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0(1 / 2)

寵後多疑 柚子君CC 45270 字 1個月前

第27章

也許是與侍衛的那番對話,蕭偌接連兩日都沒有睡好。

萬壽節前一夜裡,更是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左右依舊毫無睡意。

窗外濃黑,幾乎看不到星月,或許是蕭偌弄出的響動實在太大,負責值夜的鈴冬將腦袋探進來,睡眼惺忪道。

“公子睡不著嗎,要不要奴婢給您拿杯梅子酒過來。”

蕭偌失眠已經是老毛病了,尤其是長時間作畫之後,不過也無需喝藥,隨便喝兩杯果子酒迷糊著也就睡過去了。

然而自從有了上回醉酒的經曆,蕭偌已經不敢輕易飲酒了,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不用,你先睡吧,我自己畫些東西。”

見公子要起身,鈴冬也沒心思再睡了,乾脆也跟著爬起來,心底也好奇賀壽圖都已經送走了,大半夜裡的對方還能畫什麼。

然而等提了宮燈過去,才發現蕭偌從箱子裡取出一包雕琢玉石的工具,手邊則放著塊巴掌大小的空白玉牌。

鈴冬越發疑惑,自家公子雖然也會雕刻,但水準遠比不上繪畫,充其量也隻能算作普通。

“公子是要給皇上做生辰禮物嗎,明日便是萬壽節了,現在開始雕玉應該已經來不及了吧。”

“不是雕玉,是要在玉石上麵作畫。”蕭偌依舊垂著頭,將弄出的碎屑掃到一邊。

鈴冬不明覺厲地點點頭,也幫不上什麼忙,索性去外間準備茶水和糕點。

房內恢複安靜,蕭偌沒有人打擾,繼續全神貫注盯著手中的玉牌。

忙碌了許久,卻依舊覺得哪裡不對,剛好瞧見鈴冬端著宵夜進來,便征求意見道。

“……你說皇上會喜歡哪種圖紋,花草紋,還是瑞獸紋。”

鈴冬將點心遞到他手邊,撓了撓頭道。

“要刻什麼圖案啊,可奴婢記得皇上很少佩戴飾品,就連手上的扳指也是最簡單的白玉扳指,上麵什麼紋路都沒有。”

鈴冬也是聽宮裡人說起的,扳指除了作為裝飾之外,本身還有疏通肺經,緩解疲勞的功效。

若不是為了這個,估計皇上連玉扳指也不會佩戴。

蕭偌也覺得為難,視線在屋內環顧一圈,忽然落在竹籃裡熟睡的幼狼身上。

鈴冬注意到他的視線,眼睛一亮道。

“這個好,公子不如刻隻荒原狼在玉牌上吧,皇上最喜歡荒原狼,不僅常年帶著一隻,西苑百獸園更是養了幾十隻呢。”

蕭偌點點頭,也感覺這個主意不錯。

被從竹籃搬到書案的狼崽兒整隻狼都是懵的,伸了伸前爪,綠色的眸子裡滿是不解。

蕭偌摸了摸幼狼的腦袋:“乖,好好呆著,我要把你畫在玉牌上,送給你主人做生辰禮物。”

或許是聽懂了他的話,狼崽兒不再亂動,腦袋搭在爪子上,乖巧趴在原地。

蕭偌笑了下,未再浪費時間,又取出之前沒有用完的五色粉,先在玉石上雕出淺淺的紋路,再將混好的顏料仔細填進刻痕之中。

臨近三更,夜色越發濃重,兩名太監提著燈籠走在石磚之上,跟在後麵的人卻忽然停住腳步,望見從玉階殿裡透出的光亮。

“皇上?”董公公輕聲喚道。

虞澤兮擺了擺手,示意幾人先等在外頭,自己則轉身邁進景豐宮內。

已經傍晚了還不熄燈睡覺,虞澤兮也很好奇這人究竟在忙碌些什麼。

董敘還想再開口,忽然眼前一花,就見一個雪白的身影也跟著躥了出去,隻得將話都吞進肚裡,安靜守在門外。

屋內燭火明亮,在窗上映出單薄的陰影,隱隱能分辨有人正坐在書案後麵,發絲烏黑,散亂著披在肩上。

分明什麼也看不清,虞澤兮卻偏偏看得入神。

不知站了多久,身邊的白狼忽然躁動地甩了甩尾巴,仰起腦袋,仿佛在無聲地詢問什麼。

“想要進去?”虞澤兮問。

白狼抖了下耳朵,目光轉向麵前的菱花檻窗。

虞澤兮望過去,才發現書案邊上趴著一團小小的身影,頓時笑了。

“走吧,帶你去瞧瞧狼崽兒。”

