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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百歲憂

警署裡,竹本警官和同事交待完“高橋先生殺妻”一案的始末後,便獨自走到了另一邊發呆。

此時,他能感受到四周同事望向自己時,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那種羨慕目光,甚至還能隱隱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竹本警官的運氣真好啊。”

“沒錯,沒錯,明明是下班的時間,都能破獲這樣的命案。”

“看來,要不了多久就能升職了呢!”

“升職?這麼快的嗎?好厲害,不愧是職業組的精英,前程遠大呀!”

——精英嗎?

竹本警官默默回憶著昨晚那光怪陸離又匪夷所思的經曆。

精英倒是談不上,運氣好怕是真的。

畢竟,連續兩次遭遇妖魔鬼怪,卻都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運氣啊!

——隻是,在和平安穩的現代發達社會表象之下,竟然還隱藏著這麼多的危險嗎?

——如七花那樣不為人知的存在,到底又有多少呢?

“乾得好啊,英明。”

佐藤警官朝著他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還笑嗬嗬地對他連連誇讚:“多虧你沒輕易放棄,這樁被掩藏在地下的殺妻案,才得以重見天日,真是立了一大功啊。”

“哪裡,哪裡,隻是碰巧而已。”

竹本警官趕忙謙虛地解釋:“那天下班,也是剛好遇到高橋裕二這孩子坐在馬路邊哭,我有些不忍,便過去安慰了一下,然後,才誤打誤撞地碰上這些事情……如果換成前輩的話,一定也會和我做一樣的事吧。”

“哎呀,你和我來這一套作什麼?難道我會嫉妒你嗎?”

佐藤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從口袋裡拿出一根煙,叼在嘴邊,滿不在乎地說:“說實在的,換做是我,還真不一定理那小子呢。”

“畢竟,誰能想得到?咱們白天來調查時見到那位高橋太太居然是個假的呢?我當時已經先入為主了,一心認定那小子是叛逆期瞎找事,還報假警!”

“所以,在這樣的心理下,哪怕真的被我遇到了,也不可能理他吧?多半會直接無視,像你那樣婆婆媽媽地過去安慰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突然聽到“假的高橋太太”這個說法,竹本警官又不由得一怔,腦海中隨之浮現出了七花的那張嬌美容顏,不禁喃喃自語了一句:“那位假的高橋太太……”

“……完全找不到了,高橋那個混蛋!”

佐藤警官憤憤地說:“到底從哪裡找出來的人啊,竟然能將高橋太太扮得那麼像,害得我們都沒能認出來,還以為高橋太太沒死,是高橋裕二報了假案。”

“扮得那麼像?”

竹本警官下意識地重複。

因為需要做案件的總結報告,他剛剛才整理過這樁案件的相關資料。

在整理的過程中,他還曾特意看了看高橋太太生前的照片。

那是一名麵色很怯懦,帶著點兒唯唯諾諾樣子的中年婦女,不算很醜,但絕對談不上什麼美麗。

同美到不似凡人的七花相比,根本沒有一點兒相同之處。

但警署裡的同事們,在看了照片後,卻對此發出陣陣驚呼:“好像啊!”

“那個扮演者扮的高橋太太,和真正的高橋太太一模一樣啊,太厲害了!”

“她有這個本事,為什麼不真的改行去當個演員?”

“難怪佐藤警官和竹本警官當時被誤導,換成是誰,怕都是一樣會被誤導,以為高橋太太沒死呢。”

——這莫非就是非人存在的神奇法術?

竹本警官不禁在心裡好奇起來:“所以說,七花她到底是個什麼呢?應該是妖怪吧?能和狐狸交好的話,說不定也是一隻狐狸?狐妖?狐仙?”

“還有,她對高橋家做出那樣奇怪的事,到底是報恩、報仇,還是純屬路見不平的俠義之為,亦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純粹看戲,找樂子?”

這麼越想越多後,他竟有些癡住了。

不過,佐藤警官倒是沒有發現眼前人的走神,還在念叨著這樁案件的種種不合理之處:“對了,高橋裕二那小子也真是傻,我們認不出也就算,他連自己的親媽也認不得嗎?”

“但凡他跑來報警的時候,稍稍提上一句——那不是真的高橋太太。我們哪怕不信,肯定也會去調查一下,絕不會置之不理的吧?如果他一開始就說清楚了,這案子也不會沒人管呀?”

——沒錯!

——就是這麼的不合理。

竹本警官暗暗在心裡讚同著前輩的分析。

但這案件頗多難言的隱情,他也沒辦法直接說“高橋裕二當時早被魘住,也被嚇壞了,恐怕根本沒意識到那個不斷複活的七花,不是自己的親媽”,隻好隨口說上一句:“那孩子看著是有點兒稀裡糊塗,可能是太膽小,心裡慌了神……”

“再慌,都來報案了,還不把事情說清楚嗎?”

