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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的小夫郎 柚子君CC 83261 字 2個月前

第41章

室內寒氣森森,隻有石壁上的油燈發出幽暗的光亮。

殷月離靠在座椅上,覺得自己該分出些心神,收斂起那些已然在失控邊緣的黑影。

卻隻能盯著柳遙身上的嫁衣微微發愣,分毫也移不開視線。

柳遙麵容清秀,眉眼溫潤,平日其實很少穿豔麗的衣服。如今穿著大紅的嫁衣,又重疊上記憶裡那一幅畫麵,仿佛更顯明豔。

殷月離還在出神,就感覺對方湊近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頰邊漾起淺淺的酒窩,語氣軟軟道。

“哪有夫妻是一直吵架的,有什麼事情可以慢慢說,你彆不理我。”

殷月離屏住呼吸,感覺腳下的石室已經開始震動了,連忙扯回思緒,不讓黑影撲到眼前人的身上。

“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柳遙抖了下,努力不讓自己顯得畏縮,“我們和好吧,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釋,或者暫時不和好也沒關係,我們先一起吃頓飯行嗎?”

“想要和好?”陰影湧動,幾乎凝成實質,殷月離不敢貿然靠近,隻能隔著段距離與他對視。

語氣卻冰冷道,“解除了祭品身份,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會像過去一樣包容你。”

柳遙思考了片刻,小聲提議道,“既然解除了,那就再恢複過來好了,這應該不難吧。”

明明膽量比兔子還小,卻敢主動提議成為邪神的祭品,殷月離簡直不知該說他什麼才好了。

隻是可惜,正如方才所說,失去原本用於安撫的祭品,對祂而言的確影響巨大。

邪神並不擁有人性,祂能處於如今的狀態,不過是因為一次心血來潮的嘗試。

這一次嘗試讓祂收獲了不完整的人性,卻也因此被封於止戈山上整整二十餘年。

剛從沉睡中醒來,祂的大部分意識都還處於混沌之中,祂在半夢半醒間與柳遙相遇,並在對方麵前成為擁有人性的那一部分自己。

在和柳遙相處的那段時日,殷月離常常有種自己已然變成一個「人」的錯覺,祂仿佛真的成了那個早已死去的凡人皇子,沉默寡言,溫柔體貼,和願意包容祂所有身份的夫郎過平淡安穩的日子。

不過這些在對方祭品身

份解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打破了。

力量逐漸恢複,不完整的人性褪去,祂又成了那個藏於陰影中的神明,立於神國之上,俯瞰如螻蟻般的芸芸眾生。

神明的那一部分祂想要將柳遙拖進黑暗,困入牢籠,徹底成為祂掌心的藏品。

而僅存的人性卻想將柳遙從危險中推遠,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或許逃開才是對的。

殷月離想,等祂的狀態再平穩些,祂會將柳遙送到遠一些的城鎮去,遠離祂所有能觸及到的地方。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勸退柳遙,讓對方不要再進行危險的嘗試。

“恢複祭品身份……那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之後,若是未來有了孩子該怎麼辦。”

“那個孩子也會同我一樣,一生都隻能活在黑暗,人不人,鬼不鬼,永遠也無法站在陽光之下。”

柳遙沒有出聲,隻是捏住衣袖,下意識露出少許恐懼。

殷月離望了他一眼,心底輕歎口氣,朝旁邊的邵蒙道:“帶回去,不許再讓他過來。”

邵蒙沒有辦法,隻能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越過幾條地道,再次被抬回到有壁畫的那個房間,柳遙終於緩過神來,站起來敲麵前的鐵欄。

“不對,差點被他繞進去了,月離不是邪神嗎。按理來說不會那麼容易就有孩子吧?”

“是不會,”籠子外的邵蒙無奈道,“所以主子方才應當隻是故意嚇唬您的,目的隻是為了讓您知難而退。”

柳遙氣得臉頰都鼓起來了。

邵蒙搖了搖頭,試圖讓他稍安勿躁,“柳公子,主子如今還在氣頭上,這樣過去。無論幾次都隻會是一樣的結果,不如稍緩些時日,等祂氣消了之後再做打算。”

柳遙沉默半晌,輕輕搖頭,“不行,我舅舅臨走前說過,如果治病順利的話,說不定年後就能回來,還有茶坊那邊,我不想讓徐伯和舅舅他們擔心。”

邵蒙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了,隻能歎了口氣,“公子先歇歇吧,小人去給您拿些茶水過來。”

其實不隻是徐伯和舅舅那邊。

柳遙托著下巴坐在籠子裡麵,腦中一團亂麻,直到邵蒙回來才稍稍抬起頭來。

“你有沒有覺得,月離最近的狀態有些不對。”

邵蒙一愣,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就是,”柳遙眉心擰成一團,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氣勢比原來更嚇人,周圍的黑暗很濃,好像藏著什麼特彆可怕的東西,要將他一起拖進裡麵似的。”

邵蒙眉心也跟著皺了起來,想了片刻道:“不會,那些黑影原本就是主子力量的一部分,不會反過來傷害祂,至於為什麼氣勢忽然變強。”

“也許是因為,主子之前一直在沉睡,眼下蘇醒過來,所以力量也在跟著慢慢恢複。”

不過這些都隻是猜測。

邵蒙見過作為皇子和將軍的殷月離,卻並沒有見過作為神明的對方,不清楚那時的殷月離究竟是何種模樣。

隻是……邵蒙這兩日也發覺自家主子變得有些古怪,就像柳遙說的,身周氣勢恐怖了許多,偶爾甚至連他也不敢靠近,更不用提陵墓裡的其餘士兵。

“那個叫穆臣的苦修士現在還活著嗎?”柳遙將茶盞放到一邊,忽然開口道,“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一見他。”

邵蒙猶豫許久,終於點頭,“還活著,就關在上層的牢房裡麵,小人同您一起過去。”

不知是不是刻意設計,他們如今所在的陵墓上層完全是仿造殷月離過去的居所建造。

所以第一層的主殿才會與普通的宅院類似。

原本的宅院就坐落在京郊外不遠處,離皇城軍的軍營很近,也附帶了一部分軍中議事的功能,後麵便是用來關押犯錯士兵的牢房。

因為是仿造的,所以陵墓中的牢房比真正的牢房小上許多,整體十分簡陋,一名沒有頭顱的士兵守在外麵,正是之前經常陪柳遙去城裡的那名無頭小廝。

似乎也意外兩人的到來,無頭小廝轉過身,朝邵蒙做了個疑惑的手勢。

“是主子讓我們來的,”邵蒙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破綻,“姓穆的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正好叫柳公子過來與他對質清楚。”

無頭小廝不疑有他,沒多猶豫便將鑰匙遞給了邵蒙,之後自己退到了遠處,避免聽到幾人的談話。

“這苦修士不簡單,”用鑰匙打開牢門,邵蒙小聲提醒柳遙,“等下公子記得離他遠一些,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靠近。”

柳遙深吸口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牢門打開,露出裡麵漆黑的牢房。

房內沒有任何擺設,甚至連供犯人休息的草堆都欠奉,隻有無數條鎖鏈層層疊在一起,讓裡麵的人分毫也無法移動。

柳遙歪頭瞧了瞧,覺得與這裡相比,自己那個籠子其實也還不錯。

像是感受到柳遙的視線,鎖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張比記憶裡更蒼老的麵孔抬了起來,謔謔笑了兩聲。

“哎呦,小公子果然還活著,怎麼樣,與邪物同床共枕的感覺還不錯吧,祂有沒有給你什麼好處,比如也將你變成活死人……呃!”

