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大騙子(1 / 2)

第九十三章

回城,江府。

江恕把信交給十騫送出時,正好天光大亮。

他徹夜端坐於長案前,仍保持一個姿勢,背脊挺拔如山嶽,俊美卻肅冷的麵龐上沒有什麼表情,這是一張回城將領見了都要打戰生畏的臉。

十騫將信綁於飛鴿放飛,段正祈拿著一遝冊子從府外走來,見狀歎道:“侯爺和公主真恩愛,每日都要來回寄書信問候。”

十騫拍拍他肩膀:“你小子有眼力見。”

實則每日隻有一句話,那短短一句話,他們侯爺卻寫了半個時辰。十騫雖不明白這裡麵有什麼關竅,然跟了侯爺十幾年,便從未見過他外出忙於公務還有如此掛念侯府的時候。

任誰娶了這麼個嬌弱漂亮的小夫人都放心不下啊。

唉。

段正祈拿來的是近三年回城的軍餉支配和稅負記錄,還有一份牢獄案底,亂著呢。

江恕粗略掃下來,眉間已是一片寒凜冷意。此行難的不是整治罷免幾個在位謀私的貪官汙吏,而是依法懲治罷免後,回城這個爛攤子由誰來接管,日後如何恢複生產,邊塞戰事有西北大營調撥軍隊對抗,受難的百姓卻等不得,眼看年末,無糧流民極易滋事生亂,從那遝牢獄出入記錄及所判罪行便能看出事態嚴重。

段正祈恭敬立在一旁,聽候吩咐。江恕抬眸掃他一眼,心中有了決斷。

莫欺少年窮,是世上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段正祈,原是馬廄裡挑馬糞的小兵,家裡窮,一個白麵饅頭分三份,十幾歲的少年堅毅上進。

江恕生於權勢鼎盛的寧遠侯府,天之驕子,十六一戰成名,曆經大小戰役軍功顯著,骨子裡是驕傲的,卻不傲慢輕視任何微末。

實則也是,他想快些處理好這堆麻煩,快些回去。

他知道阿念,沒有他喂,會吃不下東西,沒有他抱,會睡不著覺,沒有他親親,會痛苦難受。

江恕將翻開一半的稅負冊子遞給段正祈,指尖點在劃線處的名單上,“這兩個人,搜府盤查。”

段正祈有些忐忑地接過來,遲疑問道:“侯爺,屬下自個兒去嗎?”這可是兩個有實權的將軍,他如今不過一個掛著虛職的文書參將,平日被呼來喝去,若沒有侯爺的威壓,恐怕鎮不住,萬一被趕出來……

然江恕隻是這麼問他:“給你二十個人,可夠?”

“夠……夠!”段正祈忽的大聲道。

“去吧。”江恕揮手,提筆勾畫起回城布防圖。

破格提拔,也要有能接得住的魄力和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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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照例是辰時送回侯府。

夏樟知道她們殿下每日最期盼的就是侯爺的信了,睡不著也要等,這回她沒有半點猶豫,興衝衝跑進寢屋,不過今日床榻上很安靜。

輕輕掀簾一看,原來殿下還睡著。

也難怪,昨夜華姑開了助眠藥方。

可到了快晌午的時候,殿下還是沒有要醒的跡象。

她們幾個便有些急了。

華姑和趙太醫來看過,呼吸心跳脈象具與往日一般,未見好,也未見壞,趙太醫照看常念的病情最久,經驗豐富,想起以前也有這種昏睡不醒的情況,寬慰說,要是天黑不醒,便施針。

大家都揪起心來。

江老太太多少也知曉孫媳這身子怎會虛弱到如此地步,宮裡那樣險惡的地方,要吃人的。老太太坐在榻邊連連歎氣:“苦命的孩子,當初投胎來咱們江家多好,健健康康的,老身想要個閨女,孫女也好啊。”