佐藤警官憑借多年的辦案經驗,總感覺這案子出得稀奇古怪,破得也同樣稀奇古怪。

可不管怎麼想,古怪歸古怪,受害者的屍體找到了,凶手也被抓到,還認罪了。

從頭到尾,又好像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這麼思來想去,費功夫不說,反而把自己搞得頭大。

最後,隻好感歎一句“大概真是我老了,搞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便終於將這事放下了。

竹本警官有心想說幾句話來寬慰這位敬重的前輩,可自己還滿腦子的謎團……想了想,隻好苦笑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高橋先生殺妻一案,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但在事後,少年高橋裕二,又以道謝的名義,再次找上了竹本警官。

兩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廳坐下。

彼此相視的時候,還略有幾分不自在。

竹本警官自認是個成年人,且還是警察,便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他很是關切地詢問:“你近期過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助呢?”

高橋裕二的手指本來正神經質地摩挲著咖啡杯的杯壁,聽到竹本警官這樣令人耳熟的問話,不禁笑了一下,難得地提起了點兒情緒:“警官先生,您又說這樣的話了,不怕我再拉您去翻牆嗎?”

“倘若翻牆能為深埋地下的受害者鳴冤,那再翻一次又何妨?“

竹本警官當即灑脫地笑了起來,似乎完全不再介懷那晚的事了。

“啊,我若是能有如您一般的性情就好了。”

高橋裕二見此,不禁十分羨慕,又頗為後悔地說:“若是我和您一樣正直、果敢,就不會讓父親……”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險些又要哭出來,趕忙低頭,以作掩飾。

竹本警官體諒少年人的心情,假裝並沒有注意到的樣子,目光看向他處,隻輕聲暗示地問了一句:“那個……裕二,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唔,你應該再沒看到,沒看到那一幕了吧?”

“勞您掛懷了。”高橋裕二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突然站了起來。

他無比鄭重地鞠躬道謝說:“自那晚之後,一切已經恢複如常,我再沒遭遇過那樣可怕的循環了,這都是對虧了您的幫助。”

“如此就好。”

“隻是……午夜夢回之際,我總忍不住去想,那位名叫七花的女子,也許並不是如她所說的那樣,僅僅是為了戲耍我的父親,才讓慘案不斷地重演……”

“欸?為什麼這麼說呢?”

“抱歉,我可能沒說清楚。戲耍我父親應該也是真的……內心深處想要殺死的人,始終殺不死,每天都要絞儘腦汁地想著殺死對方的辦法,一次次做著重複的事情,時間永遠停留在殺人的那一刻。”

“明明人生是那麼漫長的旅程,卻再也無法繼續前行,隻能停留在原地——既然喜歡殺人,那就一直殺下去——這大抵就是那位七花女士的惡趣味之所在了。起初,我是這麼想的,但後來,我又想,她應該不僅僅隻這一個目的……”

“哦?”竹本警官下意識地發出了疑問。

高橋裕二情緒低落地說:“她的另一個目的,也許就是懲罰我吧!”

“啊?”竹本警官的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但看著眼前少年痛苦萬分又備受煎熬的樣子,便不忍戳破,隻裝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但高橋裕二的自我反省並沒有停下。

這個軟弱的少年此刻就像是一名理智的醫生一樣,用鋒利的解剖刀親手劃開了自己的胸腹,不顧那些鮮血淋漓的表象,專注地剖析著自己曾經的、令人厭惡的所作所為:“當父親毆打母親的時候,我不敢阻止;當父親殺死母親的時候,我仍然怕得不敢吭聲……於是,她便要我夜夜都看著那一幕,看著父親夜夜毆打母親,一直到死。”

——這真是七花的本意嗎?

竹本警官有心反駁,卻一時也想不出理由。

想著慘死的高橋太太……

他哪怕是想出言安慰,也沒辦法硬說高橋裕二之前的行為是對的。

眼睜睜看著母親遭受如此暴行,卻懦弱得連發聲都不敢……

竹本警官對此的心情,大抵也隻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解釋了。

兩人不由再次沉默了。

高橋裕二無言地懺悔著,而竹本警官則是心潮起伏,不知該說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

旁邊的座位上突然傳來了一聲歎息。

兩人下意識地望過去,卻見一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子摘下了墨鏡,竟露出了一張無比熟悉又美麗的麵孔,不是彆的什麼人,正是七花!

“我本以為你能想明白點兒什麼,看來,果然是個笨蛋啊……那天,高橋芳子死後,其魂魄不散,日日在院中哭泣,無意間被我撞上了。”

女子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又朝著竹本警官展顏一笑後,才繼續事情娓娓道來:“我見她死得淒慘,便起了幫她複仇的念頭。然而,她卻同我說,這人世自有律法在,哪怕罪惡一時被掩埋,終有一日也會有專門的人來為她伸張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