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碰到過骷髏和屍骨,碰到過鋼鐵和混凝土,甚至碰過枯萎的花朵。
然而自從誕生開始,這是他第一次碰到活人的體溫。
一直到鬱箐走出去了很遠,那怪談裡的恐怖鬼影才慢慢走出去,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樹一樣在雨中站著。
鬼影陰沉地注視著鬱箐走遠的身影,在雨中伸出手。
企圖用冰冷的雨水衝刷掉手上那種奇怪的觸感。
鬱箐走到了小區門口,感覺到有人在看她,那視線讓人背後毛毛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
模模糊糊仿佛看見了一棵奇怪的行道樹。
鬱箐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棵行道樹怎麼那麼像是在求雨?
……
第三天,鬱箐提心吊膽了一整天。
因為昨天迷路還差點超時了,鬱箐很擔心顧客拉黑她,一旦被拉黑,她就再也接不到他的訂單了。
一直到夜幕降臨,再次接到黃泉小區的訂單,鬱箐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有點特殊,因為小電驢已經沒電了,她是坐公交來的。
給尾號0511的顧客送完了外賣後,鬱箐像是來時一樣在站台等車。
雨幕中,一輛公交疾馳而來。
車門打開,公交車上嗖嗖的冷空氣直往外冒,氣溫如同停屍間一般低。
鬱箐沒有注意到,這輛公交已經和來時那輛完全不一樣了。
大半夜的,這輛公交車竟然還坐滿了人。
鬱箐路過了周圍沒有表情,一臉死相的乘客們:
他們臉色青黑,黑眼圈很大,麵色浮腫,雙眼發直。渾身散發著一種深深的怨氣。
鬱箐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沒有尖叫,甚至還有點心有戚戚:
加班到淩晨一點的社畜是這樣的。
都是上班上的。
鬱箐路過了這群被生活嗦乾了的芒果核們,找了個角落坐下了。
……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就算是鬱箐躲過了一劫又一劫,隻要她還來黃泉小區,就會有無數種精彩紛呈的死法等著她。
這輛通往黃泉路的幽靈公交,一旦上來,就會被困在時間的輪回當中。
上車的人隻能一遍遍地路過熟悉的站牌,卻再也不能下車,隻能在恐懼和絕望當中死去。
約莫兩三個小時過去了。
——大概恐嚇得差不多了。
雨幕當中看上去像是一棵行道樹的瘦長鬼影終於動了。
雨聲滴滴答答,公交車上的燈滋滋地暗了下來。
潮水般的黑色侵襲,鬼影緩慢地拉長成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公交車最後一排。他一出現,整個車廂本來就低的氣溫更是如同冰窟一般。
時間慢慢地過去。
然而尖叫聲遲遲沒有傳來,甚至有點安靜得過分了。
那鬼手剛剛想要向鬱箐伸過去。
鬱箐就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下了。
——當然不是因為死了,而是鬱箐坐著睡著了。
她眼底有著熬夜過度的青黑,靠在他的身上,呼吸聲淺淺的傳來。
活人的呼吸帶著溫度,讓他感覺到了燙。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樣打在脖子間。
那高大的身形僵住了,像是一塊硬邦邦的大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後,他緩慢地挪動了一下“脖子”,企圖離鬱箐的呼吸遠一點,但是他一動,她就正好歪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得不維持著這個姿勢僵硬地坐著。
那隻鬼手也有點倉皇地收回來。
睡得似乎不太安穩,鬱箐下意識地動了動。
瘦長鬼影狼狽地蜷縮著,小心地壓縮自己的體積以減少接觸麵積。
轉頭看著窗外的雨。
好煩。
……
就這樣,這輛鬼車在雨夜裡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在臨川市的公路上路過一座座站牌,轉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陷入了時間的循環。
鬱箐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公交車到站了。
她撐開傘,步入了寂靜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