老者被邵蒙用力踹了一腳,吃痛悶哼。

“老實點,”邵蒙厲聲喝道,“主子可沒說要留著你的性命,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我現在就殺了你。”

穆臣抬眸冷笑,晃著身上的鐵鏈,“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你以為老夫還會怕被你們殺了嗎?”

“儘管動手好了,老夫死了,與老夫誌同道合的修行中人還在,邪不壓正,他們早晚有一日會將那邪物徹底封上,不讓祂為禍世間!”

老人說得正氣凜然,柳遙卻有些不太舒服,安靜聽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打斷道。

“真奇怪,月離過去幾千上萬年都呆在羌吾境內,也沒聽說過如何害人,是你們逆天改命偏要將他弄到這裡來,現在又說他會為禍蒼生,那之前他為大承領兵打仗,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來說呢。”

“那是……”穆臣想要反駁。

“那是有理由的對不對,”柳遙沒好氣道,“你們總有那麼多理由,好像自己有多正義似的,結果到最後還不是出於私心。”

老人被說得噎住,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倒是一旁的邵蒙嘴角揚起,就連半張臉上的白骨都顯得沒有那麼陰森了。

“難道不是嗎,”柳遙繼續道,“現在他打了勝仗,天下太平了,你們開始嫌他礙事,想要將他重新封起來了,怎麼什麼好事都要讓你們占去……照我看,月離都不該叫邪神,該叫受氣包才對。”

噗!

邵蒙連忙側過身,低頭忍笑。

受氣包,這世上估計也就隻有對方敢這樣說自家主子了。

但仔細想想也對,若不是先皇執意逆天改命,保住大承江山,眼下的一切其實從最開始便不會發生。

對麵老人憋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柳遙一通話說完徹底痛快了,找了個石墩子坐下,仰頭望著眼前人,拍了拍膝蓋道。

“好了,閒話就說到這裡,時間不多,我有幾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問你。”

老人直瞪眼,感情對方罵了半天,都隻是在和他說閒話的是嗎。

柳遙斟酌片刻,挑了件自己最關心的事問他,“田鈺去哪兒了,現在還活著嗎?”

穆臣早猜到他會問田鈺的事,便哼了一聲,“放心,我們還沒有到濫殺無辜的程度,你那朋友的金陽丹老夫已經給他了,也將他好生送回了家中。”

柳遙點點頭,也就意味著,隻有最初和他在豐樂樓裡見麵的田鈺才是真的,其餘都是假的。

“那之後的假田鈺呢,他是誰,也和你是同門嗎?”

穆臣眉頭微蹙,心情像是有些複雜,過了片刻才開口道:“問那麼多做什麼,他是誰與你無關。”

柳遙聳肩,好在他也沒那麼在意假田鈺的身份,於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記得你過去有提到過,一旦月離的力量恢複,整個大承都要經受滅頂之災……也就是說,他現在的力量並沒有完全恢複對嗎?”

“還有,你口中的力量恢複具體指的是什麼。等到他完全恢複之後,會變得與如今不同嗎?”

力量恢複聽起來似乎是好事,但柳遙總覺得有些不安。

老人眼睛眯起,“是,怎麼,你終於改變心意打算要協助老夫了。”

柳遙無語望著他,意思是怎麼可能。

“那就不必再問了,”穆臣似乎也有些乏累了,靠在鐵鏈上閉目養神,“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等著你,有朝一日大禍臨頭了,總有你過來跪求老夫那一天。”

“不過求老夫也沒用,等到了那一天,說不準連老夫也救不得你了。”

柳遙與邵蒙對視一眼,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

既然問不出什麼了,柳遙沒有再浪費時間,而是與邵蒙一起出了牢房。

剛想和對方討論下穆臣提到的有關力量恢複的問題,就看見不遠處的無頭小廝正跪倒在地上,渾身抖若篩糠,像是在同某人求饒。

柳遙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轉過頭,就見黑暗裡走出一個人來。

殷月離彎起唇角,露出好看的笑容,血紅的眸子溫柔掃過他與邵蒙兩人。

“興致不錯,這是吃過晚飯之後,結伴一起出來散心呢?”

柳遙:“……”要命!

第42章

看到殷月離的身影,邵蒙也怔住了,連忙跪在地上解釋,說柳遙隻是擔心朋友的安危,所以過來問那苦修士幾句話。

雖然這理由也算說得通,但邵蒙清楚,私自將柳遙帶入牢房已經是大錯。無論有何借口,都必然會受到嚴重的懲罰。

邵蒙整個人都跪伏在地上,然而預料中的責難卻並沒有到來,殷月離隻是隨意越過了他,甚至連餘光都不曾落下。

仿佛他隻是路邊最尋常的草芥。

邵蒙先是困惑,隨即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不對,他想過去提醒柳遙,卻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甚至連出聲都無法辦到。

“月離,你先聽我解釋……”柳遙毫無所覺,隻是急著將事情說清楚,卻還沒等說完,就被來人捏住了下頜。

“受氣包,嗯?”

咳咳,柳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眼睛濕漉漉盯著對麵人看。

“沒,就是剛才一時氣急,所以隨口亂說的,沒有真的說你是受氣包的意思。”

“這樣。”

殷月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血色的眸子裡帶了些興味,指尖抬起,緩緩在柳遙的臉頰上滑動,仿佛在把玩一件珍貴精美的器物。

柳遙站在原地不敢挪動,頭皮莫名有些發麻,隻能小心試探道,“那個,你不生氣了吧?”

“生氣?”殷月離挑了下眉,似乎不太理解這個詞的含義,片刻才開口道,“不生氣,我為何要與你生氣。”

柳遙隱隱覺得奇怪,殷月離沉默安靜,並不是喜歡說笑的性格。

然而從剛才開始,對方眼裡的愜意就沒有褪去過,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

柳遙抿了抿唇,也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他鼓起了些勇氣,湊過去挽住對方的胳膊。

“那就好,還有之前說的祭品身份的事。雖然我覺得有沒有這層身份都是一樣,但你如果實在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把那個嚓瑪婆子找回來,再做一次完整的祭祀。”

“可以,”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表情,殷月離細細打量著柳遙,“是該恢複,你是我的祭品,要早一點打上標記才行。”

柳遙心裡一緊,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想回頭去看邵蒙,卻見對方趴伏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隻有肩膀微微戰栗。

“你在看什麼?”殷月離輕聲靠近他耳邊。

“沒有,”柳遙連忙搖頭,將手裡的人抱得更緊,“就是覺得有點冷,今晚沒什麼事情的話,你能陪我一起睡嗎?”

“好。”似乎很滿意柳遙的回答,殷月離親了下他的臉頰。

離開上層的牢房,兩人並沒有回壁畫所在的房間,而是去了存放陪葬品的偏殿裡麵。

屋內正對依舊是那張雕工古樸的黑色座椅,而在座椅旁邊,則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鐵籠。

也或許並不一樣,等柳遙看清楚了才發現,這似乎不是自己之前的那個鐵籠,體積更大,裝飾也更加華麗。

柳遙頓時無語,“怎麼又是籠子?”

