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林最終沒能追回那張價值二十兩的欠條,當天夜裡一碗飯都吃不下。
戰石溪可憐他,拎了個食盒到他房裡來,安慰道:“不過是區區二十兩,都是要做將軍的人了,還心疼這點銀子嗎?”
關城大捷,蒼龍軍戰功彪炳,聖人對肅王麾下的一大批將士班功行賞,年紀雖小的戰長林因斬殺敵將有功,破格獲封從五品歸德郎將。
算起來,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將軍了。
戰長林下巴抵在桌上:“從五品一年俸祿四十兩,二十兩我得不吃不喝攢半年。”
戰石溪挑眉:“不是還有額外的賞賜?”
禦前受封,聖人親賞,怎可能僅僅提拔個官職?至少,一箱金銀珠寶是少不了的。那可比俸祿值錢得多。
戰長林臉上鬱色不減:“那是固定資產,不能動。”
“……”
戰石溪更匪夷所思:“你是貔貅嗎?攢那麼多錢拿來做什麼?王府還會短你吃穿不成?”
戰長林不回答,打開食盒,拈一塊芝麻糕塞進嘴裡,腮幫微鼓,英眉耷拉,模樣竟有些可憐。
戰石溪無奈一歎,知道他在私房錢一事上向來謹慎,從不讓外人知曉詳情,看他乖乖把東西吃了,便也不再究問,隻道:“話說回來,這次岫岫過生辰,你給她準備了什麼生辰禮?”
戰長林聲音甕著:“諸葛筆、李廷圭墨、澄心堂紙、婺源龍尾硯。”
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文房四寶”,前一樣產自宣城,後三樣都產自徽州,因備受權貴青睞,價格逐年攀升,現在要想弄上一套,並非易事。而且,開銷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戰石溪不由道:“多少錢?”
戰長林道:“一百兩。”
戰石溪低低“嘶”一聲:“這會兒你就不心疼了?”
戰長林又拈一塊芝麻糕往嘴裡一送:“我樂意。”
提起這禮物,他心裡還是頗為自豪的。居雲岫喜歡寫字,每天至少有兩個時辰是在書案前度過,如果能讓她用上自己送的筆墨紙硯,那就相當於自己每天有兩個時辰能夠陪伴她。另外,筆杆上還有他親手雕刻的文字,這樣,每次她拿筆時便會想起他,她筆下的每一個字,也就會跟他相關了。
戰石溪看著戰長林嘴角浮起的笑,再一想他藏著掖著的那一筆筆私房錢,忽然間明白什麼了。
※
次日午後,戰長林前往香雪苑給居雲岫“請罪”。
生辰宴開席在即,居雲岫正在屋裡聽管家彙報宴席的準備情況——王府裡沒有女主人,邀請貴女來府上做客一類的事務,向來是由她來拿主意的。
管家走後,璨月送來一個巴掌大的木匣,木匣色澤很新,有一圈纏枝雕花,湊近聞,還有沒消散完的淡淡漆味。
“郡主,長林公子說,這一次是真的見麵禮,如果再出錯,他提頭來見。”璨月小心翼翼地轉述戰長林的話。
居雲岫神色寡淡,語氣似還嫌棄著:“我要他的頭做什麼?”
手向前伸,打開了那木匣,匣裡放著一個木雕,竟是個笑靨如花的女郎,鳳目瓊鼻,袖手玉立,腳邊躺著一頭大尾巴狼。
狼也笑著,露出尖尖細牙一顆,大尾巴環繞著女郎裙擺,很是親昵一般。
居雲岫耳鬢便有些發熱,“砰”一聲關上木匣。
“還不如昨日的呢。”
璨月惶恐。
居雲岫漫聲:“叫他提頭來見吧。”
※
戰長林等在院外,見得管家出來,展顏一笑。
管家乃是個年逾五十的老翁,平日最喜歡愛笑的戰長林,這廂相見,自然歡喜。
寒暄後,戰長林打聽:“管家是來跟郡主商議生辰宴一事的?”
管家點頭,戰長林道:“想必郡主邀請了許多人吧?”
管家笑道:“也不多,郡主向來愛清淨,誠邀赴宴的,也就是平日裡的幾位閨中密友而已。”
戰長林聽得都是閨中密友,笑容明顯更爽朗。
便在這時,璨月從庭院裡走來,赧然道:“長林公子,郡主叫您提頭去見。”
管家一驚:“啊,這……”
“沒事。”反倒是戰長林笑嘻嘻的,朝管家一揮手後,眉歡眼笑地頂著那顆腦袋進去了。
※
屋裡有墨香縷縷,戰長林不用想也知道居雲岫又是在寫字,想到以後纏繞在她周身的墨香將會與他相關,戰長林心裡不由微微激蕩。
坐下後,戰長林瞄一眼居雲岫,伸腦袋上前,被居雲岫用筆杆另一端戳回來。
他唇角勾笑,便老實坐直,不再造次。
居雲岫寫完一行字後,放下筆,示意案上的木匣:“哪裡來的?”
聲音很是威嚴,仿佛家長訓話。
戰長林感覺有趣,心裡笑,臉上嚴肅:“回郡主大人,木匣和木雕都是我親手做的,雖然不值多少錢,可卻是世間獨有的一份,裡裡外外都是我對郡主的心意,還望郡主莫要嫌棄。”
被他恭謹地稱呼“郡主”,居雲岫很不適應,隱隱也不太喜歡,耳聞那句“都是我對郡主的心意”,便更有些羞惱。
“胡鬨。”
戰長林疑惑,不懂哪裡又胡鬨了。
居雲岫閃開目光:“以後不許再送這個,也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戰長林皺眉:“為何?”
居雲岫不解釋:“反正就是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