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兒就像一團紅豔的火光,蠻橫地闖進紀青元的眼簾,讓他的眼難以挪開半分。
時間在這一瞬仿若靜止了一般。
周遭的一切在他眼裡虛化,唯有來人的一舉一動牽引著他的眼球。
因此當來人一撩衣擺,正欲下跪參拜,他下意識開口道:“美人無須多禮。”
話音一落,空冷的寢殿因他這一句話變得更加寂靜。
一膝著地的齊衡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就見記憶中那個芝蘭玉樹仿若天人的太子此時一手支著腦袋歪身側躺於軟塌,一手執酒壺,寬鬆的玄色常服衣襟大敞,露出大.片健碩的胸膛。
這般的放浪形骸,哪有半分一國君王之威儀?
他痛心疾首的同時抬眼卻見得對方飲酒過量的眸色迷離地盯著他身側的人。
齊衡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句美人似在稱讚他的‘妻子’?
他緩緩起身,循著陛下的視線微微側目,就見其垂首鞠躬,道:“草民齊沈氏參見陛下。”
齊沈氏?
紀青元滿心的愉悅被這句自稱澆熄,從迷障中驚醒,若無其事地舉起手中酒壺灌了一口,終於將餘光瞥向一旁似愣在原地的男子。
雖是著一襲喜慶紅袍,然身軀羸弱得幾乎撐不起衣服,俊俏的小白臉更是透著一股命不久矣的病弱之氣,不過一雙清靈透徹的眼與印象裡那個整天跟在三弟屁.股後麵的少年沒什麼區彆,還是一樣能讓人一眼望到底。
而回過神來的齊衡對陛下深揖到底:“臣齊衡今日攜妻齊沈氏來叩謝陛下隆恩,惟願陛下福壽安康,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紀青元收回目光,仰頭又飲了一口酒。
目光卻是忍不住又挪向垂首緘默的美人兒。
一襲紅袍仿佛世間最濃烈的顏色,襯得同著紅袍的齊衡像是與驕陽爭輝的螢光,耀眼得難以遮擋。他放下了酒壺,拂袖起身,披散著長發,赤足走到秋昀的近前。
秋昀的視線落在他高高弓起的腳背上。
時值三月,氣溫較之寒冬有些許回升。
但倒春寒還沒過去,這寢殿裡空寂又冰冷,不像是燒了碳的樣子,而陛下赤足不說,衣著也單薄,就不怕冷?
“沈泰的兒子?”
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頭頂盤旋,打斷了秋昀的思緒。
他依舊低著頭,不去直視麵前的眼,語氣不卑不亢:“回陛下,正是家父。”
“倒是不想沈泰老匹夫生了你這麼個姿容出色的兒子。”
低沉的聲音帶著調笑的意味,懶洋洋地傳到秋昀的耳朵裡,旋即又聽到對方說:“你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拙名沈江亭。”
“沈江亭……”紀青元在嘴裡回味了下這三個字,心中頗有些意動,還帶著點他自己未曾察覺的期待:“你抬起頭來看朕。”
秋昀垂下眼皮,語調平靜,端方而穩重:“陛下乃九五之尊,我不過一介草民,豈敢直視天顏?”
紀青元雙手負在身後,低笑了一聲:“朕允你可抬頭麵視天顏。”
“草民不敢。”秋昀說。
旁邊的齊衡窺見陛下莫名地嗤笑了一聲,低垂的眉眼卻柔和了下來,他緊張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些,昔日的記憶頓時席卷而來。
彼時的陛下還是太子,文韜武略、仁慈寬厚、胸懷家國,萬事以身作則,是君臣都極為滿意的儲君,也是他心生愛慕卻不敢言說的未來君王。
可突然就變了。
太子謀反,鐵證如山,被先帝廢去儲君之位並幽禁終生,皇後被打入冷宮,沒活過三天就自殺了,皇後母族更是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就像是一場噩夢,他都還沒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一切就結束了。
他神情恍惚地看著陛下的側臉,慢慢與記憶中那張讓他不敢褻瀆的臉重合。
一聲低笑打斷了他的回憶。
就見陛下抬起手指,輕佻地勾在他‘妻子’的下巴上,他瞳孔一縮,陛下這是——
“陛下,請自重!”秋昀不假思索地拉著齊衡後退了幾步,與劍眉上挑的陛下拉開距離,擰眉拱手,一臉的不讚同。
這般一本正經的態度,惹得陛下有些想笑。
他向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因此也就笑了出來,朗笑出聲,又再次抬腿逼近:“這性子倒是跟你爹有幾分相似,不過你我同為男子,何來自重一說?”
秋昀微皺的眉頭卻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皺越緊,眼裡還浮現出幾分不甘之色,卻又因對方君王身份而慢慢隱沒,恢複了平靜。
他再次拱手,垂首不鹹不淡道:“草民已嫁作他人夫,當以世間所有男子拉開距離。”
“嫁作他人夫?”
這五個字一砸下來,恍若一盆冷水朝他兜頭澆了下來。
一股沒來由的心虛之色湧上心頭,伴著說不清的情緒在心裡盤旋纏繞,擾得他麵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他一揮衣袖,轉過身去:“行了,你們可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