“這陵墓有許多危險的地方,在確保你變得安分,不會到處亂跑之前,你都必須呆在這裡。”

殷月離伸手將他帶入鐵籠,並把他的外袍取下,露出裡麵大紅的嫁衣。

鋪在鐵籠裡的軟墊也是大紅的,柳遙坐在墊子上,倒是沒有反抗,隻是抬手理了理被弄亂的頭發。

殷月離眯眼望著,目光透出了少許愉悅。

這是祂的祭品。

柳遙抖了抖:“……”

所以果然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上層地牢內。

空氣依舊陰冷刺骨,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鎖鏈發出輕微的響動。

目送幾人走遠,原本形容枯槁的穆臣忽然多了幾分精神。

在確認無頭士兵也跟著離去之後,老人緩緩彎下腰,小心背過手腕,從自己的亂發裡取出了一根絲線。

那絲線整體呈淡金顏色,甚至比發絲還要纖細,放在老人手中卻慢慢變成了一枚紙卷。

紙卷展開,赫然是一張已經用朱砂寫好的符籙。

穆臣心底嗤笑,他早就料想到柳遙會來此處找他。所以特意提前布置好了機關,隻要有人進入過牢房,就會順道幫他打破地牢周邊的屏障,方便他後續的行動。

當然,為了不打草驚蛇,這種破壞並非一次就能完成的。

故而他先前才會對柳遙的問題遮遮掩掩,就為了讓對方能多來幾次。

最多再有兩回,他就不用再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了,加上那凶神視他為螻蟻,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死是活。

運氣好一些,他說不定連追兵都不必擔心。

所以說啊,穆臣忍不住哼笑,被人忽視,也有被人忽視的好處。

不過雖然暫時無法離開,但做些簡單的準備還是可以的。

穆臣一甩手腕將符籙點燃,等了片刻,卻見已經燒成焦黑的符紙並沒有朝門外飄遠,而是靜悄悄落在了原地。

老人雙眼瞪圓,不敢置信望著地上的符灰。

怎麼可能,他如今所在的不過是個普通的牢房,周圍什麼都沒有,聖祖金符怎麼會藏在這種地方。

即便真藏在這裡,他也不可能一點感知都沒有。

不對!

穆臣忽然反應過來,聖祖金符並非埋藏於地牢,而是有人帶著那件寶物,且不久之前曾經在他的牢房裡短暫停留過。

邵蒙是個活死人,根本藏不住聖祖金符,於是剩下的便隻能是……

之前還滿臉鎮定的穆臣忽然變得有些慌亂,瘋了一般拚命拍打身周的鐵鏈。

“來人!老夫要見柳遙,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快點把他帶過來!”

並不清楚穆臣那邊的狀況。

偏殿內,因為有小廝臨時搬來的火爐,整個石室內的溫度迅速攀升,就連光線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暖黃的光亮照在身上,本該讓人心情放鬆才對。

然而此刻的柳遙卻全身緊繃,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濃黑的陰影不斷在周遭遊動。

認真說來,其實殷月離也並沒有做什麼特彆過分的事情,隻是牽起他的指尖,捏在掌心裡認真打量。

但這種壓迫感是不言而喻的,柳遙隻覺得自己活像一隻被猛獸按在利爪下的兔子,隻等著對方在合適的時機裡將他拆吃乾淨。

“那個,”為了緩解心底的緊張,柳遙往後縮了縮,忍不住開口道,“你今天晚飯什麼都沒吃,是沒有胃口嗎?”

殷月離放下他的指尖,伸手去摸他的發絲,語氣卻漫不經心,“我不需要食物。”

不需要食物。

過去的殷月離雖然飯量不多,但也是正常一日三餐的。如果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對方在飲食上的一些偏好,比如不愛吃甜,不愛吃辣。

怎麼也不像是完全不需要食物的模樣。

柳遙呼吸一滯,繼續艱難道,“說到食物,我記得你之前給我做的那個,似乎叫什麼來著。”

“餛飩。”殷月離道。

“哦對,餛飩,”柳遙仿佛恍然大悟,乾笑著點點頭,“忽然想吃餛飩了,如果你能再給我做一次就好了。”

殷月離視線抬起,眼眸輕輕掃了他一眼,隔了半晌才張口道。

“你在試探什麼?”

柳遙的心猛地提到喉嚨上,拚命搖頭,“沒有,我就是隨便問一問。”

無法言喻的恐懼湧上心頭,讓柳遙的額間沁出了細細的冷汗。

“你覺得我不是原來的自己?”殷月離湊近問道,聲音很輕,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

不,這點其實不需要確認。

柳遙能感受到,眼前這人的確就是殷月離沒錯。沒有換一個人,也沒有被替換掉內芯。

無論記憶還是其他都是原本的那一個。

可是柳遙就是覺得哪裡不對,簡單來說。就好像是過去的殷月離,徹底剝離了作為「人」的部分。

這種差彆十分微妙,甚至連柳遙自己也無法說清。

“既然你不肯相信的話,不如我親自證明一下好了。”殷月離靜靜望著他,忽然親上了他的唇角。

就在柳遙閉緊雙眼的時候,突然感覺對麵人站起身來,皺眉晃了晃腦袋,反手將鐵籠鎖上,之後重新坐回到那張古樸的座椅上麵。

柳遙:“??”

這又是什麼情況。

陵墓內沒有用來計時的東西,也不知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倒是有小廝進來,說外麵太陽快落山了,問他需不需要枕頭和毯子。

柳遙莫名其妙,轉頭望了眼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某人,隻能點頭。

枕頭很快被取了過來,缺了胳膊的小廝似乎也很怕此刻的殷月離,沒多說什麼便退了出去,留下柳遙獨自對著屋裡人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柳遙抱著枕頭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終於耐不住坐起身來,敲了敲麵前的鐵籠。

“月離,你還醒著嗎,能不能和我說說話。”

座椅上的人依舊閉目養神,仿佛並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你剛剛怎麼了,”柳遙往外探了探身子,語氣關心道,“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哪裡不對,需不需要找大夫過來瞧瞧?”

隨著柳遙的話音,似乎有金光閃過,原本堅固無比的籠鎖忽然發出脆響,之後應聲而碎,直接落在了地上。

柳遙看了看破碎的鐵鎖,又看了看對麵毫無聲息的殷月離,小心翼翼邁出了鐵籠。

“你也看到了,它自己碎的,不能怪我。”

等走出籠子,柳遙才注意到情況有些古怪。

方才鎖頭掉落的聲音並不小,照理來說,對方如果真的隻是熟睡,應該已經被吵醒了才對,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

“月離?”柳遙有些擔心,連忙往前邁近了幾步,卻感覺有冷風從身邊吹過。

燭火變暗,原本流光溢彩的珠寶玉器忽然發出詭異的寒光。

柳遙低下頭,才發現對麵人雙眼微闔,腳下有大片的黑影浮動,帶著濃濃的血腥氣,讓他整個人都開始顯得虛幻不實。

沒等柳遙後退,地上的黑影突然湧了上來,瞬間沒過他的腳踝,讓他一步也不能挪動。

柳遙冷得渾身發抖,顧不上考慮其他,連忙向旁邊移動,“月離,你怎麼了?”

