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那進了門,將書桌上摞的整整齊齊的紙搬下來,又將電腦騰挪出來,放在椅子正中,隨意的席地而坐,等待著電腦開機,千秋又摸進了廚房,切了水果,準備了飲料。
其實現在並不餓。
尤那看著擺放到身邊的小碟,千秋用觸手抵了抵,推到她的身邊。
行吧,忙活到半夜,總會想吃的。
她知道她該抓緊時間了。
尤那的目光凝聚在電腦上,十指迅速的敲擊起來,雖然大腦能夠像電腦一樣運作,但是她還是最習慣敲擊鍵盤和書寫,這樣能夠讓她有清晰和明了的思維,也更像人類一些。
橙色發絲,笑眯眯地表情,那個時候她聽到了貓刀的對話,也知道即將來訪的人是誰。
或許現實的世界就是這樣,在想象不到的地方,看起來沒有絲毫關係的兩個人相識,而這樣的關係,如果沒有留意,未曾察覺,最後可能會變成出乎意料的發展。
她絕不能讓什麼在她的意料之外的,或者說,如果有什麼在她的預算之外,他們就會變得很危險。
尤那知道人類是怎麼看待他們。
她也並不是樂意去做一個全知全能的人,但現在的狀況,隻要稍有疏忽,就會麵臨被消除的可能,人道主義隻會保護人類,並不會保護他們這樣擁有人類意識的存在。
她不能有一點的失敗,但她也不喜歡生死逃亡間的緊迫感。
既然計算的仍有餘裕,她就不會讓自己過於緊張,今日一天的休息不算什麼,從今晚開始,比賽才剛剛開始。
尤那握住千秋給她準備的飲品,視線開始聚集在代碼上。
從這一.夜開始,她舍棄了睡眠。
從早到晚的數據采集,數據運算,以及代碼的研究,她不眠不休地肝測驗數據,千秋陪在她的旁邊,他原本就是不需要休息的,尤那喜歡他的陪伴,但也不喜歡他一直圍著她打轉。
她的工作,也不需要千秋一直陪在旁邊,因此,工作做到焦頭爛額的時候,她時常把千秋打發出房間準備吃的。有時短暫休息的間隙,她靠在椅子上,能夠聽到千秋在房間內遊走的聲音。
那是沙啦沙啦的詭異聲響,是觸手拖過地麵發出的黏膩聲音,尤那光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千秋肯定在房間外打轉。
即使讓他自由活動,也會在房間附近打轉。
尤那了解千秋,知道說他也沒用,或者說,這就是他的樂趣,如果無聊的行動也能夠讓人獲得樂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就像她,哪怕不停的修改自己的數據,填補自己的精力,舍棄了睡眠和饑餓感,卻也不能不吃點東西。
嘗試研究的途中,也有需要千秋自體運行演算的場合,在那段時間,尤那大多是在邊吃東西,邊翻看漫畫。
她不能不休息。就算是電腦,一直運作也會燒機,她雖然暫時沒有燒壞的可能,卻會因為連軸轉而心情變差。心態再好的人也不會想連續工作的。
將筆一甩,尤那外套搭在椅背上,放鬆的靠在床沿上,把腳架在放著電腦的椅子上,閒散的翻著漫畫,將薯片咬的哢嚓哢嚓,在翻頁的間隙中不時瞥一眼千秋的變化。
草稿紙散落一地,過會千秋會幫她收拾好,她平時喜歡看推理漫畫,但之前買的全是少女漫畫,輕鬆愉快的情節更適合放鬆心情,她才不要因為逃亡把自己的心情搞得亂糟糟的呢。
少女漫畫看的很快,千秋的狀況也變得很快。
在研究的途中,總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變化,有的時候,似乎已經接近勝利,結果一轉頭又變得奇形怪狀,尤那並沒有泄氣。看多了,也對千秋奇奇怪怪的形狀習慣了。
她想,從今往後,不論看什麼恐怖電影,她都不會覺得害怕了。
扭曲的畸變,散亂的肢體,以及不斷升起的數據,她都能冷眼平靜看待。端著千秋給她切好的水果,她坐在床沿上,插著果肉,注視著千秋的變化,意料之中的變成了一團。
