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許多人忽略了,這個世界上的五彩斑斕中還有黑色。

空洞,孤獨的黑色。

無人問津的角落裡,望而生畏的黑色。

周述時的黑色。

生活的乏味與無趣來自內心,他高高在上的站了許多年,所有人都以為的絢爛奪目卻其實從來不屬於他,他如同穿梭在世間的鬼魅,混跡人生,那令人羨慕高處,除了黑暗和寒涼,什麼都沒有。

習慣了,倒也沒什麼不好。

周述時不喜歡開燈,也不喜歡太多的家具。

所以他家昏暗空曠,生冷僵硬,沒半點溫度可言。

除了昨天。

他從外邊打拳回來,打開房門,差點被通明的燈光晃瞎眼。

女人端著一杯紅酒坐在吧台邊,一條紅色晚禮服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燈光下,她頸間的寶石項鏈,閃著細碎的光。

輕輕晃動著水晶高腳杯的纖細手指上,一顆鴿子蛋耀眼奪目。

周述時扯扯嘴角,終究沒有笑出來,他真想吐槽一句,黎越從頭到腳,就像是個行走的廣告牌,各家的限定都想往這女人身上套,

當然,她是有這樣的資本的。

眼下這樣子,肯定是從什麼頒獎禮上直接過來的。

黎越聽見聲音,抬頭看向玄關,細長的眼尾上挑,許久沒見,她臉上的表情有掩飾不住的高興,“回來啦,怎麼這麼晚,吃飯了嗎?”

周述時難得的不算冷淡,點頭,“嗯,吃了。”

這樣的突然出現,他早就見怪不怪,況且周家出了那檔子事,他早就知道最近肯定會有所反應。

他邊說著,邊扔下手裡的包往客廳走,水晶燈,壁燈,背景燈通通亮著,燈光太過明亮,讓他有些不適的皺眉,“就你自己?怎麼突然來找我?”

明知故問。

黎越小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不滿的皺皺眉,明明已經年過四十,歲月卻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有小女孩的嬌態,指責起人來,像在撒嬌,“這麼久不見媽媽了,怎麼這個態度,不想媽媽嗎。”

周述時卻是沉默了,沒回答,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眼空洞的盯著漆黑一片的電視屏幕,像在出神。

黎越撇撇嘴,不再逗他,抬手指了指走廊儘頭的那個房間,“你爸在書房。”

聞言,周述時終於有了反應,他茫然的回頭看向黎越,像是沒聽明白“你爸”這個詞的含義。

黎越輕笑一聲,語氣中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無奈,或者兩者都有,她太愛那個男人了,誰能想到,人前風光無限的影後會心甘情願的做了一個男人的情人二十多年,從十八歲到四十歲,她所有的青春都葬送在那些不能見光的愛情裡了。

“周家的事兒你聽說了吧,那個女人和她兒子遇到了空難,如今,你是周家唯一的孫子了,述時,媽媽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可是今天突然實現了,為什麼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沒人回答她。

周述時已經起身往書房走去。

半晌,黎越好像聽到他說,“因為他回來不是為了找你,而隻是想要一個接班人。”

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徒留一片空蕩蕩的寂寥給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心底迷茫恍惚。

*

書房的門開著,沒開燈,周述時還沒走進去,那個寬闊的背影已經率先入眼,挺拔厚重,臨窗而立。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周南頌的身子僵了僵,人卻沒回頭,窗外闌珊燈火。

來人走到窗邊,同樣沒看他。

周述時不知道自己在這塊落地窗前看過外麵多少次,從之前黎越還會和他一起看,到如今隻剩他自己,期間經曆的痛苦,彷徨,掙紮,再到一切潮湧歸於平靜,再掀不起絲毫波瀾,整整十六年。

不知道站了多久,周南頌轉身,第一次認真打量著周述時。

從前時光匆匆,他竟沒有一次仔細看過這個兒子。

窗外星光細碎,落在少年身上,時光終究是讓曾經那個被他親手送走的孩子成長為了如今還要高他一頭的模樣,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這個他沒有重視過的兒子,也是個鮮明的個體,喜惡分明,不計較得失,不掩飾悲傷。

他以為周述時會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樣,喜出望外的迎接這份從天而降的尊榮。

是的,他以為這是尊榮。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以為是。

天空愈發黑下來,再尋不見半點兒藍色,眼前觸目皆是通明的街道,開著窗,晚風帶進熱鬨的氣息。

“爸。”

周述時終於開口。

這聲“爸”,十六年裡他一共叫過八次,今天是第九次。

他有些好笑自己競對這數字記得這麼清晰,甚至記不清之前的每一次,是不是有掰著手指頭數過。

周南頌點點頭,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還是帶著自以為是的施舍態度來的,可真見到了周述時,卻一瞬間慫了下來。

兩年沒見,少年已經大變樣,就連剛剛那聲“爸”都不再是記憶裡稚氣的味道。

聲線很低,清晰渾厚,那種底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他比兩年前更高了,也更好看了,黎越的好皮囊絲毫不吝嗇的都給了他,身上的連帽黑色線衫勾勒出了少年肌肉的形狀,帽兜蓋在頭上,像是運動過後出了汗,黑發有幾縷濕噠噠的貼在額角上,額頭隻能堪堪露出一星半點,白的晃眼,渾身利落的沒有任何多餘的線條和輪廓,棱角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