身周一片安靜,座椅上的人依舊低頭沉睡,腳下湧動的黑影卻越聚越多。

柳遙躲不開那些黑影,仿佛溺斃於寒冰之中,甚至連呼救都來不及,便已經被黑影徹底淹沒。

“小心!”原本守在外麵的邵蒙忽然闖了進來,舉劍朝那些黑影劈了過去。

四周空氣瞬間一清,柳遙掙脫黑影,直接摔在了地上。

“公子沒事吧?”邵蒙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

柳遙嗆咳了兩聲,擺了擺手,努力抬頭去看對麵的殷月離,“他……”

眼前人輪廓逐漸變淡,在黑暗中虛虛實實,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先出去,主子的狀態有些危險。”邵蒙將他扶了起來,警惕望著地上的黑影。

剛剛發生的場景他都看到了,正如柳遙所說,他家主子的力量的確變得恐怖,且似乎已經處於失控的邊緣。

這也解釋了為何對方回到陵墓之後會始終疏遠著柳遙,不敢讓他靠到近前。

柳遙心底焦急,下意識躲開邵蒙的攙扶,快步上前將座椅裡的人抱緊,用力試圖將他從黑影裡拉出來。

“柳公子!”邵蒙大驚失色。

然而預想中的慘劇並沒有發生,淡淡的金光自柳遙的身周浮起,緩慢驅散了地上的黑影。

被柳遙抱在懷裡的人似乎動了動,之後便再無聲響。

黑影退去,室內重新恢複到之前的寧靜。

“去找穆臣。”柳遙勉強撐著身子,將已經睡熟的殷月離放回到原處。

“不管用什麼辦法,這一次必須讓他說實話。”

第43章

邵蒙打心底裡不信任那個苦修士,正想勸柳遙考慮,忽然見下屬匆匆跑了過來。

無頭小廝不會說話,隻能用兩隻手拚命和邵蒙比劃。

“發生什麼了?”柳遙問。

“不知,”邵蒙盯著小廝看了半晌,露出不解的表情,“那苦修士似乎有急事想要見您。”

雖然疑惑老人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了,但柳遙的確心急想問清楚殷月離的狀況,也就顧慮不了那麼多了。

留下其餘人守在偏殿之外,柳遙和邵蒙一起趕去了老人所在的牢房。

陵墓裡不見天日,早上和夜裡除了溫度稍有不同,並沒有太大的差彆。

柳遙將自己要問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而話音剛落,被鐵鏈層層鎖住的穆臣已經先一步撲了過來。

“聖祖金符在你手上對不對,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退後!”邵蒙怕老人衝撞了柳遙,直接擋在兩人中間。

不明白話題為何會轉到這裡,柳遙滿頭霧水,“什麼聖祖金符?”

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老人之前提到過的師門法器。

可這法器不是在陵墓裡嗎,和他有什麼關係?

穆臣目光熱切,緊緊盯著柳遙,“聖祖金符是老夫師門至寶,之前一直在老夫師兄手中,二十年前師兄忽然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金符也作為陪葬品一起鎮壓在墓穴之下,沒想到居然在你的手中。”

柳遙眉頭微皺,雖然想要否認,但卻忽然想起夢裡出現的金色符紙,還有那些在他手中莫名碎裂的鐵鎖。

“你想起來了是不是,”穆臣瞬間抓住了他表情的變化,“快點拿出來,隻要有了這個,我們說不定還有機會將那邪物徹底封上!”

“對了,聽你剛剛說的,那邪物似乎有對抗自身本性,寧願失控也要保護你的舉動,這就意味著祂或許還有足夠的人性留存。”

穆臣緊握著鐵鏈,神情近乎瘋癲,“隻要有人性留存就好辦了,就像老夫師兄之前做的那樣,以身軀為枷鎖,以人性為束縛,必須趁祂的人性還沒有徹底消散之前……聖祖金符呢,快將聖祖金符給老夫!”

柳遙聽得眉頭直皺,卻並沒有

第一時間出聲反駁,而是試探著開口道。

“你說月離的人性,有可能會消散?”

“是,”穆臣以為已經將他說動,連忙接著道,“祂本質是邪神,隻有神性,沒有人性,能有如今的模樣。不過是因為之前短暫投生成凡人的經曆,早晚有一日會回歸到最初。”

柳遙低頭沉思,“也就是說,隻要能幫他保持住人性,他就不會回歸到最初了是嗎?”

柳遙其實聽不懂所謂人性和神性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憑借經驗猜測,之前與他在一起生活的,應該就是殷月離偏向於人性的部分,而這幾日會出現異常,正是因為對方的人性日漸被消磨的緣故。

也就意味著,隻要保留住僅存的人性,對方就不會再失控了。

“哪兒有那麼簡單,祂如今的人性根本就不完整,徹底失去隻是遲早的事情。”

“柳公子,”穆臣苦口婆心,“聽老夫一聲勸,你的枕邊人是個連存在本身都不可言說的凶神邪物,彆再執迷不悟了。如今已經是最後的機會,幫老夫一起將祂封上,否則你未來必然追悔莫及。”

柳遙假裝沒有聽見,笑著對他道,“多謝穆仙師如實相告,還請穆仙師放心,我會想辦法幫月離保住人性的。”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吩咐底下人將穆臣看緊,之後便和邵蒙一同離開了。

穆臣:“……”

老人氣得直捶胸口,感情這人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聽自己說話。

陵墓內部道路曲折,光線昏暗,柳遙跟在邵蒙後頭,一路都琢磨著穆臣剛剛說的那幾件事情。

首先便是聖祖金符,之前隻顧著殷月離就要失去人性的事,倒是忘了問問這所謂的金符究竟是什麼,還有具體該如何使用。

當然柳遙也清楚,即便他剛才問了,以穆臣的性格,估計也不會將實情告訴他。

根據之前的經曆,他手裡的金符隻在兩種情況下出現過,一種是在夢中,用處不明,不過似乎可以幫他驅散侵入到夢境裡的黑影。

其次便是在他被關進鐵籠的時候,金光一閃之後。無論多堅固的籠鎖都會瞬間被破壞。

柳遙還在考慮聖祖金符的事,那邊邵蒙卻滿腦子都是老人最後那幾句話。

他倒是不關心大承是否有滅頂之災,隻擔心一旦失去人性之後,他家主子會不會就此也不複存在了。

邵蒙是被殷月離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一路追隨對方征戰羌吾。若是對方不在了,邵蒙不敢想象這種可能。

“柳公子,您說會幫主子保留住人性,具體該怎麼做,可有什麼小人能幫忙的地方?”邵蒙停下腳步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暫時將金符的事拋到腦後,柳遙摸了摸下巴,“不過換個角度想的話,隻要能讓月離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應該就可以了吧。”

人的性情除了本性使然外,很大程度也是由身邊環境塑造的。

比如常年生活在壓抑環境的人,性情多半也會變著陰鬱壓抑,而生活在輕鬆環境下的,性情也大多會開朗天真。

再比如之前,與柳遙平淡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殷月離在大多數時間裡,其實已經很像是一個普通人了。

像普通人那樣生活?

邵蒙望著昏暗的陵墓,微微皺眉,眼前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能稱作是普通吧。

“嗯,”柳遙也跟著望了望四周,“將這裡的小廝都叫過來,既然環境不對的話,那不如就先從改變環境開始吧。”

大概是有什麼特殊的召喚方式,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邵蒙已經將陵墓內大半的小廝……不,陰兵都召喚了過來。

這些陰兵都是殷月離過去的親軍衛兵,後來在圍剿中一同死去,好些都斷手斷腳,有的被劈成兩半,有的甚至連腦袋都丟了,身上鮮血淋漓,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血腥。

柳遙吸了口涼氣,努力穩住心神。

叫邵蒙取來乾淨的衣服,分發給眾陰兵們換上,順便幫他們儘量遮掩住身周的血跡和傷處。

缺胳膊少腿的便用木頭做成假肢,沒有腦袋的便戴上帽子,裡麵填上棉絮作偽裝,劈成兩半的則比較麻煩,需要用繩子仔細捆上,避免中間露餡。

等幫所有陰兵收拾妥當了,柳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麻木了,估計連膽量也長了一大截。

“瞧,瞧著還行吧?”柳遙擦了擦汗水,回頭問邵蒙。

排列好的士兵站得整整齊齊,有些新奇地打量身上乾淨的衣服。

邵蒙沒有說話,神色忍不住有些恍惚,不知已經有多久沒看過手下士兵如此正常的模樣了。

做鬼做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曾經也是個普通人。

邵蒙回過神來,就連眉頭也舒展了一些,不需要柳遙吩咐,沉默片刻便開口道。

“剩下就是收拾房間了吧,陵墓層之後機關重重,可以先從二層開始收拾。”

柳遙疑惑,“這裡居然還有第層?”