白狼桑塔知道屋裡的青年害怕自己,平日輕易不敢靠近玉階殿,隻有和主人一起時才能偶爾見見自己的幼崽。

如今主人終於點頭,白狼壓不住興奮,直接朝槅扇門衝去。

屋內蕭偌剛好將最後一筆落下。

在玉石上作畫其實遠比直接雕刻玉石來得容易,第一步在表麵刻出淺淺的線稿,第二將不同顏色的顏料混合填充入線稿之中。

最後便是用特殊的大漆將刻痕填滿,避免其中的顏料脫落變色。

蕭偌晃了晃手腕,剛要起身將畫好的玉牌拿去風乾,突然一道白影衝進房內,風也似的朝自己的方向撲來。

是狼!

蕭偌驚了一跳,轉身便想逃跑,慌不擇路撞翻了座椅,險險被人一把攬住。

再回頭,才發現那白狼並非是朝自己撲來,而是跳到書案上麵,將打著哈欠的狼崽兒叼在嘴裡,一路跑進了臥房。

“彆怕,”將他攬住的人安撫道,“桑塔幾日沒有見到狼崽兒了,朕見你房裡還亮著,便帶它過來看看。”

“……嗯。”蕭偌狠狠鬆了口氣,感覺膝蓋都是軟的。

“為何這麼晚了還沒睡?”像是為了幫他轉開注意,虞澤兮岔開話題道。

蕭偌果然回過神來,匆忙將玉牌藏進袖子裡:“沒,就是睡不著,所以起來畫點東西。”

虞澤兮其實早看清了他的動作,卻假裝沒有瞧見,語氣好奇道:“哦,畫的什麼?”

“不是,”後腰還被對方攬著,蕭偌臉上的溫度不斷攀升,磕磕絆絆道,“沒畫什麼,而且都已經畫壞了,皇上還是不要看了。”

“那個皇上,您能先將臣放開嗎?”

雖然覺得逗弄眼前人有趣,但下月便要大婚了,虞澤兮此刻倒也不十分心急,正準備將人放開,門外卻忽然傳來鈴冬的嗓音。

“公子,蓮子羹已經做好了,奴婢方才似乎聽見有腳步聲,是有誰過來了嗎?”

蕭偌渾身一僵,莫名有些心虛,連忙打斷道:“沒有,我眼下不想喝蓮子羹了,你先拿回去吧……對了,我想吃麵,你到膳房幫我煮碗雞蛋麵吧。”

“嗯?”鈴冬莫名其妙。

雞蛋麵需要用雞蛋和麵,十分麻煩,本身又難以消化,這麼晚了要吃雞蛋麵?

感受著按在自己腰上的熱度,蕭偌異常堅持:“快去,我吃完了就睡了。”

“行吧,”鈴冬無奈點頭,“歡迎加入一五二兒七五二八一叩叩裙那等會兒您少吃一點,免得明天起來難受。”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逐漸走遠,蕭偌終於放鬆下來,卻聽見身邊人戲謔道。

“怎麼如此緊張,是怕那小丫鬟發現朕在這裡?”

蕭偌垂眸不語。

他既怕鈴冬看到自己與這人親近,同時也怕對方從鈴冬的神色裡看出任何端倪。

燭火晃動,甜涼的沉香味道縈繞在身周,蕭偌卻忽然有些難過。

明天這個時候他便要離開了,也不知皇上會有何種反應,是勃然大怒,還是毫不在意。

想到自己此生都可能再見不到這人了,蕭偌心頭壓抑,伸手環抱住對方。

“已經過子時了,明日還有大宴要忙碌,皇上早點回去歇息吧。”

虞澤兮有些意外蕭偌的靠近,低頭打量他微紅的臉頰,一笑道:“好,你也早些休息,朕等著你明日的禮物。”

