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隻是幫彆人的忙,花轎誰上都可以,但是對於兩個互生情愫的男人來說,又心照不宣有些彆的含義,不能隨意,必須得定好。
穆程其實有點意外,怎麼這事情還用商議呢,不是很明顯嗎?
曆來也沒猶疑過這事兒啊。
但小將軍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在桌邊脊背挺得筆直:“你上花轎,我迎親,你嫁,我娶。”
穆程微浮嘴角,眯起眼看他。
杜雲期怕有變故,說完就起身:“就這麼定了,我回去休息了。”
要走的動作被拉住,穆程走到他麵前:“不行,你嫁,我娶。”
“為什麼?”杜雲期一擰眉,“你是不是沒見識過我的武力?”
“哦,你要用武力來決定嗎?”
“這……”小將軍道,“你若是非要跟我爭,那我不介意來比一下。”他說著舉起手。
穆程壓下他的手,緩聲道:“不比。”在對方反應前,他攏住那肩膀,湊近其耳畔,幽幽道,“沒得商量。”
“你……”杜雲期想動,可是被攬住肩膀,竟一時沒動了。
“就這麼定了,回去休息吧。”穆程鬆開他,轉而牽著他的手,送他回房。
杜雲期被牽著手的時候還是愣的。
他好像被這個人的強大氣場震懾,當對方說沒得商量時,他就無形之中投降了,不爭了。
回房躺到床上,才又生出一些隱隱的不服氣,怎麼就稀裡糊塗地同意了呢?
可是,叫他再跑過去爭一遍,他又覺得……也沒什麼必要吧。
就……這樣吧。
這般說服自己後,那心境在不易覺察的地方,也好似慢慢有了些許轉變。
天亮後,李家過來布置院子,院門和籬笆上紮一圈紅綢,送來新娘新郎的喜服,跟他們確認一遍流程。
穆程問:“轎子到轉角就停麼,可以直接抬上來嗎?”
李家小哥微怔:“當然可以啊。”
杜雲期在旁錯愕,等人走後,他問:“為什麼要抬上來?”
“你不總得回來的,何必還要下地走一段,叫他們直接把你送回來不就是了。”
“但是……那不就真跟迎親一樣,我要與你碰麵了。”
穆程淺笑:“杜小將軍,碰麵又如何,迎親又如何?”
杜雲期也笑:“怎麼,難道你還要把我接下花轎,拜個堂啊。”
身邊人拉長音調:“拜堂又如何啊?”
石桌前的人輕聲一咳,微垂眼眸,卻不笑了,低頭間臉上一片紅,沉默了會兒,才又突然一笑:“你當拜個堂就是夫妻啦,那要去本地官府驗明身份,領取婚契才算數的,沒有婚契,就是拜一百個堂也沒用。
還有哦,先不說兩個男人能不能領到婚契,就單說我們不是本地人,在這裡是沒法登記的,另外,你不記得自己是誰,驗明身份那一關也過不了。”
“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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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杜雲期支吾,是不算數,可……
“而且……”穆程又說話,收斂了笑意,稍許鄭重,“沒有當兒戲,雖然是假扮,但我想借花獻佛,認真迎你。”
杜雲期微怔抬眼,不聚光的眼睛卻若有星辰閃爍。
很久後,他輕點頭:“好。”
他會一襲紅衣,來到他的麵前。
下午,李家為表示感謝,又送來了一些禮物,忙忙碌碌。
第二天大清早,有人來找穆程,說想租他的店麵,穆程領那人去鎮上看店子,兩邊談得還不錯。
這個時候,杜雲期在家裡繼續清東西。
兩人一人一間屋,以前都是穆程過來照顧他,給他鋪床,整理屋子,他到那邊去得不多,現在他們沒那麼多邊界,他就也到隔壁,把穆程衣櫃裡的衣服拿出來曬。
隻是這些事情他不擅長,打開衣櫃手一拉,衣服掉落了一地。
他俯身去撿,一件件拿起來,最底下,摸到的那最後一件,上好材質,與其他衣物摸上去完全不同,一撫就能察覺出差彆,想不注意都難。
他將這件衣服拿起來,摸到那柔滑如玉的絲,層次分明的刺繡,那刺繡形狀,好像鳥展開翅膀。
把衣服都抱出去曬,在院子裡搭好,搭到那件衣服時又忍不住去摸,他看不見,平日裡經常會拉著穆程的胳膊,碰上他的衣袖,可以肯定,自打自己醒來,那位是沒有穿過這件衣服的。
也許跟他本來的身份有關,杜雲期隱約覺得這鳥的圖案有點熟悉,他乾脆取下來仔細摸,又發現鳥的眼睛都是珠子縫上去的。
“說不定我能幫他找回身份。”他想,這無端的熟悉感吸引著他。
衣服上有很多這樣的鳥,那是什麼鳥呢?
烏鴉,鴿子,麻雀?