她又插了一塊果肉,哢嚓哢嚓的咬。
幾分鐘以後,千秋變化完全,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比觸手的時候更可怕。
尤那想了想,還是幫他變回了觸手的模樣,變回正常難,但是變回最初的觸手模樣,倒是很簡單。
變回去後,千秋就自覺的遊進了房間。
最初失敗的時候,千秋很是失落了一會,但尤那對變得更醜的他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次數多了,千秋自己也習慣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什麼負麵對尤那來說都是壓力,他不想要尤那在這種時候還分心來安慰他,就學會了自己調節心情,呆在廚房的時間也更多了。
尤那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既然這樣,當然要多給她供給一些美食。
用他在無數次讀檔和周目中練就的好手藝,美食隻要讀取數據和教程,照著步驟,隻要分量分毫不差,誰都能做,但是能夠精確的掌握尤那的口味的,隻有他一個。
這或許是他身上唯一還不屬於數據的部分。
這樣的生活和之前一樣,持續了十幾天。
其實並不比恢複千秋的神誌難,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總有許多瑣碎的小麻煩,加上除此之外,現實中還有許多需要留意的事情,才耽誤了這麼久。
時間顛倒,從早到晚。
尤那在深夜看漫畫,在朝陽升起的時候站在窗邊迎著光寫代碼,數據一行一行的刷過,她不斷將自己的狀態改至正常。日落又天亮,一天一天的過去。
腳邊堆積的稿紙越來越多。
有的時候,尤那坐在電腦邊,千秋就會呆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敲擊代碼,有的時候,尤那站在窗前,端著電腦端詳上麵的數據,千秋就會靠著門,替她托著電腦,她在房間內關了十幾天,積攢的壓力尚且還在接受範圍之內。
千秋的狀態非常好,隻要能和尤那呆在一起,他就不會有任何的不滿。坐牢一樣的生活對他來說是無上的幸福。
除了恢複他的外表,還有千秋之前曾經提到過的,記憶的缺失,以及意識混亂,認知不清的狀況。
雖然進度比預料之中的稍慢,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尤那在實驗的中途,也仔細留意觀察著現實的狀況。這比幫助千秋恢複還要困難。
因為幫助千秋隻需要實驗,而探知現實的狀況,則需要小心再小心。
尤那知道自己在虛擬世界掀起的風波,因為之前的全宇宙直播,之後會麵臨的追尋肯定更加誇張,藏身貓刀隻在開機時短暫連接了網絡的遊戲機還好,之後如果再網絡上留下瀏覽痕跡,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
她需要看破追蹤的陷阱,瀏覽自己需要的資料和新聞,卻不能被捉住蹤跡。而有些資料,說不定就是現實中的追蹤者為了找到她的痕跡而放出的,如果親信了消息,或者不小心留下了痕跡,或許就會被反追蹤定位。
儘管到現在事事順利,她也從不敢小瞧星際人的智慧,尤其是與整個宇宙的對麵。
智慧上如果不能製衡,就隻能在彆的方麵想辦法了。
之前,進入這個遊戲最初的時候,她並沒有嘗試探知現實,但是現在千秋恢複的板塊越來越多,他們隨時可以離開,尤那也開始嘗試處理現實。千秋帶來的汙染,令觀看直播,以及相關的電腦,直接癱瘓了將近兩個小時。
範圍之廣,幾乎覆蓋了整個星際的百分之七十五。