那碗遲來的雞蛋麵最終還是進了鈴冬的肚子。

因為吃撐,鈴冬怨念地打了個飽嗝,快速整理被白狼弄亂的床鋪。

蕭偌摩挲著手裡的玉牌,轉頭望向窗外。

距離出宮,還有不到十二個時辰。

萬壽節大宴最終定在酉時初,宴飲場所有三處,分彆在慶和殿正殿、偏殿,以及兩廊。

正殿之上,以禦座為軸心,將整座大殿分成東西兩側,東麵為文臣,西麵為武將,宮女太監行色匆匆,將裝飾用的花架擺放妥當。

天光熹微,秋風蕭瑟。

蕭偌頭腦昏沉,帶著明棋趕到慶和殿,被冷風吹了一路,臨近殿門才終於醒過神來。

抬首便瞧見站在門內的嶽太後,連忙上前請安。

眼下皇宮後位空懸,加上沒有其他妃嬪,宴會的大半事宜都要由太後代為主持。

操勞數日,太後的脾氣越發糟糕,見到蕭偌進來,儘量露出笑臉,語氣溫和道。

“起來吧,哎,說到前兩日,哀家也是被底下人煩著了,不是有意要責難你,你也彆太往心裡去。”

“蕭偌明白,是蕭偌行事不夠穩妥,叫太後操心了。”

蕭偌倒是不在意眼前人的態度,先前的親近也好,隨後的責難也好,不過都是為了嶽家的利益,他左右也要離開了,犯不著放在心上。

太後笑容慈和,將他拉到身旁,拍了拍他冰涼的手背。

“……你自己能想通了就好,最快月底,最遲下月初,你便要與皇上大婚了,合該早些替皇上考慮,為他充實後宮,開枝散葉才是,什麼使小性子將誰趕出宮去,這種事情可萬不能再發生了。”

很想說那人不是他趕出宮的,但蕭偌懶得解釋,依舊乖巧稱是。

見眼前人無論說什麼都隻是順從點頭,太後便有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了。

雖有心想問問宣寧侯的情況,但考慮到蕭偌離家三年,家裡的事情未必能做得了主,索性便也熄了心思。

又說了些日常的瑣事,蕭偌提起精神應對,避免自己露出什麼馬腳。

好在太後並未久留,與他說過話後便離開了。

在一旁站了許久的杜柏川和吳譽終於等到太後走遠,連忙湊到蕭偌跟前,問他群仙賀壽圖該掛在哪裡比較合適。

往年的賀壽圖在大宴之上都隻是作為普通裝飾,一般找麵牆壁掛在正中便好。

然而今年的賀壽圖是蕭偌親手所畫,加上使用顏料特殊,需得在背後用燭火照亮,具體掛在哪裡便顯得尤為重要了。

“不如這樣好了,”吳譽搓了搓手,出言提議,“就懸掛在禦座旁邊吧,等到群臣入座之後,讓內侍將附近的燭火熄滅,屆時所有朝臣都能一睹公子的畫作。”

杜柏川考慮片刻也頷首道:“不錯,皇上也特地交待過,要將蕭公子的畫掛到最顯眼的地方上。”

而縱觀整座大殿,哪裡有比禦座旁邊更顯眼的位置。

“兩位大人饒了我吧,”蕭偌連忙搖頭,“我可不想出這麼大的風頭。”

他望了望四周,指著西北邊上一處光線昏暗的角落。

“就掛在那邊好了,用木框支起來,後麵讓人舉著燭火,一點點來回移動便好。”

杜柏川還想再勸,被吳譽輕輕扯了一把,隻能答應。

處理過賀壽圖的事,又與兩位畫師商議好其餘幾張小幅賀壽圖的擺放,蕭偌終於空閒下來,要來大宴的草圖,準備拿回玉階殿幫忙做最後的修改。

“公子累不累,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行至半路,明棋神色擔憂道。

整夜未眠,清早剛睡一會兒就被叫了出來,忙到如今已經臨近晌午,鐵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

“不累,”蕭偌扶著昏沉的額頭,“草圖下午就要用了,要儘早修改出來才行。”

心底卻忍不住想,能累一點也好。

再累一點,他就不必再想起夜裡要離開的事了。

回到玉階殿,蕭偌在明棋的勸說下喝了湯藥,還沒等將草圖鋪開,忽然有紫宸宮的太監送來一隻木匣。

木匣很輕,打開裡麵隻有一件衣裳。

“是太後叫你送來的?”蕭偌捧著木匣疑惑。

皇上從未給他賞賜過日常衣物,那便隻能是太後送來的。

“不是太後,是皇上,”禦前太監恭敬道,“皇上想叫您大宴時穿上這套衣裳,公子打開瞧瞧便知道了。”

