還有什麼不踏實的?心裡踏實了,就會睡著了。”

居雲岫的聲音繼續響在耳畔:“我哭了,你笑我,厚著臉皮鑽到船艙裡來,對我說,你會永遠跟我站在一起,無論生死、成敗,無論我原諒還是不原諒,你都永遠是肅王府的戰長林。”

戰長林本來忍下的淚意又湧起,他突然發現自己今天跟瘋了一樣,眼眶一次次地發熱,鼻頭則發酸。

“我那時候在想,或許,我可以以家人的身份原諒你了。”

居雲岫想起那些事,又想起後來的種種,淡淡一笑。

戰長林低頭,埋首在居雲岫胸前,藏住自己紅腫的眼睛:“再後來呢?”

居雲岫摸著他的頭,笑:“你就真的不肯自己猜一猜?”

戰長林堅持:“不猜。”

居雲岫沒辦法,摸著他柔順的頭發:“你想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徹底原諒你的?”

戰長林的聲音從她懷裡飄上來:“嗯。”

居雲岫目光渺遠:“如果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戰長林沒做聲。

居雲岫回想後麵跟他的一次次親熱:“我喜歡你黏著我,可是心裡又不甘心就這樣原諒你;我知道能跟你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又不甘心推開你。後來...我想,那就由著你吧,你願意黏我,我就給你黏著,反正到最後,我們是會分開的。”

“居雲岫,你太殘忍了。”

戰長林聽不得那“分開”二字,心痛如錐,他無法想象,原來那些美妙的光景背後,藏著居雲岫一顆赴死的心。

“我不想你有事,可我也再想不到其他的方法,我隻有騙著你,才能護住你。”

戰長林恨聲:“那你跟我有什麼分彆?”

居雲岫一怔。

戰長林指責:“你說愛一個人是要並肩進退,同生共死,可是你最後還是推開我。”

這是戰長林這一次最悲痛、最困惑的一點,他明明按照她糾正的方式去愛了,可為什麼還是要失去她?

居雲岫目光顫動,眼圈泛開一層淚,挑唇笑:“是啊,所以我最後還是原諒你了。”

戰長林震了震。

居雲岫低下頭,抵著戰長林發頂。

從一開始起,她就決心隻身赴死,越是靠近他,越是堅定要隻身赴死。或許,總有一些時刻,相愛的人也是不能並肩的。

戰長林聲音更痛:“我是錯的……你不能學我。”

居雲岫微笑:“沒全學,又沒害你九死一生。”

戰長林一顫後,更悲不自勝,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居雲岫很快感覺到自己胸前濕了。

居雲岫唇角收攏:“傻子,多大的人了,還埋在我懷裡哭。”

戰長林沒法出聲。

居雲岫看到他肩膀開始發抖,伸手輕撫著,不再言語。

次日又是一個晴日,早上巡邏完後,有神策軍在背後偷偷議論今日的戰長林。

“戰將軍昨晚上是沒休息好嗎?怎麼今早上眼睛腫成那樣?”

身邊人伸手擋在唇邊,秘密地回:“聽說昨晚上戰將軍去了長樂郡主的營帳,天亮後才出來的。”

那人精神一振,旋即又蔫下來:“那也不對呀,就算是那事,腫的也不該是眼睛呀。”

“呃……”身邊人思忖,聲音更低,“或許,他夫婦二人有些特彆的嗜好?”

那人眼睛裡精光一閃,想象那場麵:“哎呀,那這真是……”

“阿嚏——”

戰長林剛回營帳,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居雲岫正坐在案前梳妝,抬頭看向他,眉梢微微一揚。

戰長林今早上被這樣的眼神看了一萬次了,已經波瀾不驚,隻是好奇究竟能有多精彩,於是走到案前,拿起居雲岫的菱花鏡。

“……”

居雲岫在底下抿唇笑:“你今日就是這樣出去的?”

戰長林放下菱花鏡,臉上閃過一絲近乎絕望的神情。

“為何會腫成這樣?”

他以前基本沒哭過,可是看居雲岫哭過,她哭完,一雙鳳眸似梨花帶雨,水霧濛濛,彆提有多令人憐惜。

可怎麼他哭完,眼睛就跟倆核桃似的?

居雲岫上身微傾,對鏡戴耳環:“誰知道你。”

昨天夜裡跟發瘋似的,埋在她胸口一個勁抖肩膀,還故意咬著嘴唇不肯發出聲音,熱滾滾的眼淚淌了她一胸口。

恪兒都沒在她懷裡哭那樣凶過。

戰長林一手叉腰,一手捂住眼睛,長長一歎。...

氈帳一掀,璨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看到戰長林,愣了一下。

居雲岫坐直:“進來吧。”

璨月於是端著那一碗藥進來,放在案上後,頷首退下。

戰長林眉一皺,奇怪道:“你喝藥做什麼?這藥是乾什麼的?”

藥還有些燙,居雲岫握起湯匙,攪拌著,沒回。

戰長林想到昨夜哭完以後做的事,跟著想到程大夫配來的那瓶強身健體的“避孕”藥丸,最後再看回居雲岫麵前的那一碗藥,腦海裡“轟”一聲炸開。

居雲岫放下湯匙,拿起碗,被戰長林上前來劈手奪走。

湯藥一濺,差點潑在居雲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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