“有,”邵蒙點點頭,給他指了指入口的方向,“第層內都是機關陷阱,就連我們也很難輕易通過,再往下第四層是整個陵墓的核心,主子的屍骨就安放在那裡,公子若是感興趣的話,可以叫主子帶您過去。”

看屍骨?

柳遙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用麻煩,還是算了吧。”

雖然他現在的膽量已經磨練出一些了,但還沒有到可以看著自家郎君的屍骨麵不改色的程度。

外麵已經是更之後,月上中天。

陵墓內,一群人大半夜不睡覺,將整個陵墓二層折騰得天翻地覆。

殷月離是在一陣吵鬨聲裡醒過來的,剛睜開眼便看到麵前暖杏色的床簾,四周火光搖曳,將原本陰森的石室照得恍如白晝。

殷月離眯起眼睛,伸手掀開床簾,不知是不是睡糊塗了,總感覺自己仿佛換了個住處。

周圍金銀玉器早就不見了蹤影,牆壁被刷成了雪白,正對睡床的是一張略顯古樸的屏風,上麵雕著花鳥魚蟲,過了屏風便是圓形的餐桌,擺著四色點心,剛煮好的茶水散發出淡淡清香。

殷月離眉頭緊皺,忽然想起柳遙。

昨日祂意識到自己狀況不對,為了避免傷到柳遙,隻得強製讓自身陷入沉睡,再之後發生了什麼,祂便有些記不清了。

不會已經出事了吧?

殷月離剛要起身,就望見柳遙推開石門,手裡端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包子。

步子很快,臉上也帶著笑容,看不出有曾經受傷的模樣。

沒有受傷就好,殷月離緩緩放下心來。

“起來了?”柳遙將餐盤放在桌上,笑著招呼祂,“包子是我和錢叔一起包的,墓室裡不能做油煙太大的東西。所以可能有點素,你來嘗嘗看味道行不行。”

殷月離坐在原地不動,被等不及的柳遙拉到了餐桌邊,順便將一碗甜粥塞進祂手裡。

“知道你不愛吃甜,所以隻放了一半糖。”柳遙在對方的身邊坐下,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又拿了個包子叼在嘴裡。

“唔,你如果不喜歡的話,還有雞蓉粥和山藥粥。”

甜粥已經提前涼過了,並不燙,裡麵加了紅豆和蓮子,嘗起來甜絲絲的。

殷月離其實已經不需要進食,之前維持著一日餐。不過是習慣使然,如今再品嘗到食物的味道,竟有種自己還活著的錯覺。

但也僅僅隻是錯覺。

想起昨晚模糊的記憶,殷月離微微垂下眼簾,將手中的粥碗放到一旁,開口問柳遙,“你想出去轉轉嗎?”

“啊?”柳遙差點被包子噎到,連忙喝了口甜粥,“你肯放我出去了。”

殷月離沒多解釋,隻是點頭,“嗯,吃過早飯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去。”

可以出門,柳遙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心底某處卻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抬頭與邵蒙對視了一眼。

邵蒙也覺不解,於是朝他搖了搖頭,讓他先答應再說。

柳遙滿頭霧水,連吃早飯的心思都沒有了,胡亂塞了兩口包子,一直等到殷月離示意他可以出門了,才意識到對方居然真的是要帶他出去。

和進來時的路徑不同,柳遙緊跟在殷月離身後,上了幾節階梯,走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便已經到了出口附近。

明晃晃的日光從縫隙裡透進來,打開機關,外麵正是醴泉莊的小花園,似乎剛下了場雪,屋簷上落著薄薄的積雪,不遠處甚至能瞧見溫泉冒出的氤氳水汽。

柳遙左右看了看,滿臉驚訝,“陵墓原來是可以與小花園相通的嗎,我之前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外麵空氣新鮮,即便有些冷,柳遙依舊忍不住舒展開身體,深深吸了口氣,瞬間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是,”殷月離表情平淡,“我的屍骨還在陵墓內,不能在外麵停留太久,每日至少有一個時辰要呆在裡麵。”

柳遙算了算,“既然你不能在外麵停留太久的話,不如我們晌午之前就回來吧,坐馬車去城裡的話應該來得及。”

月離不置可否,輕輕點了下頭。

因為有溫泉的存在,小花園裡許多花還都開著,柳遙住在不見天日的陵墓中,已經許久沒見過這麼鮮亮的花叢了,連忙上前嗅了嗅,之後便拉著身邊人往大門的方向跑去。

九橋村不大,又臨著宴城,所以村裡並沒有固定的商鋪,隻有偶爾路過的賣貨郎,挑著一堆小玩意兒在村裡叫賣。

柳遙剛跑出院門就被路邊一個賣貨郎吸引了過去,留下殷月離獨自等在後麵。

地麵黑影浮動,似乎想要朝柳遙的方向撲去,卻掙紮了半晌也不見殷月離動作,頓時越發躁動。

“對,”殷月離平靜開口,像是與地上的黑影對話,也像是在與自己對話,“我後悔了。”

黑影先是一怔,隨即不滿掙動,發出詭異的嘶鳴,仿佛是某種威脅。

“沒用的,”殷月離握住掌心,儘力將黑影壓製了回去,“你就是我,隻要我作為凡人的記憶還在,你就不能在短時間裡將我徹底抹去。”

黑影還想要掙脫,卻到底抵不過對方的掌控,最終隻能無奈隱去。

遠處柳遙還在挑揀商品,彎著腰,臉上帶著好看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

殷月離望著自己的掌心,不得不承認,在最初的時候,祂的確考慮過要將柳遙拉入自己的世界。

隻要有足夠長時間的「浸染」,對方也會同祂身邊的親衛一樣,不生不死,可以永遠存活於黑暗之中。

可看著對方被陽光照亮的笑靨,祂又覺得比起永遠在一起,祂更想讓對方自由自在,過平淡卻安穩的生活。

不過再等幾日,就當是祂的私心也好,祂想再與對方相處一段時日。

人性。

殷月離忍不住想,人性真是奇妙的東西。

原本已經被壓製的黑影忽然湧動,迅速順著殷月離的指尖向上蔓延,直到被一陣清亮的嗓音打斷。

“你看這把傘怎麼樣?”柳遙跑過來,舉著手裡的傘給祂看。

殷月離目光疑惑。

是很普通的絹傘,靛青顏色,上麵畫著幾隻仙鶴,模樣倒是精致,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彆。

“要下雪了嗎?”殷月離抬頭望天。

“沒有,”柳遙指了指外麵,“是那貨郎說的,這傘顏色深,可以拿來遮陽的。”

柳遙開心湊過去,將傘舉過身邊人的頭頂,“還不錯吧,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走在外麵,不怕被陽光曬到了。”

指尖微動了動,濃重的黑暗瞬間退去,隻在殷月離的肩膀上留下淡淡的鶴影子。

有人牽著祂的手,將祂一起牽到了陽光之下!