蕭偌依言將衣裳展開,微微睜大了眼睛,旁邊湊近來偷瞧的鈴冬也跟著倒吸了口涼氣。

湖色緞織的衣料之上,赫然繡著精巧的團鳳暗紋。

“公子,”好容易等到太監離去,鈴冬緊抓住蕭偌的袖角,眼眶都要紅了,“奴婢總覺得不對,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彆走了。”

蕭偌也覺得心裡打鼓。

大堇朝內,團鳳繡紋是隻有皇後才能使用的紋樣。

若非是篤定了要立他為後,皇上根本沒必要趕在大宴之前,給他送來這樣的衣裳。

不,甚至不用等到月底,或許今晚,或許明日,他說不定便會接到立後的旨意。

“沒事,”蕭偌將木匣合上,安慰鈴冬道,“估計隻是做給彆人看的,未必真的有什麼其他的含義。”

“……什麼給彆人看的?”

虞澤兮邁進屋內,手上換了枚犀角嵌銀絲的扳指,緞繡彩雲龍紋的朝服比往日更顯威嚴。

蕭偌心底驚訝,疑惑這人為何每一次出現都沒有任何聲響,簡直比那群禦前侍衛還要可怕。

鈴冬卻是以為剛剛的談話已然被對方聽去了,瞬間渾身發抖,直接跪了下去。

注意到鈴冬的反應,虞澤兮眼眸微眯,側頭將視線轉了過去。

“皇上,”蕭偌心頭一緊,快步將鈴冬擋在身後,“……剛才有內侍給臣送了衣裳過來,臣正與鈴冬說呢,這衣上繡了團鳳,給彆人瞧見了恐怕不合規矩。”

“衣服是朕叫人連夜趕製出來的,你隻管穿著,沒有人敢多說閒話。”

虞澤兮語氣平淡,望向鈴冬的目光卻始終沒有移開,碧色的眼眸幾乎深不見底。

“不過,朕怎麼覺得,你這丫鬟還有什麼話要說。”

鈴冬麵色慘白,死死捏緊衣角,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整個人都開始搖搖欲墜。

蕭偌暗道糟糕,鈴冬年紀太小,哪裡經曆過這種場麵,估計用不了多久便要撐不住了。

“皇上,咳咳……”他試圖解釋,卻因為太過心急,還未開口便先嗆咳起來。

虞澤兮皺眉將他扶住。

蕭偌也顧不上臉麵了,虛弱靠了過去:“咳咳不是,臣……”

其實並非是生病,蕭偌對自己身體最是了解,入宮後總是感覺不適,很大原因還是由於他平日思慮太重,加上一直沒有充分休息的緣故。

一旦勞累過度,就會忍不住想要咳嗽。

虞澤兮哪還有心思去管鈴冬,回頭冷聲道:“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去把禦醫叫過來。”

“是,是。”鈴冬手忙腳亂爬起身來。

“不用,”蕭偌不敢朝鈴冬使眼色,隻能拉住身邊人,“臣剛才已經喝過湯藥,就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就好了。”

鈴冬還算聰明,用最快的速度退出門外,打定主意等皇上離開前都不要再回來了。

“你確定?”虞澤兮皺眉問,扶著他坐到床榻上麵。

“是,臣還沒用午膳,總不能再空腹喝一次湯藥,”蕭偌露出笑臉,放輕了嗓音道,“皇上還是先回去吧,免得誤了晚上的大宴。”

虞澤兮探了探眼前人的額頭,確認溫度還算正常後,終於放下心來。

不過他的確還有彆的事情要忙,隻能道:“你好生歇著,如果下午還是不舒服的話,便不用去參加大宴了,朕晚上再來看你。”

“好。”蕭偌點頭。

墨色長發垂落在肩上,襯得白皙的麵容越發乖順。

虞澤兮深深望了他一眼,領著董公公離開玉階殿。

剛邁出宮門,無需他多言,董敘輕點了下頭,領著兩名禦前太監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距離傍晚約定的時間,還有不足六個時辰。

