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對崔小筱說,這花樹是為了紀念他的亡妻,其實這話說得半真半假。
真的是那份想念,可假的是,他思念之人卻並不曾是他的妻。
看著玉蘭花在風中飄落的情形,洞淵慢慢伸出了手掌,在手心裡幻出了一抹神影,那影子在他的手心慢慢升高,發著淡光,懸在了半空。
這是個身穿金甲的女子,長長束發及腰,四肢修長,金盔閃亮,五官是出塵的明豔清冷。當她拉起金雕長弓時,纖長的手臂呈現了精瘦而有力的起伏線條,精致的側臉帶著不吝於男神的帥氣,讓人移不開眼。
伴著一陣風,那光影又飄到了窗外的花樹之下,她一身的金甲化為飄逸的白色長裙,烏發披肩,纖腰娉婷,大眼閃動著明媚,笑著摘那朵朵噴香的花兒,卻不再是金甲帥氣,而是一身的柔情嫵媚……
洞淵帝君站起身來,凝神癡看著這一抹神影。
這是七府中唯一的女神君——威鳳神君。她與自己並肩為戰的日子,似乎還在昨日,可是他再也聽不到她清靈而動聽的聲音。
身為天之驕子的洞淵,輕易就能捕獲女人之心,就算是女神君也不例外。雖然她的出身不好,與自己並不相稱,可是這樣的女子讓人忽視不得。
洞淵對她一直有種就在掌心裡,予取予求的安然感,甚至在她和眾多的神女之間周旋。
對於神來說,生命漫無止境,一成不變的都會在千萬年的時間裡覺得乏味。
他從來沒有想過與哪位神女結成定契的仙侶,共享彼此的神力修為。
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在三界諸神之間,是多麼耀眼的存在,他的身邊有著太多的簇擁嘈雜,以至於他都沒有注意到她不知何時開始,對他有了淡淡的疏離。
當她親口承認,自己不再愛他時,洞淵的反應隻是輕輕一笑,並不在意。
可當他發現威鳳的話是真的,她的目光開始停留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時,洞淵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心慌得發疼……
他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接受不了威鳳那雙明淨的眼裡竟然不再有他了的事實。
為此,他略施計謀,設計了魔城屠戮的陷阱,然後看著她和那人掉入陷阱,安靜等著她向自己認錯求情。
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知在他麵前一向溫婉和順的女子,心腸硬起來是有多麼的冷酷,甚至對她自己也毫不留情……
那時,她已經知道了天帝將魔城被屠的的罪孽降在她一人身上,可是在眾神審罰的時候,卻一語不發,壓根沒有辯駁著屠城的命令是洞淵所下。
事後,他曾經向她委婉表示會向天帝稟明一切,還她一個清白。
她卻是淡然道:“不必了,就算為神,也不該虧欠人情。我欠過你和聖女天大的人情,一並償還也是應該的。不過天罰一場,於我來說隻不過削弱幾百年的神格,並無大礙。你仙途正盛,剛被封為帝君,說出去了,反而讓聖女與天帝為難。”
她表現得那麼平靜,好像自願替他頂罪。可那時,他也不肯認錯低頭,總是希望她吃些苦頭,才會懂得他的好,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那時隻是想著,她被削了神格也好。人啊,隻有身在低微處時,才不會那麼貪心,非要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就在這時,那影子微微動了,就像那日她前往西海降伏惡靈時一樣,自是背過身去,不肯再看他一麵。
可是誰想道,天罰突然在她重傷時降臨,而她的魂靈竟然墮入陰司的忘川河裡,再也不肯浮起……
此時威鳳的身影正像他倆最後相見時那般,決然地轉身而去。
這是幾百年來在洞淵麵前呈現了無數次的景象,每次看時,他都能想起折磨著自己的無儘懊悔——那個時候,他若是拉住了威鳳的手,或者陪著她一起去西海,是不是就不會留下現在的遺憾?
自她以後,就算他身邊簇擁的神女再多,可哪一個都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她。他也是在日複一日的單調重複中才猛然驚覺,其實自己除了她以外,可以什麼都不要!
此時見她要離開,洞淵趕緊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可是就在握住的瞬間,那光影如同金色碎砂,轉瞬消散不見蹤影。
洞淵忍不住痛苦地蹙緊了濃眉,如今他依附在了凡人的身上,思念的痛苦似乎也加倍襲來,
“威鳳……你到底在哪裡?”可惜這一聲隻回蕩在禪室,卻無人應。
如此情緒洶湧,他額頭的傷口處又開始滲血,洞淵努力平複起伏的情緒,讓自己的氣息平穩起來。
雖然紅月不再顯現,可是他也並不是再無機會。
威鳳在西海受到天罰時,恰好就在人界,既然如此,他就光陰倒流,重回到以前。
隻要他能拿到那個燭九陰的神像,就可以如崔小筱一般倒轉乾坤,回到過去。到那個時候,他又何必跟魏劫之流糾纏,他隻需回到遺憾時刻,挽留住威鳳就好。
想到這,他又和緩地閉上眼睛:不急,這次他一定要將燭九陰拿到手中……不留遺憾!