在直播之前,她曾經和千秋說過,“放手去做,竭儘全力。”因此千秋絲毫沒有控製自己誇張到令人恐懼的擴散本能,一下子,令星際一半以上的電腦癱瘓。
距離那一天也有兩三天了。
癱瘓後的電腦大多已經恢複,星際人經曆過地球遷移,幾次隕石襲擊,以及數據時代,習慣了各種場麵,或者說是樂觀的麻木,甚至還在遊戲論壇上對此津津樂道,討論個不停。
但病毒帶來的氛圍還沒有散去,興奮的情緒縈繞在整個星際,甚至取代了即將舉辦的Etz賽事。
想起這個,尤那忽然想起上個世界遇到的職業選手瞬,以及他那倒黴的,被千秋頂出號的隊友,甘荀。
甘荀因為從械城來,而被暫時隔離,可能無法參加之後與卡洛斯星的地區對決賽,可是那一次的直播中,她看到倒黴的卡洛斯星的隊伍一二三四號整整齊齊的在看直播。
或許倒黴的卡洛斯星不能參加的人數會比械城隊伍的人還要多,想想,就忍不住不厚道的笑出聲。
千秋洗盤子的聲音把她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不一會,千秋就端來切得均勻的草莓蛋糕,蛋糕剛從冰箱中取出,還散發著寒氣,奶油的形狀漂亮,草莓上還掛著糖霜。
他把蛋糕輕輕放在床頭櫃上,輕輕遊到尤那的身邊,伸出觸手,輕柔地替她捏肩膀,力道適中,輕柔又有力,尤那忍不住眯起眼睛,歇了一會,她轉頭看向千秋,指了指床的旁邊,“千秋,你站在這裡。”
千秋沒有多問,依言乖乖挪了過去。
尤那端起盤子,爬上了床,將草稿紙依照順序,在麵前排好,摩拳擦掌,“這次準備的應該差不多了。”
實驗了也有十幾天了,這次和之前的摸索試探不一樣,這次,是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待著恢複了,她很有把握。
窗戶外的微光投進來,淩晨三四點,天竟然微微亮了。
之後,就不用過晝夜顛倒的生活了,尤那很是期待。
她抱著盤子,忙活了一陣,將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做好,千秋注視著她,在記憶有所缺失,意識混亂的時段,他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幫上尤那,能夠做到的就隻有等待,之前實驗的多次失敗,讓他心中沒有什麼底。
但尤那這樣充滿把握的樣子,讓他也期待起來。
那那說能夠做到,就一定能,他從不懷疑這一點,她永遠無所不能。他隻恨自己沒有辦法幫她。
尤那低頭仔細看著草稿,又抬頭檢視著代碼,一字符一字符的檢查,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千秋站著不動,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在確認一切無誤後,她往後挪了些,將枕頭在身後放好,靠著期待的望向千秋。
變化或許需要一些時間,她給自己找了個特等席。
她將腿伸直,蛋糕放在膝蓋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千秋。
變化大約從太陽升起的時刻開始,窗外的陽光,點點的照進房間內,除了漂浮的灰塵,還有不停扭曲的代碼,千秋站著的位置距離她很進,她坐在床上,仰頭就能看到代碼形成的颶風。
和記憶中的所差無極。
尤那睜大了眼睛,將蛋糕勺子不自覺的握在手掌心,不斷收緊。
確實如同尤那預料的那樣。
變化開始的時候,千秋就意識到,這與之前的不同。
身體狀態扭曲的同時,大腦也開始變得清明,於此同時,無數的記憶,還有數據,開始灌入腦中,巨量的數據衝擊的他的大腦都顫抖,原來,正常狀態下的他大腦中有這麼多東西嗎?