按照規矩,隻有四品以上朝中要員及宗室大臣能夠坐於正殿之上,其餘官員、諸軍將領則分坐於偏殿與東西兩廊。

然而借著畫師的身份,蕭偌卻是提前大宴一個多時辰便被吳譽和杜柏川兩人拉進了正殿。

蕭偌原本還想拒絕,卻被杜柏川伸手攔住。

“來來,等下還有燕喜圖要畫,蕭公子今日可不能躲懶。”

燕同“宴”,意為宴飲喜樂。

杜柏川哪裡是怕他躲懶,分明是想把最困難的一部分宴飲圖交給他來畫。

果不其然,就在蕭偌問起對方準備讓他負責哪一部分時,身旁吳譽笑了下,乾脆指向上首禦座的方向。

“當然是那邊,哎呀,可不是下官們為難您,實在是您之前給皇上畫了許久的畫像,對皇上的樣貌最是熟悉,禦座附近合該由您來畫才是。”

“而且您看,”吳譽笑容討好,“位置都給您挑好了,就在賀壽圖的旁邊,正好也能順便盯著燭火,免得大宴期間將畫作燒壞。”

提到避免賀壽圖被燒壞,蕭偌猶豫片刻,最終隻能點頭。

“……這不就成了,我早說過,蕭公子雖然看著清冷,其實最是好說話了。”

吳譽氣定神閒道,回頭卻發現杜柏川睜大眼睛,像是正在走神。

“怎麼了?”

順著身邊人的視線望過去,吳譽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蕭偌今日的衣裳似乎有些不同。

為了作畫方便,這人往日並不注重衣著打扮,穿的大多是深棕墨青一類不容易弄臟的衣料。

然而眼下卻換了件顏色鮮亮的綢衣,整個人都明豔了許多,愈加襯得眉目淡雅,身姿清麗。

更重要的是那衣上的團鳳……

“小聲!”還未等吳譽張口,身後的杜柏川忽然拉住他,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吳譽深吸口氣,將所有驚濤駭浪都壓在了心底。

他猜到蕭偌會被立後,卻沒想到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可不能亂說啊。”杜柏川搖了搖頭,等萬壽節過後,這皇宮裡怕是要變天了。

經過幾個時辰的忙碌,群仙賀壽圖已經被木框架了起來,就在蕭偌之前挑好的位置上。

蕭偌剛走過去,董公公便迎了過來,蕭偌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皇上來了。

左右環顧並無那人的身影,才總算放下心來。

董敘未在意他的反應,隻依舊恭敬道:“皇上還有公事要忙,叫老奴過來瞧瞧,蕭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勞煩皇上掛念,”蕭偌儘可能平穩道,“我晌午睡了一會兒,如今已經好多了,不會耽誤晚上的大宴。”

“無妨,蕭公子若是哪裡不舒服了,隨時都可以回去。”

董敘抬了抬手,叫幾名太監搬來宴席用的桌椅,十分突兀地擺在禦座旁不遠處。

“等下公子便坐在此處吧,如果有什麼想要的,儘管吩咐底下人就好。”

“不……”蕭偌眼睜睜看著桌椅被搬到麵前,下意識想要拒絕。

雖然與禦座隔著一段距離,但緊鄰禦座的東西兩側,分明是隻有皇後才能坐的位置。

不對,慶和殿屬於外朝,大宴時就連皇後也不能坐於正殿之內。

董敘卻隻道是皇上的旨意,不容拒絕引著他在椅子上坐下,又叫宮女端來點心和熱茶。

“公子不是還要畫燕喜圖嗎,這裡位置最好,殿裡發生什麼都能瞧見。”董敘笑眯眯道。

蕭偌:“……”那是。

某種程度上,他這位置簡直比皇上的禦座還要引人注目了。

不出蕭偌所料,隨著大宴臨近,漸漸有官員來往於慶和殿內,幾乎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位。

先是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賀壽圖,之後才滿臉驚詫地在他與禦座之間來回掃視,最終意識到自己舉止失儀,忙不迭又將視線轉開。

蕭偌甚至能聽到那些朝中大臣的小聲議論。

“這位就是宣寧侯家的那個……”

“彆,這話可不好亂說,說不準是宮裡的畫師呢。”

“你當老夫是傻子嗎,離禦座如此近,哪個畫師不要命了敢坐在那裡!”