第44章

因為其他陰兵還在忙著收拾陵墓內部,沒有人駕車,柳遙索性雇了輛尋常的馬車,一路往宴城的方向行去。

陽光很好,兩邊的道路還有剛下的積雪沒來得及清掃,放眼望去。仿佛整個世間都是渾然一色的素白。

馬車沒有車簾,偶爾能看到熟人從旁邊經過,笑著和柳遙打招呼。

“這兩天去哪兒了,我昨日給你送東西去,叫了好久的門也沒人來開。”潘程背著竹筐,穿著厚厚的棉袍,似乎正打算去山裡撿些木柴。

“是出門了,今早才剛回來。”柳遙趴在車窗上笑著道。

“回來就好,來來,”潘程說著將一個紙包遞給他,“這是你嬸子做的東西,可甜,拿去和你家那位一起嘗嘗。”

“多謝潘叔。”柳遙伸手接過紙包,打開才發現是一包蜜棗。

色澤鮮亮,透明見核,嘗起來沙酥爽口。

柳遙吃了兩顆,正想給殷月離也嘗嘗,就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出神,不知在考慮什麼。

不,柳遙歪頭想了想,其實打從今早上開始,身邊人的狀態就有些不對了,安靜得過分,偶爾還會自言自語。

不會是昨晚的失控留下什麼影響了吧。

柳遙頓時緊張,將一枚蜜棗塞給祂,小心試探道,“怎麼了,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就提前回去吧。”

殷月離接過蜜棗,卻並沒有接柳遙的話,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和村裡的人都很熟?”

不怪殷月離疑惑,這一道過來並不遠,卻已經有五六個村人湊近和柳遙說話,要麼關心他這兩日去了何處,要麼隨手給他塞些吃的東西。

見對方語氣還算正常,柳遙放下心來,點點頭道。

“當然熟,我是在村子裡長大的,而且過去爹娘不愛管我,經常都是村裡的長輩好心接濟我衣物和吃食。若不是這樣的話,大概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也正因為如此,在最初裡正過來找他的時候,柳遙對於當祭品一事才沒有那麼排斥,就算沒有他爹為了錢財算計,隻單純讓他為村裡人犧牲,估計他也是願意的。

殷月離安靜聽著,看了眼村外的枯草,終於說出了自己考慮許久的話。

“你想不想,讓我放你離開?”

柳遙一愣,拿蜜棗的手頓住,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什麼意思?”

“就是放你回村子,讓你過以前的生活,”殷月離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聲音幾乎聽不出什麼起伏,“祭品的事情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打擾你,也不會報複你的村子,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沒等祂說完,柳遙忽然撲了過來,一把揪住祂的衣領,“你想休了我?”

“嗯?”這回換殷月離愣住了。

“讓我離開,不就是休了我的意思嗎?”柳遙眼睛瞪圓,用力抓住祂的衣襟。

倒也,不算是錯。

殷月離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柳遙見祂沒有否認,頓時悲憤,“我們才成親不到兩月,我什麼過錯都沒有,你要是敢無緣無故休了我,我就天天到你家裡去鬨,讓你死都死的不得安寧!”

柳遙嘴唇緊抿,眼睛也禁不住紅了,怎麼也沒想到折騰了一晚,這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憑什麼啊。

柳遙越想越難過,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兔子一樣怨恨盯著眼前人。

“不是……”殷月離被他哭得頭暈,試圖想要解釋。

因為馬車裡動靜太大,就連駕車的車夫也被驚動了,連忙回過頭問怎麼吵起來了。

柳遙抹了把眼淚,憤憤不平,指著殷月離道:“這人才剛與我成親幾日就厭煩了,說要與我和離,您說我該不該和他吵?”

“該吵,”車夫是個中年漢子,不是村裡人,隻是偶爾過來趕車做些買賣的,聞言趕忙點頭,“成親了就該好好過日子,平常拌拌嘴也就罷了,整天想著和離算怎麼回事。”

柳遙吸了吸鼻子,委屈點頭。

殷月離頭疼得不行,但一想柳遙跑到自己陵墓裡去鬨的場景,又莫名覺得滑稽。

罷了,殷月離想,距離人性徹底被消磨還有一段時間,眼下暫時還不急,還是等過幾日再慢慢同對方說吧。

殷月離這邊偃旗息鼓了,柳遙卻氣不順了,抱著蜜棗,任由身邊人怎麼哄都不肯說話。

中年車夫一路看好戲的模樣,直到進了城裡還覺得意猶未儘,一邊還勸柳遙。

“行了,你若還生氣的話,就讓你郎君想個法子補償你,不然一直氣著對身體也不好。”

殷月離不想最後的日子還和他吵架,自然沒有不應的。

柳遙卻總覺得事情還沒過去,淚眼汪汪看著祂,“那你還要與我和離嗎?”

“不會。”殷月離搖頭,甚至升起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或許祂可以將對方送遠一些,然後等狀態平穩的時候,再偶爾過去看看他,這樣也許就不用和離了。

柳遙還是不肯相信。

殷月離目光柔和,幫他擦乾淨眼角的淚痕,“我隻是考慮昨晚那樣危險,要不要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並不是真的打算與你和離。”

“不過也是我的錯,沒有仔細和你說清,你想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不是分開就好,柳遙鬆了口氣,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昨晚其實也沒多危險,我能應對的,不用去安全的地方。”

“而且補償的話,無論什麼補償你都肯答應嗎?”

“對。”殷月離點頭。

柳遙眼睛眨了眨,視線落在對方的衣服上,忽然有了主意,“那我要你馬上換身衣裳,也行嗎?”

老實說,這套衣服從裡到外都是黑漆漆的,顯得殷月離整個人都有些陰沉,柳遙之前就感覺很不順眼了。

殷月離略微遲疑,但這個時候也隻能點頭。

“正好,”柳遙終於不哭了,指著外麵道,“方才路過有一家綢緞莊,裡麵有我相熟的掌櫃,我們到那裡去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衣裳。”

見柳遙止了眼淚,殷月離也放下心來,倒也沒有再猶豫,隻叫車夫靠著路邊停下,和柳遙一起下了馬車。

然而等進了店裡殷月離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綢緞莊全名沈氏綢緞莊,店掌櫃是一對兄弟,哥哥負責經營店鋪,弟弟則是宴城有名的裁縫。

整間綢緞莊裝飾雅致,各種綾羅綢絹紵絲應有儘有,種類十分齊全,隻有一個問題,這是間專做女裝的鋪子。

當然,不單是女裝,男裝其實也是做的。隻不過用料都是同一批,所以顏色過於豔麗鮮嫩,做出來的男裝難免有些怪異。

殷月離

眉心一跳,就知道對方是故意拉自己進這裡來的。

“哎,這不是小柳兒嗎,怎麼有空到這邊來了?”沈二正在裁剪衣裳,看到柳遙連忙笑著迎了出來。

沈二和沈大雖然是兄弟,但年歲相差極大,甚至比柳遙還要小上幾月。

柳遙過去在彆家綢緞莊做夥計時與兩人認識,期間受過兩人不少照顧,所以直到最近也還有聯係。

沈二先是招呼柳遙,隨即留意到柳遙身邊的男子,瞬間便是一驚。

就見這人眼眸深黑,輪廓精致,仿佛冰魂雪魄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寒意。

沈二暗自咋舌,乖乖,長了這麼大,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模樣如此俊俏的公子,就是似乎人太冷了些。

“門口冷,快進屋裡來,”思緒轉了轉,沈二便猜到對方的身份,連忙一臉熱情道,“想挑點什麼,布料還是衣服,我和店裡的裁縫最近剛做了幾套男裝,你若是要的話,我直接算成本價給你。”

“買衣服的,”柳遙收了絹傘,四外張望,“都是什麼樣子的,能拿來給我看看嗎?”