身體上的痛苦不值一提,變化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從來沒有和尤那提起過,感受到指尖開始變化,重新回到了人類的姿態,千秋的心中隻有喜悅,痛覺都被拋到了腦後。
隻要能變回和尤那相配的姿態,哪怕是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他也甘之如飴。
但等到手臂也恢複後,他慌了。
尤那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千秋。
從骨骼開始,千秋逐漸恢複,觸手直立起來,顯現出人類的體態,最先恢複的是手指,觸手的顏色消退,吸盤變平,骨骼分明,變成指節修長漂亮的手指。
是千秋的手指,那雙總是鬆鬆地拉著她的手。
尤那不禁屏住了呼吸,心跳也開始加速。
從手臂開始,他的手臂一截一截的抽條,撐住地板的觸手也開始消退,變成蒼白光潔的腳踝,赤腳踩在地麵上。
陽光灑落在他的金發上。
從發頂開始恢複,柔順的金發散落,垂落在肩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低垂,陽光穿過金色的睫毛,將瞳孔照射的恍若玻璃球,以及緊抿的嘴唇,喉結,還有線條流暢的鎖骨。
尤那的視線,與千秋的眼瞳對上。
千秋不停的眨著眼,忽然慌張的上前,捂住她的眼睛,尤那正看的投入,忽然被他一捂,下意識地掙紮,“你乾什麼啊千秋,擋住我的視線啦——”
“不行,不能再看了。”尤那一掙紮,千秋徹底慌了,剛剛恢複的雙.腿尚且有些不聽使喚,一手桎梏住她的手腕,一手緊緊地捂她的眼睛,聲音顫抖,“拜托,那那,彆看了。”
初生的手指還帶著身為觸手時的粘液,屬於人類肌膚的溫度火熱,被抓住的手腕節節升溫。
尤那也慌了,“乾什麼啊!”
她忽然意識到,根據剛才恢複的狀況來看,如果千秋完全恢複,大概……
她下意識的一顫,力氣就鬆掉了一半,千秋原本是按照她的力氣壓製住她,沒想到尤那忽然卸了力氣,原本的平衡一下被打破,尤那的長發散落在床上,不受控製地半倒在了床上。
原本放在膝蓋上的草莓蛋糕被打翻,夾在中間,壓破的草莓汁水溢出,奶油散落,黏膩的到處都是。
“我不會偷看的!你先鬆手!”
現在的狀況太微妙了,尤那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燙,心臟都快跳出,聲音發顫,“總之快起來!”
“我得先找一身衣服,衣服的代碼是什麼來著?”千秋看起來完全混亂了,比她還要慌張,“對不起那那,稍微等一下,稍微等一下!我再想想!!”
他不能接受變回原樣就被尤那看個精光這樣的事實,光想象一下,他就快羞愧死掉,原地爆炸了。
“你挪開點啊——”
太近了,千秋的呼吸都落在她的臉上,她能夠感受到千秋慌張失措的呼吸,隱約間也能夠感受到他不停扇動的睫毛,眼前一片黑暗,感官卻更加敏銳。
早知道還不如讓他保持著觸手的模樣呢,呼吸都落在她的臉上了,她的心跳就像是和千秋的呼吸比賽一樣,逐漸加速的節節攀升。
距離太近,千秋身上的代碼不停地向她侵襲,與性格溫和的千秋不同,他的病毒本質帶著強烈的擴散和汙染性,混亂時的代碼更是飄搖溢出,被近距離侵襲,尤那才陡然想起。
對了,千秋的本質是病毒來著。
距離太近了,千秋的病毒代碼在入侵,不受控製的侵襲,與她的代碼交織,一排一排的數據刷過,逐漸變成混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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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用代碼給自己套上了一件衣服。
太陽從窗邊落下,尤那坐在床沿上,目光不滿的看著他。
沒有想到,剛恢複,就看到尤那這樣氣鼓鼓的表情,千秋一下子慌了,尤其是尤那看著他的眼睛,又補上了一句,“最近都不想和你說話了。”
“和我保持兩米的安全距離,不要隨便靠過來。”
千秋頓時就六神無主。蹲在床邊,和尤那道歉,“對不起那那,對不起!”
他確實不該不打招呼就捂尤那的眼睛,也不該按她的手腕,但是那個情況,尤那又把眼睛睜得那麼大的凝視著他,再發展下去,他就得光著出現在尤那的麵前了。
他語氣陳懇,仰頭和尤那道歉,“原諒我吧,那那。”
他抬起的琥珀色眼瞳帶著水意,眉尾軟弱的低垂,如同大型犬示弱般的目光,看起來可憐極了,但是尤那絲毫不心疼。
她用腳抵住千秋的膝蓋,將他推遠,厲聲,“離遠點。”
她的床上現在還全都是碎掉的草莓汁還有草莓。
尤那想了想,還是生氣,乾脆把手上沾上的奶油惡狠狠地抹在千秋的臉上,“我下個遊戲也不要和你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