“這眉眼,這容貌,蕭家長子果然如傳言中一樣,也難怪聖上肯立他為後了。”

“行了行了,真是越說越不成樣子了。”

蕭偌沉沉歎了口氣,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站起身來,在眾大臣的圍觀下朝殿外走去。

距離大宴開始還有一個時辰,殿外也已經站了許多官員,天色昏暗,到處都是熙熙攘攘。

蕭偌努力避開人群,卻還是與人撞在了一起,那人哎呦一聲,連忙跪在地上磕頭,似乎是負責傳話的小太監。

“公子饒命,小人沒有留意腳下,不是有意要衝撞到蕭公子。”

“我沒事,你先起來吧。”隻是撞到肩膀,蕭偌並沒有特彆在意,擺了擺手讓小太監離開。

直到對方身影躥進人群,蕭偌才發現自己手心裡多了張字條,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

……情況有變,速來西昭門外。

是父親宣寧侯的字跡。

蕭偌瞬間將字條攥緊,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情況有變是什麼意思,是說幾人要離京的事情已經被皇上發現了?

不,應該不會。

總管公公董敘剛與他說過話,無論神態還是語氣都沒有任何異常,如果皇上已經知曉他們的計劃,必然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既然不是皇上那頭,應該就是有其他的變故了。

來不及多想,蕭偌勉強穩住麵上的表情,快速朝西昭門的方向走去。

慶和殿位於外朝,到達西昭門需要穿過整個內廷,蕭偌走得氣喘籲籲,好在因為臨近大宴,守衛都集中在外朝附近,加上蕭偌身份特殊,一路都沒有受到任何盤問。

剛走到西昭門外,蕭偌就被人扯進一處夾道,半句話都沒解釋便丟給他一套衣裳。

青底銀花,正是上六軍天潢衛的服飾。

來人也有些眼熟,是宣寧侯身邊的親兵,三十出頭,麵容冷硬。

“穿著,鈴冬已經走了,還請大公子隨屬下出宮。”

天上烏雲密布,明明沒有到夜晚,四周卻暗得厲害。

蕭偌胸口發緊,根本來不及多說什麼,就已經被人強硬套上衣服,用力推著朝西昭門走去。

估計已經事先打點妥當,門外的侍衛隻簡單查驗過腰牌便順利將兩人放行。

而直到被侍衛拽到馬上,蕭偌才終於回過神來。

“等一下,我有東西……”蕭偌摸了摸懷裡,忽然急著道。

男子一甩馬鞭,直接打斷他的話:“已經來不及了,等下便要出城,請大公子務必抓緊韁繩!”

冷風撲在臉上,蕭偌連眼睛都睜不開。

那塊玉牌,他昨晚剛剛做好的生辰禮物,因為走得太急,他竟然連這最後一樣東西也沒能留下。

紫宸宮後殿。

正在更換朝服的虞澤兮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的狼嚎,忍不住皺緊眉頭。

董公公朝外望了望,也覺得疑惑:“估計是要下雨了吧,桑塔畢竟是荒原狼,自小便不喜歡雨水。”

北梁少雨乾旱,生長在北梁的狼群自然也不習慣身上的絨毛被雨水打濕,故而每到下雨之前都會躁動不安。

虞澤兮伸手接過內侍遞來的玉帶,側耳聽著外麵一聲高過一聲的長嘯。

“蕭偌呢,你上次見他是什麼時候?”虞澤兮忽然問。

“大約半個時辰前,老奴見蕭公子坐著無聊,便叫人給他取了糕點和茶水。”董敘回憶著道,心底卻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應當不會吧,”董公公喃喃自語,“今日可是萬壽節。”

正因為是萬壽節。

為了大宴群臣,今晚正是內廷守衛最鬆散之時。

慶和殿附近人流密集,太監宮女,上六軍侍衛,甚至來往官員,蕭偌若是有意甩開身邊人離去,實在再簡單不過。

事情比他預想中的提前了。

虞澤兮麵如冰霜,一把揮開內侍:“叫人封鎖宮門,在找到他之前,任何人都不許放行。”

“是。”董敘驚慌點頭。

殿外白狼停止長嘯,一躍而起,緊跟在主人身後。

距離大宴開始還有不到兩刻鐘,慶和殿正殿西北角上卻已聚集了不少朝中大臣。

起初過來圍觀的隻有一名上了年紀的皇室宗親。

老侯爺年紀大了,不耐煩久坐,原本是想來瞧瞧木架上掛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沒等靠到近前,就先忍不住驚呼出聲。