“好嘞!男裝是吧,你先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好久沒碰見有人來店裡買男裝了,沈二歡天喜地便跑進了後院,一麵招呼身邊的夥計給兩人上茶。

殷月離望著周圍花團錦簇的布料,不好的預感頓時越發強烈。

茶喝到一半,沈二捧著一大堆衣服跑了進來,放到桌上讓柳遙細看。

“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是我從南方進貨來的,還有些是從關外買進來,看看,這牡丹花的刺繡。可是我特意找繡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在陽光底下彆提多鮮亮了。”

沈二嘮嘮叨叨說了半天,旁邊殷月離的眉頭卻逐漸皺起。

眼前衣服的材料做工的確不錯,隻是如果不是樣式不同,祂都要以為這些不是男裝,而是女裝了。

“怎麼樣?”柳遙推了推祂,眼尾還帶著一抹紅。

“你想讓我穿這種衣裳?”殷月離語氣無奈。

“對,”柳遙拿了最上麵的一件衣服比在祂身上,“你剛才答應我的,可不許反悔。”

殷月離低頭看過去,那衣服做工極好,胸前和袖口都繡了精致的祥雲紋樣,整

體也是今年最流行的男裝樣式,隻是這顏色……

祂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鮮嫩的淡粉色,彆說是男子,怕是年紀稍大些的姑娘,都穿不了這樣顏色的衣裳。

殷月離滿臉嫌惡地瞧著衣服,剛想退開,就發現柳遙眯眼緊盯住自己。於是隻能歎氣,拿起衣服去屏風後麵試穿。

“嘿,”沈二看了半天的好戲,伸手去推柳遙,“這就是之前與你成親的那個人啊,脾氣可真好,居然這麼慣著你。”

柳遙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他總覺得殷月離過去應當是脾氣極好的人,日常生活也是這樣。雖然安靜沉默,但隻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對方幾乎都不會拒絕。

就是不知為何今日忽然要將他送走。

柳遙下定決心,等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清楚。

屏風後麵的人很快換好了衣服,店裡的人並不多。因為剛才的動靜,這會兒屋裡的夥計都下意識去看屏風後麵,就等著看那位公子穿上粉色的衣裳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等人真走出來了,眾人卻都忍不住一怔,明明是詭異至極的顏色。如今襯著對方的容貌身形,卻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沈二猛地一拍手,“我就說了,男裝就該是這種鮮嫩的顏色,你看這穿著多好看,清新又不失雅致,妙極,妙極!”

店裡夥計都無語瞧他,心說也虧得這公子樣貌好,一般人還真壓不住這套衣裳。

殷月離走到柳遙麵前,低頭看他,“這回高興了?”

柳遙原本還想裝嚴肅來著,最後望著對方的衣裳,終於忍不住彎了嘴角。

殷月離也跟著笑了笑,心底軟成一片,忽然有些理解,古代帝王烽火戲諸侯究竟是什麼心情了。

兩人這邊正挑著衣裳,後院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隨即便是鬨哄哄的聲音,許多夥計跑了過去,似乎將一個中年人扶了起來。

“掌櫃的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哥?”屋內的沈二也嚇了一跳。

他剛剛去後院取衣服的時候大哥正在外頭理貨,看起來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暈倒了。

被掐了人中的沈大終於醒來,手裡握著張信紙哭天搶地,“悅兒,我的悅兒,他們把悅兒抓走了!”

柳遙聽得滿頭霧水。

沈思悅是沈大的小兒子,今年五歲,剛開蒙不久,被人抓走了是什麼意思。

“什麼?”沈二下意識提高了嗓音,快步上前去搶他哥手裡的信紙,上下打量一遍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到底怎麼了,”柳遙越聽越迷糊,隻能也跟著走進後院,“你們剛剛說,小思悅被誰抓去了?”

沈二看向柳遙,眼裡頓時升起一絲希望,撲過去抓緊他的衣袖,“銀子,救悅兒需要銀子,你手裡有五百兩現銀嗎,求求你,隻要你肯借給我,我們砸鍋賣鐵也一定還給你!”

第45章

柳遙越聽越迷糊了,什麼被人抓走了,什麼五百兩銀子。

殷月離倒是想趁著混亂將這身花團錦簇的粉衣裳換下來,卻被柳遙用力抓住,不許祂偷偷去換。

殷月離閉了閉眼,已經不忍心去看此刻鏡中的自己了。

“彆給小柳兒添麻煩,”後院的沈大已經緩過神來,快步走到屋內道,“之前的貨款還沒來得及結清,正好五百兩,夠去交悅兒的贖金了。”

說罷向柳遙拱了拱手,“對不住,今日有事要忙,不能招呼兩位了,還請多多擔待。”

沈二從驚慌裡回過神,也意識到不能將柳遙牽扯進來,便朝柳遙歉意一笑。

“那個,你們先回去吧,衣服想要的話可以先記在賬上,等事情辦妥了之後我再去茶坊找你。”

雖然很想留下來問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見兩人神色,柳遙隻好點點頭,帶著換好新衣裳的殷月離一起離開。

身後店門緊閉,掛了有事歇業的牌子,柳遙望了眼牌子,一路向西街走去,不久便到了香茗茶坊。

靠近門前,才發現茶坊內似乎也有些冷清。

按理來說,如今天氣冷,又是大早上,應該有不少行商路人到店裡喝茶歇腳,順便用些早點的,沒道理整個茶坊都空空蕩蕩,幾乎瞧不見一個客人。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街上的人好像忽然變少了。”柳遙對身邊人道。

“是嗎?”殷月離從未留意過外界,自然分不清這裡麵有什麼區彆。

“當然,”柳遙給祂指了指街道的行人,“你看,比往日少了一半的人,就連總在路邊玩鬨的孩子也都不見了。”

柳遙倒是有心想找路人問一問是怎麼回事,但很快記起殷月離如今的衣裳。

雖然西街上行人不多,但就在兩人停留的片刻,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目光說不出驚豔還是震驚。

“先,先進茶坊吧。”柳遙臉上紅了紅,拉著神色平淡的殷月離進了香茗茶坊。

徐伯正巧抱著東西從二樓下來,見到柳遙,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小公子回來了!”

“你們路上沒遇見什麼事情吧。”徐伯快步走下樓,上下打量著

柳遙,確認沒什麼不妥後總算鬆了口氣。

“哎,我方才就想叫人去通知你們,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暫時先不要過來了,最近城裡情形不好,可彆在路上遇見什麼亂子。”

“到底怎麼了?”越聽越覺得不對,柳遙上前將徐伯扶住。

“彆提了,”徐伯直歎氣,拍了拍他的手背,招呼店裡夥計給兩人上茶,之後坐在桌邊道:“小公子和殷掌櫃,可曾聽說過仇山幫?”

柳遙也跟著坐到桌邊,皺眉苦思,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

倒是殷月離沒什麼表情,思忖片刻道:“是山賊?”

“對,”徐伯神色凝重,“這夥山賊是十幾年前興起的,原本在仇山附近起家,後來被當地官府圍剿,便在邊關一帶四處流竄作惡。”

“本來四五年前,仇山幫的大當家被官府抓獲,整個仇山幫樹倒猢猻散,可不知怎麼的,最近忽然又冒出頭來,還跑到城裡綁走了不少孩子,讓家中爹娘籌集贖金,否則便將孩子扔進河裡去當水鬼。”

徐伯說著打開桌上的包袱,裡麵裝著的正是兩錠五十兩的白銀,一邊說一邊歎氣。

“我有個故交家的孩子也被綁走了,叫我幫忙籌贖金呢,也不曉得夠不夠用。”

“他們是在哪裡抓的孩子,大街上嗎,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為什麼不直接去報官?”柳遙還是覺得疑惑,隻能一氣提了許多問題。

但同時也明白了,剛剛在沈氏綢緞莊裡究竟發生了何事。

想起小思悅,柳遙忍不住有些擔心,那孩子膽子小,身體也弱,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徐伯無奈搖頭,“據說是在一個專門給孩子開蒙的書齋裡抓去的,那書齋位置偏僻,離北城門又近,老夫子年近古稀,被那夥賊人推在地上,聽說當場便暈厥了過去。”

