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看(1 / 2)

第四章

實則,常念這句糙漢也不為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北風沙大,日光尤為灼熱,加之行軍打仗,哪個不是被曬的黑黢黢的?

姑嫂二人敘話打鬨,自是無拘束,哪料到會一語成讖。

不過小半個時辰過去,沒有等來皇帝,倒是王公公提著笑臉傳話道:“皇後壽辰將近,說是晚宴上想聽戲曲,又嫌京中名角慣來唱的那幾出曲兒膩了,闔宮上下都知殿下熟讀詩書經史,文采斐然,皇上便取了個折中法子,吩咐奴才一早請殿下過來提筆寫個話本,皇上原是準備下朝便過來一趟,可眼下勤政殿實在脫不開身……”

說著,王公公麵上露出幾分為難。

常念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淡淡笑著,語氣溫和:“自是朝堂政事要緊,話本一事本公主姑且試試,還請父皇放心。”

王公公展眉一笑:“隔壁藏書閣備好了筆墨紙硯,勞煩殿下隨奴才來。”

見狀,毫不知情的宋婉也總算放下心,對常念道:“你彆累著,王府一堆雜事等著料理,嫂嫂便先回去了。”

“好。”常念乖乖點頭,在殿外與宋婉分彆後,便轉道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收藏古今賢文幾萬餘冊,曆史經傳、奇聞異錄,應有儘有,入內即是比人還高的博古架,上置有精致瓷器與雕刻小件,一眼好似望不到儘頭。

常念年幼時時常來,對內十分熟悉,進來後便徑直走到閣中央的長案前坐下,見案上鋪有上好宣紙,硯中有墨,也未作他想,靜靜思索話本起來。

其實常念於詩書一事,並非天賦異稟,隻因常年纏綿病榻,不得外出,看的多了,萬千書卷便都住在了她心中,如今已全然不需去翻閱原籍。典故事跡信手捏來。

是以,在常念身後隔著兩排書架的位置,那一方錯亂的棋盤,一個陌生而沉靜的男人,竟都不曾察覺。

“糙漢”一說辭所帶來的怔愣與訝然對於常年寡言少語、沉穩自持的男人而言,並未持續太久。

江恕漆黑的眼眸無波無瀾,長久凝著麵前這盤死局,手中黑子終於落在白子包圍的邊緣,才倏而抬眸,透過書架縫隙看到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

自她進來,落座提筆,就連咳嗽聲,都是輕輕的,那是不同於西北的春日和風,遠遠看著,孱弱又乖巧。

——這是寧遠侯對未來夫人的第一映像。

然而經年後,寧遠侯對著自己嬌縱愛耍小脾氣又頂頂聰慧厲害的妻子,隻覺他這二十幾年是白混了。

誠然都是後話。

至於此刻寧遠侯為何會在藏書閣,不是湊巧。

今晨進京回府後,江恕稍作整頓,本該進宮麵聖,彙報西北近況,皇帝卻是先派人指引他來了這藏書閣,安排好茶好水伺候,隻道被此棋局困擾良久,其意明顯,他倒也淡淡承下,不言其他。隻是未曾料到,皇帝還會特意安排朝陽公主過來,若說無心是假。

隻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不得而知了。

現下,棋局已解,江恕卻是罕見地有些猶豫。

就這般走出去,隻怕要嚇慘了那嬌貴人。

這老皇帝……倒是當真對他放心。

正當江恕斂眸思忖間,常念解了他的難。

隻見先前還背脊挺直、認真書寫的小姑娘忽然撂了筆,倦懶地趴到了案幾上。

“好困……”常念嘟囔著,眼皮慢慢耷拉了下去。

她以為這諾大而安靜的藏書閣隻有她一人,自然無甚拘束。

且,她朝陽公主又不是菩薩,便是如今時機未到,沒有設計向皇後尋仇,也委實沒法對前幾日才對她下毒手的女人寫什麼生辰話本。

愛聽不聽。

然坐在身後的寧遠侯:……

江恕冷峻的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就此起身出了藏書閣,行至常念身邊時眼眸都不曾偏一下。

趴在窗邊偷瞧的王公公立時就皺了一張臉,正要回勤政殿給皇帝報信,卻見閣內,身形高大的男人忽然頓了步子。

王公公屏住呼吸,盯著裡頭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江恕是在長案前停了腳步,側身瞧了一眼半開的窗扇。

時已深秋,天氣轉涼。

耳邊又浮現那話:“朝陽公主身子骨弱,一絲風也吹不得。”

他伸出長臂將那窗扇輕輕闔上,垂眸間,少女毫無防備的恬靜睡顏映入眼簾。

點染曲眉,長睫似羽,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一張卓絕漂亮的臉蛋,冷白勝冰雪的肌膚似白瓷一般,美的清冷脫俗,而又透著脆弱,仿佛觸之即碎。

窗戶關嚴實,江恕收回手,目光隻在姑娘家手腕上祈福用的桃雕手串停留了一瞬,而後神色無常地出了藏書閣。

那頭,王公公掩不住笑,胳肢窩夾著拂塵,小跑著趕回去給皇帝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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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恕由宮人帶至勤政殿時,皇帝和藹可親地笑著,上下打量這熟悉又陌生的年輕男人,頗有幾分老丈人看未來女婿的滿意。

“愛卿來了,西北入京,路途奔波,快坐。”

江恕自知西北勢大,此番進京並無半分桀驁不馴,掀袍跪下,拱手行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快起來快起來。”他這般寵辱不驚的作風讓皇帝的笑意深了些,皇帝親自上前兩步扶他。

君臣二人落座,即有宮人呈上上好的龍井。

皇帝道:“今春天下大旱,雨後龍井不可多得,愛卿嘗嘗。”

江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微臣愚鈍,倒以為藏書閣中碧螺春亦是上等佳品。”

皇帝不由乾笑一聲,佯裝無事地擺擺手:“朕老了,頭昏眼花的,那盤棋硬生生瞧了三日未得解法,今日觀愛卿手法,取舍妥當,得勝滿盤,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聞言,江恕心中微一哂。實則早在見到那盤棋時,他便料到最後若解,老皇帝會有這話,若不解,難免有幾分“扮豬吃老虎”的算計,左右權衡,仍是解了棋局。

眼下如他所料,無甚意外。江恕仍是謙卑道:“後生乃是聖上的後生,領朝堂俸祿,受帝王恩賜,為大晉效力,可畏亦是於敵可畏。”

皇帝大笑兩聲,飲儘杯中茶,連道:“好,好!”

笑後,皇帝望著麵前青年人冷硬的輪廓線條,不禁感慨起來:“朕記得當年,你便是一腔赤城熱血,就拿著朕賞賜你的荊棘劍,字句堅定地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