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照做,楊羽卿今日議事放慢了進度,他會等二弟寫完後,拿來看看,再做決議,有一些事宜,二弟處理得很好,可以直接照著念,有一些還需改進,他另出對策。
過一陣子,二弟交過來的對策,就已經不需要改進了。
短短數月,他已夠君主資格,如果就此將江山交托與他,也是放心的,何況,還有太後輔政。
楊羽卿靠著座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江山如何交托?
他不駕崩,就交不出去,可是,誰會想駕崩。
皇帝自嘲一笑,宮人來彙報,又到了晚上練劍時間。
回來時,依然折花入夢,儘管又有一段時間沒夢見他,但每晚的枕邊都會放上桃花枝。
燈盞漸暗,帷幔浮動,皇帝迷迷糊糊,但聽輕微腳步聲。
他愕地一驚,坐起身,屏住呼吸看向帷幔處。
輕晃的簾幕邊,一抹青色衣擺,那人揭開帷幔,含笑看過來。
楊羽卿忘記穿鞋,匆忙下床到他身邊:“你來了,你來了。”他伸手就要摟住來人。
穆程後退了一步,避過與他的接觸,今天,他不能與他觸碰,否則真身將困夢境中。
皇帝錯愕了一下,見他拒絕,便不敢再碰他,隻道:“我命人去找了你給我看的那條街,我以為你要引我找到你,可鎮上百姓卻無人認識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穆程不能和他說話,隻徑直往他床畔走。
身後人小心翼翼跟著他,又問:“你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穆程走到床邊,拿起那枕邊的桃花枝,回身,衣袖一展,流光浮動在兩人麵前,一片紅葉幽幽飄落。
楊羽卿抬手接住,看那紅葉有字:“借花一枝,待相見,奉還花海。”
“相見?”皇帝震驚,“你真的存在對不對?”
穆程微眯眼。
當然存在,不過……要找,你自己來,我不見你的侍衛。
了卻君王事,我自青山相待。
衣袂浮動,流光散去,他向皇帝微微一笑,身形隨雲煙而散。
楊羽卿拚命撲上前,終究還是撲空,他猛地睜眼,悲愴溢滿心扉,手上有什麼東西掉落,他低頭一看,驀地僵住,整個人惶惶不知身在何處。
紅葉!
真的有紅葉!
他顫動著手將紅葉從被褥上撿起來,翻過來一看,瞬間瞳孔放大。
“借花一枝,待相見,奉還花海。”字跡清晰映入眼簾,有字,是他對自己說的話。
他猛然回頭看向枕邊,那一枝桃花不見了,睡前他親自放在床頭的……被夢裡人拿走了。
他借走了自己的花,說他們會相見,說會還給他一片花海。
是夢裡的那片流光溢彩的花海麼?
午夜時分,皇帝心跳怦然,久久不能平息。
今晚,他真的來了,是真正的他,能夠碰到這裡一切物件的他。
那是個……真正的人。
他是存在的,皇帝身軀輕顫,熱淚盈眶,他是存在的!
大半夜,皇帝再也睡不著,他興奮下床,在殿內踱來踱去,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消不去心裡的狂熱,他想推窗呐喊,大聲地喊,他的夢裡人,他的意中人,是存在的!
很久之後,他才冷靜下來。
要見他,要去找他,要……相見。
朝思暮想的人既然是存在的,那麼,他要去比翼雙飛了,宮簷高牆,可就再也困不住他了。
皇帝說乾就乾,江山拱手相讓,而他又不可能去死,也不是沒彆的辦法,假死吧。
二皇子半夜被召進皇帝寢殿,還是懵的。
看皇兄將所有的符印,各種文書擺在他麵前,依舊茫然。
“這些東西你要熟悉,要用時切莫手忙腳亂,還有這些,這些……”他的話很急,二皇子狐疑著,“皇兄,您怎麼像在交代……”
來人不敢說出大不敬的話,至嘴邊又打住。
“朕要祭祀,定於三日後。”
“那……怎麼樣?”祭祀又不是獻祭。
“總之,這三日,你弄清楚朕日常所做一切。”
二皇子一臉疑惑,但不敢違背聖旨,俯身叩首:“遵旨。”
楊羽卿輕吐一口氣,望向窗外,清朗地笑。
他是很急,但再急也得把事情弄好,祭祀準備,假死籌備,二弟掌握自己的事物,都要時間。
這三天,皇帝也要沐浴焚香,以祭祀。
三日後,一切準備就緒。
帝王又一次祭祀,宮廷上下,滿朝文武,全程百姓皆叩首,看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台,點香祈禱風調雨順,清風拂來,幡布輕動,案上香燭卻直入雲霄,上天回
應,保盛朝太平長安。
滿城歡呼,高呼萬歲,震耳欲聾。
帝王走下台階,下到最後一步,忍不住咳了幾聲,他以帕捂嘴,抬手時,帕子上一片紅跡。
那片紅很多人都看見了,人群中一陣亂,周邊侍衛立刻上前。
然而人還沒上前,見陛下已然倒地,他們連忙圍上去,探得陛下氣息,一下子慌了神。
滿城也都慌了神,百姓們觸目驚心,卻不敢輕舉妄動,一個個張望著,聽太醫悲痛道,陛下此疾來勢洶洶,已是無回天之力了。
周圍侍衛踉蹌下跪,掌事太監痛聲高喊:“皇上駕崩了……”
一時間,全城百姓們痛哭出聲,紛紛跪下磕頭。
皇帝在病痛纏身之際,還要為盛朝操勞,要來祭祀祈福,上天給與他回應,這盛朝太平,而他們的皇帝,卻再也醒不來了。
他一定是被天上請去當神仙了吧。
泣不成聲中,祭祀台的下方暗閣內,楊羽卿輕輕仰頭,看那木板縫隙中透出來的一點微光。
太醫是安排好的,幾個圍過去的侍衛是安排好的,掌事太監也是安排好的,人不多,十數人,皆為親信,此事畢,他們將遠離朝廷,往後榮華富貴享之不儘。
楊羽卿咳血倒地,幾個侍衛圍上來,阻了他人視線,就在這時偷龍轉鳳,暗閣機關一彈,皇帝落下,替身者翻上來,這替身者是天牢之中的死刑犯,已定了問斬之期,此下,就換一種留全屍的死法,拿他的屍體借用一下,貼上□□,不仔細辨認,無從發現端倪。
死刑犯入皇陵,也算他祖輩積德了。
舉朝掛白幡哀悼時,他們口中的先帝,已褪下一身繁瑣龍袍,換上輕便常服,戴上蒙麵冪籬,懷中一片紅葉,在飛花逐風的春夜裡,快馬加鞭。
駛出城門,他回頭看了看,城內白色絹花揚起,而他抬頭望天上明月,長舒一口氣,從未有過的如此感覺,一身輕鬆,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感官都是放鬆的。
這月光,這良夜,原來如此美好。
他大笑了幾聲,向那城牆一揮袖,轉身,策馬揚鞭,向那夢裡的小鎮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