那老夫子柳遙和徐伯都認識,之前到茶坊來喝過茶,為人十分和善,有段時間柳遙讀書習字,還曾經向對方請教過文章上的問題。

“老夫子傷得怎麼樣了?”柳遙連忙問。

徐伯搖搖頭,“沒傷到根本,就是心焦孩子的事情,連家裡的祖產都變賣了,就是為了幫忙一起湊贖金。”

柳遙聽得皺眉,眼睛轉了轉,忽然瞥向自己身邊的人。

殷月離也不說話,隻將手裡的茶盞放到桌上。

“月離。”柳遙湊過去,抓住對方的衣袖,討好笑了笑。

殷月離挑眉瞧他。

柳遙繼續微笑,順手幫祂將茶水倒滿,“沈家兄弟過去很照顧我,小思悅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還有那位老夫子,之前也曾經幫過我……我不能看著他們不管,而且普通山賊的話,應該也不是你的對手吧。”

徐伯來回望著兩人,突然明白柳遙的意思,頓時嚇了一跳。

“不行,這可使不得,那夥山賊據說是過去邊關守軍出身,都是帶兵刃的,一般人根本就敵不過。”

“邊關守軍出身?”殷月離抬起頭來,終於提起了些興致。

“是,”徐伯苦心規勸,“之前朝廷與羌吾交戰,好些士兵貪生怕死當了逃兵,害怕被軍法處置。所以不敢回家,便隻能落草為寇,藏在深山裡麵。”

“這些原本是守軍的山賊與普通山賊不同,都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的,行動也極有條理,彆看年紀都不小了,卻比泥鰍還油滑,否則也不會連官府都束手無策。”

“無妨,”柳遙朝徐伯笑了笑,“是邊關守軍更好,說不定還是月離的熟人呢,你那位故交在什麼地方,不如我們去幫他交贖金吧。”

“啊?”徐伯越發疑惑。

為何曾經是守軍更好,還有熟人……是什麼意思?

徐伯的故交同樣已經是花甲之年,丟的孩子是他們的小孫兒,兩位老人行動不便,聽說有好心人肯幫忙自然願意,拉著柳遙千恩萬謝。

“放心,”柳遙收好銀票,指著身旁的殷月離,安慰兩位老人道,“他功夫特彆好,以前是帶兵打過仗的,彆說幾十個山賊,便是幾百上千個也不在話下。”

兩位老人一臉驚訝盯著殷月離,心道這後生雖然衣裳顏色古怪,沒想到居然是當過兵的。於是便也安下心來,繼續一連聲的道謝。

殷月離還從未被人這樣抓著道謝過,黑沉的眸子裡滿是尷尬。

出了茶坊便停下腳步,抬手捏住柳遙的下巴,語氣涼涼道,“我發現,你最近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

“是嗎?”柳遙仰起頭。

眼前人的眸子在陽光底下雖然是濃黑顏色,但仔細望過去,還是能看出其中隱藏的血紅。

估計是已然看習慣了,如今的柳遙非但不覺得這血紅詭異,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看。

柳遙露出甜甜的酒窩,趁著四外無人,湊近親了對方一下。

“當然是因為我有你在身邊啊,所以膽子自然就越來越大了。”

殷月離拿他沒轍,隻能無奈搖頭。

“走吧,”柳遙伸手挽住祂的胳膊,“我們先去找沈二他們,之後一起去會會那夥山賊。”

綢緞莊內,兄弟兩個剛籌好了贖金,聽說兩人要跟著過去,起初自然是極力反對。

直到聽柳遙說自己是替一對老夫妻去交贖金的,才終於鬆口同意。

依照之前送來的信紙,交付贖金的地點就在宴城幾裡地外一座名為凜峰山的山腳下麵。

那裡四麵環山,人跡罕至,周圍隻有一片墳包和一間已經荒廢的山神廟。

據沈大的介紹,此地易守難攻,即便宴城官府派兵過來,躲藏在附近的山賊也能早早離去,到時一齊鑽進山林裡麵,便是幾千精兵也難找到。

而這也正是幾家父母都不敢直接去報官的緣故。

走到半路,眼看著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昏暗,背後寒風陣陣,沈二突然有些不安,回頭朝柳遙道。

“我還是覺得不成,那群山賊說了,一家隻能有一個人去交贖金,不如還是我和我大哥過去吧,你們先回去,免得有什麼麻煩。”

“是,”沈大也讚同點頭,“你們兩個才剛成親,彆來沾染這種事情,不吉利,都先回去吧,人我會幫你們帶出來的。”

柳遙心底一暖,知道兄弟兩個是不想他們跟著冒險,正想說話,忽然聽到頭頂山林傳來一陣嗤笑聲。

“嘿,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居然還以為自己能跑得掉嗎?”

“誰!”沈大猛地一仰頭,就見不遠處山林窸窸窣窣,不消片刻便鑽出一群人來。

這些人衣衫破舊,手裡皆舉著長刀,麵上卻沒有任何遮掩,能看出年齡應該都在三四十歲以上。

沈大暗道不妙,他有時到外地去進貨,也不是沒見過山賊匪徒的,知曉這些人蒙著麵時還好,說明他

們心中還有顧慮,不想叫人發現身份。

而一旦沒有蒙麵,就意味著對方要麼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要麼,就是一開始便打算將搶劫的對象滅了口,這樣自然就不會有人認出他們了。

沈大萬般後悔,自己最初就不該帶著弟弟一起過來。如今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怕是都要栽在這裡了。

此刻山林裡的匪徒足有二三十人,就在沈大滿心絕望之時,領頭的山賊也在仔細打量山腳下的幾人。

四人除了沈大比較高壯外,其餘都生得普通,就這幾個人,怕是全加在一起也敵不過他們一個人。

領頭麵色放鬆,視線轉向柳遙的時候滿意點了點頭。

“不錯,雖然沒有姑娘,但有個哥兒在也勉強湊合了,咱們都已經大半年沒開過葷了,正好等下忙完了好好樂一樂。”

柳遙站在殷月離身邊,還沒來得及生氣,就感覺四周溫度驟降。

陰影浮動,腳下的枯草結出厚厚的冰霜。

柳遙:“……”嘶。

而此時那頭領似乎毫無所覺,依舊舉起手中長刀,朝身後的眾人道。

“兄弟們,大當家的已經病死了,這已經是今年最後一票,乾完這一次,咱們就分了錢各自回家,不用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領頭人表情凶狠,可惜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手下山賊的呼應,頓時皺了皺眉,困惑朝兩邊望去。

“都聾了嗎,還不快……”

所有沒說完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裡,領頭人雙眼圓睜。

似乎有濃黑的影子在林中竄起,所過之處山賊紛紛栽倒在地上。這些山賊表情扭曲,仿佛見到了極為恐懼的事物,嘴裡發出謔謔的怪響,不過瞬息便已然開始七竅流血。

血水從山石上緩緩淌下。

沈大沈二表情驚駭,幾乎跌坐在地上。

柳遙則拉了拉身邊人,示意祂先不要下殺手,最好能留幾個活口。

畢竟那些孩子如今還不知藏在什麼地方呢。

殷月離不甚在意點點頭,將黑影收斂了回去。

“誰!”見身邊人逐一倒地,領頭人也逐漸露出驚恐的神色,拚命揮舞手中的長刀。

“到底是誰,彆躲躲藏藏的,快點給老子站出來!”

沒等他喊完,忽然背脊一涼,頭領甚至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便已經察覺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那人穿了件顏色古怪的衣裳,模樣卻是異於常人的俊美,神情淡漠,眼眸裡浮著一層血紅。

一隻手伸過來,隨意搭在了他的頸側。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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