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開年後忙著遷都,原本在正月舉行的殿試被推遲到了四月。
大婚後,居雲岫開始忙於科舉一事,下朝後不是留在永壽殿裡跟朝臣商議選拔人才的方案,就是在禦花園水榭裡聽主考官品評各位考生的文章、品行、家世。
戰長林雖然肚裡也有一些文墨,可對這科舉選拔文士的事著實提不起多少興趣,便沒參與殿試,一頭紮進了科舉武選裡。
四月中旬,朝廷放榜,一舉奪魁的狀元郎乃是眉州一位出身低微的寒士,而另外備受矚目的探花郎則落在了長孫氏的六郎頭上。
據說,今年參加殿試的考生裡青年才俊極多,皮相俊朗的更是一大把,其中姿容最出眾的,並非是探花郎長孫六郎,而是那位來自眉州的寒士。
本來,因其形容昳麗,光彩奪人,主考官鄭大人是要點為探花的,可後來居雲岫親自看過了他的文章,又在殿試上屢次“為難”不成,頗為驚豔,便在殿試後欽點他做了狀元。
戰長林從校場出來,聽完這段“佳話”後,饒有興趣:“有多好看?”
李茂回道:“什麼‘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龍章鳳姿,劍眉星目’……反正啊,傳得跟神一樣,長安大街上那些女郎都開始搶著要他的畫像了!”
戰長林一臉匪夷所思。
大齊不是沒出過美男子,以前居鬆關俊美成那樣,長安城裡的那些貴女也不過是給他取了個“春閨夢郎”的雅號,這狀元郎連畫像都爭著有人搶,未免也太誇張。
“多大?”戰長林問。
“今年剛及弱冠。”
戰長林挑眉,那不就是小白臉一個嗎?
“賞官做了嗎?”
“賞了,從五品的秘書丞,跟著丞相周大人做事,看陛下那意思,是有意栽培呢。”李茂眉飛色舞。
戰長林上馬的動作一頓,目光掠過來。
李茂一愣。
今日天不大晴,午後更是陰蒙蒙的,戰長林的眼神似也給什麼蒙住:“叫什麼名兒?”
“白……”李茂想了想,“白雲生!”
戰長林眼微眯。
這名字,聽著更像個小白臉了。
※
立夏以後,夜裡不再像以前那樣涼爽,雲雨收歇時,帳裡熱氣騰騰的,兩人身上都黏著細密的汗。
居雲岫要傳人備水,被戰長林攔住,帳幔蒙著,裡麵黑乎乎一片,肢體的觸碰愈發令人敏感。
居雲岫知道戰長林阻止她叫水的意思,胸脯起伏著,啞聲:“你不累?”
戰長林抱著她,手指撥開她濡在臉頰上的發絲,撥出她的五官來。
“你累?”
“嗯。”
“你動都沒動,累什麼?”
“……”
居雲岫目光裡有怨,戰長林目力極佳,能看得很分明,收斂著,關切道:“最近都忙什麼,累成這樣?”
居雲岫想到朝堂上的政事,眸光微黯:“贛州水患,太守上書朝廷懇求賑災糧,可這樣治標不治本,白卿針對治理水患一事寫了幾篇奏疏,還沒看完。”
“白卿?”
戰長林的注意力顯然沒在重點上。
居雲岫著實疲憊,沒留意某人語氣裡的古怪,回:“秘書丞,白雲生。”
大概是被折騰壞了,居雲岫這一句“白雲生”似回應,似歎氣,低啞曖昧,聽著竟然怪纏綿的。
戰長林惱,恨自己在這種時候問,又恨居雲岫偏用這樣的語氣回,鬱氣積壓胸口。
“什麼白雲生,黑雲生。”
居雲岫一怔,挑眸看到一雙陰鬱的眼,這才後知後覺枕邊人的情緒不太對。
“白雲生,狀元郎。”居雲岫耐心糾正,順便正式向他介紹。白雲生年紀雖輕,但的確是個極富智謀、耿介純良的人,她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親信。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那個?”戰長林眼底陰雲半分不散。
“彆鬨。”
居雲岫柔聲,知道這人吃起醋來是要命的,這時候,不敢招惹他。
戰長林心裡哼一聲,凝視著枕邊人,半晌後,要求:“親我一口。”
居雲岫腹誹幼稚,手指穿過他濕濡的頭發,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戰長林眼底陰雲終於散開,迸射出光亮來。
然後得寸進尺。
“再親一口?”