杜雲期搖搖頭,他率先想到了是鶴,先入為主的印象,因為他曾在一個人的衣上看到過白鶴。
想起那個人,他蹙緊眉頭,甩了一下手,仿佛要甩掉晦氣。
院子有人敲門,是賈大娘,他應聲請人進來。
賈大娘是才知道他們要走,心裡有點過意不去,焦急著跑上來,跟杜雲期說:“小木哥,前一陣子我跟你說的話有點重,你彆介意啊。”
杜雲期笑:“我不介意。”
“那就好,你們都要走了,我這兒沒什麼東西可送的,這是自家做的柿餅,你們帶著路上吃。”她拖著一大麻袋,放到院子裡。
杜雲期拒絕,但對方已經搬進來了,他隻好謝過,那賈大娘拍拍手,走過來隨口一說:“這白鶴繡得可真漂亮。”
杜雲期手一抖:“真是白鶴?”
“是啊,好多呢,怎麼,你買衣服不問樣式的啊。”
“好多白鶴?”
“嗯,我瞧瞧,哎呦喂,這每個白鶴樣子還不一樣呢,有的
() 昂著頭,
有的歪著頭,
這不是在我們鎮上買的吧,這繡工我們這裡可找不出來。”
杜雲期心驚:“那……這衣服是什麼顏色的?”
“黑的啊。”賈大臉狐疑,“黑底白鶴,這黑的也漂亮,雖然黑,可又像有光彩一樣,還有,這白鶴眼睛都是寶珠吧,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珠子,小木哥你這衣服可很值一些錢啊,你收好了,小心被人偷走了,小木哥?”
杜雲期整個人已然呆住。
胳膊被碰了下,賈大娘又叫他,他才回神,一下丟掉了手裡的東西。
“小木哥這麼好的衣服你彆往地上扔啊。”賈大娘給他撿了,抖抖放回他懷裡,“沒事我走了啊。”
腳步聲走遠,院子裡的人又陷入震驚中。
杜雲期再撫手裡的衣,摸一下,好像被灼燒般抬手,然後再摸。
他的神思劇烈翻湧。
他曾見過一件黑底白鶴的大麾。
八年前,他十歲,隨父進京,父帥麵聖述職,他跪在旁邊偷偷抬眼,龍椅之側的帷幔隨風微微浮動,那帷幔之後,黑色的衣擺若隱若現。
述完職往外走,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看那帷幔掀起,有人走了出來,大麾披在身上,雙手抄袖,側著頭居高臨下看過來。
他就那樣站在龍椅之前,皇帝不但沒有阻止,反而恭敬客氣往旁邊讓了讓。
雍容華貴,陰柔俊美,似笑非笑的眉眼裡都是毒辣狠戾。
他就是那權傾朝野的東廠督公穆程,帝王穿龍袍,皇後著鳳冠,而他滿身白鶴,本朝人們最為信奉的仙運之鳥,被他穿在了身上,無人敢多言。
此人獨斷專橫,為人狠辣,帝王之權全在他手裡握著,朝臣生殺皆在他一話間。
太監當道,荒唐可笑,多少忠臣良將對其恨之入骨,欲誅之而後快,可是無一人能撼動他地位。
他的武功也極高,曾有人請江湖第一高手去刺殺他,不想他人都沒起來,隻是抬手之間,就已經把那高手擊敗。
他並非一件衣服穿八年,這白鶴是他身份的象征,他自是有很多。
而因為他穿白鶴,民間百姓們便不敢再用白鶴圖紋做裝飾,這鎮子閉塞,賈大娘一輩子沒出去過,估摸隻知道龍袍鳳冠,不知道鶴服,因此她看這白鶴沒反應,但是……那些民間的布莊繡坊,是絕對不會做帶有白鶴的衣服的。
這宣朝有白鶴衣的,隻有他!
杜雲期猛地起身。
督公穆程,七歲進宮,從小太監一路摸爬滾打,到隻手遮天,用了十五年,當年杜雲期見他時,他已握朝政兩年餘,那個時候,他當是二十有四。
如今八年已過,那麼他現在的年齡是三十餘二,與……這個人差不多是相符的。
杜雲期恍如被錘子狠狠砸在腦袋上,頭疼欲裂,身軀戰栗,他生平第一次動心,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愛上一個男人,又好不容易甘願當“嫁”的那一個。
可是這個人他是大奸臣。
他還是個……太監!
你是太監你娶什麼娶!
就算你失憶了,
你自己身上少一樣東西你看不出來?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
惶然在院子裡團團轉,轉了好幾l圈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也不一定啊對不對,沒準他隻是撿到了那太監的衣服呢,他的木哥溫柔體貼,怎麼可能是那個死太監呢。
他撫著心口定神,把這件衣服小心翼翼疊好,放回衣櫃,然後坐在院子裡,心驚膽戰,感覺手腳也是冰涼的。
到中午,穆程回來,聽到腳步聲,院子裡的人瞬間挺直了脊背。
“我回來了,餓了沒?”穆程走到桌邊,伸手在他額頭上點了點,“我去做飯了。”
那尋常動作讓杜雲期又是一震,慢慢起身,跟著穆程走:“木哥,你今年多大?”
“三十二。”穆程道,雖然不知道原主身份,但這副身體的生理機能他還是知道的。
說完,看麵前人臉色微變,他不由蹙眉:“怎麼了?”
“沒事。”杜雲期吞了口吐沫,往後退。
穆程拉住他,把他牽到凳子上:“到底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被環在桌邊,杜小將軍驚懼:“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