再說小筱他們日行千裡,終於來到了西北海的邊上。
章尾山在西北海之外,又是不確定的地點,他們若是日日禦風而行,很有可能還沒有找到,就先跌入海中。
所以出海之前,就得找尋一條靠譜的海船。
可惜唐有術將符宗最後的家當都分成了一個個錢袋子,給了那些遣散的弟子們,如今大家一個個都是褲兜比臉還乾淨。
崔小筱問魏劫有沒有銀票了,魏劫回答道:“當初神格附體的時候,覺得這些阿堵物讓人耽於享受,貽誤修行,所以全燒掉了。”
小筱聽傻了眼,轉頭看向唐有術,唐有術點了點頭,一臉敬佩道:“師尊那時燒銀票的決絕,實非常人能及,徒兒若早有師尊這樣的決心,也許就不會被俗務耽擱,修為能更上一層樓!”
唐有術雖然修為不怎麼樣,可是捧師尊臭屁功夫真是登峰造極,直衝九霄天外。
聽了這等豪邁之言,小筱和餘靈兒兩個俗人不約而同捧著胸口,默默抽疼了一會——那麼多的銀票子,能買多少燒鴨、糖丸子,還有醬肘子?
餘靈兒心有戚戚道:“小筱,還是你有高見!早早跟這兩個敗家子分了家。不然的話,我們歡喜宗的金山銀山也得被他們給敗光了!”
小筱表示餘靈兒的話很有道理,她歡喜宗的新門規第一條就是不懂得珍惜錢銀者,逐出師門絕不容留半刻!
不過眼下租用船隻得要銀子啊,所以唐有術滿含希望地問餘靈兒:“你那時跟小筱下山去,我給了你那麼多錢銀,你們倆個也花費不了多少,總能剩些的吧?”
餘靈兒訕笑了一下。她那時聽從小筱的建議,拚命花錢,好有借口回去找唐有術要錢,所以一路胡吃海塞,錢銀打賞,儼然是公主巡遊的架勢,銀子也花得乾乾淨淨了。
結果分門立戶的兩個宗門彼此對了對帳,曾經潑天富貴的宗門分家以後,便各自敗光了家產,可以摘牌子倒閉了。
魏劫就算管祖母去借錢,也已然有些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餘靈兒的眼前一亮,指了指不遠處招攬船工的告示道:“你們看,那條船正好要去西北海的靈犀島捕魚,我們若是能上船,不光能免費坐船,說不定,還能拿一份工錢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了這漁船邊上。跟其他的漁船相比,這條海船的龍骨巨大,一看就是艘能乘風破浪的好船。
隻是這船一大,扯帆拉繩的船工就不夠用,船主又急著出海,這才就地招募船工,甚至連一般船主的忌諱都不顧了,連女子老婆子也收。
可就算條件這麼寬泛,也不見人來應。
等小筱他們還有一行狐族人都過來時,那招人的管事眼睛一亮,立刻殷勤道:“你們也是來找差事的?隻要上船,管吃管喝,每日還都有一貫錢入賬,怎麼樣?你們幾位要不要考慮一下?”
小筱仔細看了看管事,還有他的隨從,笑著說:“諸位看著不像是靠海而生的,怎麼要出海呢?”
她看得清楚,這些人皮膚白皙,一看就是沒受過海風吹打的樣子。
那管事色眯眯地上下打量著崔小筱,心裡暗驚,居然能在這窮鄉僻壤遇到這等豔姝絕色。
他露出黃牙笑了笑道:“姑娘好眼力,我家主人要去靈犀島打撈一件他家祖傳的寶貝,所以才要出海。你們若是會駕船,我給你們的工錢翻倍。”
聽了他的話,符宗幾個人退到一旁商量了起來。
唐有術低聲道:“我方才同船塢旁的魚販子聊過了,這船出海已經有二次,回回都是高價招募船工。可是之前上船的船工全都杳無音信,不見回來。有船工的家人來問,他們就說那些人留在靈犀島淘金子了,得過年才能回來。有幾個不信,鬨著要拉他們去見官的,那幾個家眷回家的路上就在田埂上摔斷了脖子……現在這裡的人都知道這是條黑船,能騙的也就是些貪財的外地人了!”
原本魏劫和小筱還不確定要不要上這條船,現在一聽,倒是異口同聲:“這個好,我們就上這條船!”
說完他們倆又互相看了看對方,自是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
餘靈兒看著入魔的二位笑得都有些不善,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發自內心替那一船的賊人掬一把冷汗。
小筱的心思其實也很好理解。他們此行吉凶未知,若是上了好人家的船,萬一給人帶來災禍就不好了。
可若這是人販子的船,那就休怪她不客氣,來個黑吃黑,弄翻了一船的賊人,再看看能不能尋到那些失蹤船工下落,順便再找尋下神秘的章尾山,豈不是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