居雲岫眯眼,沒動,戰長林等著。
羅衾底下又有人的腿開始暗中作祟,居雲岫往後躲,沒躲開,無奈地仰起臉,再朝戰長林唇上親去。
戰長林伸手把人一抱,壓到床角。
※
五月,天上日頭已有炎炎之勢,居雲岫在朝臣的建議下搬往驪山行宮避暑。
驪山風景翠秀,行宮星羅,除休憩觀景的樓閣亭台外,還有一處地勢開闊、鬆柏森鬱的獵場。
戰長林打獵回來,神清氣爽,便想明日叫居雲岫也來體會一下馳騁山林的樂趣。去年在邙山獵場,他二人同騎而行,收獲可是很豐盛的。
獵場外圍,毗鄰湖泊,沿湖建著一排垂柳掩映的水榭,笛聲清越,有一群文官正在裡麵舞文弄墨。
李茂忽然策馬從後跟上來,激動地喊:“將軍!”
戰長林轉頭,李茂頻頻朝水榭裡示意,戰長林順著他目光望過去,眼神一凝。
水榭儘頭,一人手執竹笛,長身玉立,一頭烏發用錦帶束成高髻,鬢似刀裁,膚光勝雪,一雙點漆似的眼眸凝望遠山,紅唇抵著竹笛,指尖撥動。
悠揚又空遠的笛聲從那指尖迸出,如漫天飛花,飄散風裡。
“將軍,那個就是白雲生。”
李茂低聲在耳後介紹,接著便感慨:“嘖嘖,難怪長安城裡的女郎都在搶他的畫像,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彆說是臉,連腦袋瓜都長得這樣周正,沒得挑剔啊。”
聽及“腦袋瓜”三個字,戰長林目光便落回白雲生那顆黑乎乎的腦袋上,顱骨高挺,頭發濃密,後腦勺滾圓。
束發的錦帶隨風一飄,便更添些英逸風姿了。
李茂又開始嘖嘖誇讚。
戰長林掏掏耳朵,沒多言,“駕”一聲,策馬走了。
※
回行宮,頭一件事便是沐浴,洗淨一身臭汗後,戰長林擦著頭發,走過鏡台前時,收住腳步。
午後陽光明亮,鏡台上放著居雲岫的各式胭脂盒、首飾盒,戰長林瞄一眼落地罩外,沒人。
戰長林收回目光,在鏡台前坐下來。
居雲岫從外回來時,便看到一人坐在自己的鏡台前,倏而側臉,倏而捋發,倏而又摸摸後腦勺,再順勢從耳後收回手來,摸摸臉頰。
居雲岫費解:“你在做什麼?”
戰長林虎軀一震,差點弄翻鏡台上的梳妝盒。
居雲岫:“?”
戰長林咳一聲,拿上錦帕,擦著頭發離開。
走出去後,又回頭來問:“明日打獵,去不去?”
居雲岫狐疑地收回放在鏡台前的目光,望向戰長林那張疑似發紅的臉:“有事召集朝臣商議,不去。”
戰長林聳眉:“那就改天吧。”
次日,戰長林忙完軍務後,照舊領著李茂一行到獵場裡撒歡,回來時,天幕餘霞散綺,垂柳掩映的水榭裡規規矩矩地坐著一群人,當首的正是居雲岫。
戰長林多看了兩眼,在場的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要員,那塊“白雲”沒在。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即便是在地勢高俊的驪山裡,日頭也開始辣得人睜不開眼,在獵場裡撒歡數日後,戰長林很快發現自己有些黑了。
李茂又來找戰長林打獵,這一回,被揪著耳朵批了一頓。
“行宮安防不夠你忙的是不是?”
李茂一頭霧水,滿腹委屈,蔫頭耷腦地跑了。
晌午時,晴朗的天空忽然陰雲濃蔽,大雨傾盆而下,半個時辰後,逐漸轉小。
風裡夾了一絲清涼。
戰長林推開窗,望著雨幕裡蔥蘢的山色,心頭一動。
夏雨濛濛,湖上泛舟,那感覺應該不錯。
“來人,叫人到上善湖裡備船,再請陛下過來一趟。”
“是。”
戰長林拿上傘,闊步往外。
上善湖在驪山山坳裡,四周古樹環繞,風光清幽,旁邊還有一座避雨的六角亭。
此刻,湖岸泊著一艘畫舫,六角亭裡,正有兩人在對弈。
“陛下,該您了。”
石桌那頭,白雲生斂目出聲,發髻上的錦帶被風一吹,披在肩頭。
雨聲窣窣,居雲岫收回遐思,從棋盒裡拈起一顆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