半透的畫紙背後燭火搖動,手捧花卉鮮果的仙子幾乎騰空而起,花瓣灑落,落在地上轉瞬化成白鶴。

明明沒有聲音,變幻的光影之間,卻仿佛讓人聽見山泉流淌,無數衣袂翻飛伴隨著琴音起舞。

仙人撫琴,鳥獸齊鳴,畫中的一切恍若都變作了真實,隔著薄薄的畫紙,讓凡夫得以窺見蓬萊一角,下意識屏住呼吸。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老侯爺目不轉睛,動作卻很快引來殿內的其他官員,眾人紛紛聚集過來,連連驚歎。

低聲詢問這究竟是什麼,為何會被懸掛在此處。

“哎,這不是群仙賀壽圖嗎,打從下午時就一直掛在這裡了。”終於有官員回想起來。

是一直掛在這裡,隻是下午那會兒光線還算充足,加上沒有背後的燭光,瞧著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畫作。

沒想到入了夜之後,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效果,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鬼斧神工。

候在一旁的畫師吳譽連忙湊上前來,堆著笑臉道:“是群仙賀壽圖,因為用了特殊的顏料,陽光下還看不出,到了夜裡用燭火照亮,便會使顏色交疊變幻,好似整幅畫都活了過來。”

原來是特殊顏料。

眾人恍然點頭,卻越發忍不住靠近細看。

吳譽幾乎壓不住嘴角的笑容,他昨日便已經被這畫震撼過了,如今聽著周圍人的驚歎,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畫,卻也有種與有榮焉的喜悅。

可惜了,如果那一位當真隻是宮廷畫師就好了。

不過二十出頭就能有如此畫技,未來必然不可限量。

“對了,”最初開口的官員忽然道,“這群仙賀壽圖是那位蕭公子所畫吧,不知吳大人可否為我等引見一二。”

其餘大臣也跟著頷首。

能進正殿的最低也是四品要員,吳譽哪有推辭的道理,趕忙點頭應是。

回身卻發現擺著茶水點心的長桌之後已然空空蕩蕩。

吳譽悚然一驚,用力扯住不遠處的杜柏川。

“蕭公子呢,蕭公子怎麼不見了!”

慶和殿內一片嘈雜,被議論的蕭偌本人卻已經被雨水淋透,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樹林外翻身下馬,由侍衛強推著塞進了馬車。

馬車不大,外表十分陳舊,原本是藏在草垛之中的,內裡隻夠兩三人乘坐。

乘上馬車之前,蕭偌心頭微動,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裝作不經意道。

“勞煩問一句,我弟弟蕭行舟如今可是與父親在一起……他先前在牢裡被人打傷,不知有沒有痊愈,我有些擔心他。”

給馬套韁繩的侍衛愣了下,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大公子放心,二公子眼下正與侯爺一同等在城外,出了北城門,你們馬上就能見到了。”

“多謝,那我就放心了。”蕭偌神色平和,心卻是往下沉了沉。

其實從剛剛開始他就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如今試探了才發現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

第一,蕭行舟在牢裡沒多久便被皇上派人接出來了,期間從未受傷,也不存在有沒有痊愈的問題。

其次,最初來送信的侍衛已經提到過,為了保險起見,弟弟帶著母親昨日便已經離開京城,與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蕭偌這會兒突然記起來,他起先因為看見熟人疏忽,所以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沒有仔細檢查過來人的印信。

也就意味著,對方即便是父親的親兵,也極有可能並非是這一次到宮裡接應他的人。

無數思緒湧上腦海,蕭偌不禁想到最壞的可能。

是有人在父親身邊安插了人手,特意偽造字跡將他帶出宮外,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單純劫持自己,還是利用自己來威脅父親?

蕭偌在馬車的角落裡坐下,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語氣自然道:“那個,有件事情,不知我父親有沒有與你們提過。”

坐在馬車對麵的中年侍衛轉過頭,目光銳利,緊盯著蕭偌的一舉一動。

“大公子想說什麼?”