芳媽媽哭笑不得,安慰道:“殿下投胎來咱們侯府,可嫁不成侯爺了,您總說胡話,殿下乏了,多睡會,說不得等下就醒過來親您臉頰喊祖母了呢。”

“也好。”老太太還是得在榻邊絮絮叨叨說些話,總要有些聲音,不然念寶會以為沒人陪她。

初雪不過兩日,又一場大雪接踵而至,天寒地凍,北風呼嘯,皚皚積雪堆在青色瓦背上,經風一卷,立時紛飛。

十一月下旬了。

郊野的莊子,傳來江錦的死訊。

四房眾人都變了臉色,一股子寒意慢慢爬上背脊,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江平江安幾個作為兄長的,沒有人敢說話,四老爺天天被劉家追著還債,煩躁得很,才沒有功夫尋思,最後是四夫人派了身邊的媽媽過去收屍。人已從族譜除名,是抬不回來了,更不敢聲張,隻能悄聲埋在那荒山野嶺。

處理完這樁,四夫人不由得擔憂起她們四房的前途命運,觸怒了寧遠侯,不管是什麼血脈親戚,動了殺心,必要死。若是殿下好好的,身子沒出什麼差池,這件事過個幾年就淡忘了,可如今,聽說殿下沉睡不起,病情更嚴重了,恐怕侯爺回來會遷怒他們,四房還有什麼前途未來?

天黑的時候,常念還是沒有醒。巴掌大的小臉有一半掩在被子裡,光潔白皙的額頭下,雙眸緊閉,曲翹的長睫落下一道淡影,襯得雪白的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這般安靜沉睡時,像是冰雪雕的玉人兒,清冷高潔,沒有一絲煙火氣。

華姑隻得施針。

長針紮在頭頂心,兩隻手腕,以及精致小巧的腳心。

華姑都有些舍不得下手。

紮了有一盞茶功夫,那緊閉的眼睛才慢慢動了動。華姑一一取針。

常念懵懂醒來後,見到祖母和房嬤嬤她們都圍在榻邊,近在眼前的麵孔,個個神色緊張,她扯唇露出個無辜的笑:“你們盯著我做什麼啊?我知曉自己生得美,可,可也不要這麼近呀。”

江老太太“嘿喲”一聲笑了,“瞧瞧,這是個皮厚的,念寶生得美,我們才要仔仔細細地看著呢。”

有這話,房嬤嬤她們也絕口不提昏睡整日的事,隻慈愛問道:“殿下,您生辰快到了,老太太叫咱們來商量給您準備什麼禮物呢。”

“對對!”老太太連聲附和,“這還是祖母給你過的第一個生辰,定要好好操辦,念寶想要什麼,隻管說!”

常念用這個不太清醒的腦袋想了想,靦腆道:“想吃陽春麵。”

“就這?沒有彆的了?”老太太驚訝問。

於是常念補充道:“想日日都吃陽春麵。”

老太太以為她開玩笑哄大家夥樂呢,擺手道:“好了好了,祖母曉得了,念寶是想要驚喜!”

常念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春笙輕聲退出去,抹了把眼淚。

殿下哪裡是想吃麵,陽春麵是侯爺做的,殿下這是想見侯爺,想日日都見得到侯爺。

可,她們都明白,寧遠侯掌管偌大的西北,政事還好,忙個幾日能回來,倘若是戰事,一年半載,三年五載,刀劍無眼,誰敢保證西北幾十年長久安寧?

老皇帝都不敢。

屋裡點著暖黃的燈盞,常念也不知外頭是什麼時辰,起來發會呆,慣例喝藥,勉強喝兩口粥,困怏怏的又想躺下。

老太太急忙拉著她,天南海北地嘮家常。

起初常念還有精神回幾句話,到後來變成點頭搖頭,再一會,眼睛閉上又睡了。

沒法子,老太太隻好作罷,期盼念寶歇夠了,能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