蕭偌定了定神。

除了眼前的中年侍衛,如今守在馬車周遭的一共有兩人,身材高壯的叫羅檜,就是剛才負責帶他出宮的侍衛,蕭偌過去曾經在侯府裡見過對方。

個子稍矮的叫楊莞,也與蕭偌有過幾麵之緣,二人皆是天樞衛百戶,品秩從六品。

然而坐在車上的中年侍衛蕭偌卻是有些陌生,麵容枯瘦,神色陰冷,除了服飾之外,根本看不出是在宮裡任職的禁衛。

偏偏羅檜與楊莞都對他十分忌憚,全程都聽從此人的命令行事。

“就是……我已經不打算出宮了,今晚隻是最後去見父親一麵,等見過之後,皇上那邊便會悄悄派人來接我回宮,不讓外人察覺。”蕭偌垂著頭道。

“你說什麼?”中年侍衛臉色驟變。

蕭偌仿佛被他嚇到了,縮了縮肩膀,小聲開口道:“不是我有意要透露的,實在是皇上手下的人太過敏銳,前日便已經發覺不對。”

“幸而皇上大度,也體諒我在宮中思念家人,開恩準許我與家人見上最後一麵,之後便再不許私自離宮了。”

中年侍衛沉下臉色,許久都沒有出聲。

蕭偌卻像是誤會了什麼,慌忙解釋道:“抱歉,我的意思是,等下如果你們見到宮裡來的人,儘量不要與他們發生衝突,隻把我放在路邊上就好了。”

“……所以皇上當真會派人過來接你?”中年侍衛壓下眼底的狠戾,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的真假。

蕭偌思緒轉得飛快,點點頭:“是,他們應該一直跟在後麵,不過皇上也說了,我很快便要被立為皇後,此時出宮畢竟不合規矩,所以最好不要被外人知曉。”

蕭偌說著心裡也有些沒底。

剛才那些說辭都隻是臨時編造出來的,仔細想想就能發現話裡其實漏洞百出。

不過他也沒有彆的辦法了,唯有試著打亂一下這些人的計劃,或者至少能拖一拖時間。

事到如今,蕭偌已經能夠確定,眼前這幾名侍衛無論是誰,都根本不是父親派來接他的人。

“你在說謊。”

沒等蕭偌想好接下來要說點什麼,中年侍衛忽然湊近過來,眼含嘲諷,直接對上他的目光。

“以皇帝的個性,在得知你打算逃走之時,就絕不可能大發慈悲放過你,甚至還同意讓你與家人見麵。”

中年侍衛搖了搖頭:“不,當今皇上最痛恨有人背叛,他隻會將你丟進狼群裡麵,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那群野獸撕成粉碎。”

蕭偌心底一片冰涼。

“所以明白了嗎,”中年侍衛挑起唇角,絲毫也不再掩飾,“你若是聰明的話,就乖乖配合與我們離開,至少我們還能給你留個……”

“全屍”兩字還沒來得及吐出,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狼嚎。

烏雲密布,雨水拍打在馬車上,中年侍衛驚慌回頭。

這裡是皇家園林以北,距離北城門還有一段路程,因為繞了小路,周圍人跡罕至。

濃黑的夜色裡隻能聽見風聲和雨聲,是獸園裡傳來的狼嚎?

不對,百獸園應當是在落霞苑內,隔著重重宮牆,即便有狼群嚎叫,也絕無可能傳到此地。

馬車外忽然響起一陣慘叫,是侍衛羅檜的聲音。

“狼,有狼!”

無數箭矢破空而來,馬匹嘶鳴著栽倒在地,連帶整輛車身一起撞在樹上。

變故不過轉瞬之間。

中年侍衛反應極快,猛地回過神來,伸手便要去抓對麵的蕭偌。

然而還未觸及對方的衣角,就見刀鋒劃過,一道血線從自己的脖頸裡迸濺而出。

鮮血潑灑在馬車內部。

喉間咯咯作響,中年侍衛努力轉過視線,隻看到一雙宛若修羅的青碧眼眸。

那眸子彎了彎,甩掉刀上的血珠,望向對麵已經完全被嚇傻的蕭偌,嗓音異常溫和。

“私逃出宮,這就是你給朕送的……生辰禮物?”

第28章

混亂嘈雜的腳步聲踏破夜色,大雨瓢潑,冷風灌進馬車,吹得蕭偌瑟瑟發抖。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