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在老兩口略顯疑惑的目光中,他從錢包裡取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是一對少年少女,他們相對而立,各自拿著一個冰淇淋,少年眉眼帶笑,少女羞怯暗喜。
這畫麵看上去是那麼的純潔美好,可落在老兩口眼裡,卻隻能讓心情變得更加悲戚。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他們看到秦洛摁下打火機,赤色的火苗一跳一跳的,點點微光映照在秦洛的雙眼當中,卻無法在其中點燃一絲亮光。
在老兩口複雜的目光下,火苗與照片漸漸交織,於是火苗升騰,眨眼間便將照片燃起。
秦洛麵無表情的看著那火焰將照片一點一點蠶食,然後打開車窗,於外界的嘈雜中隨手將照片丟了出去。
待車窗升起,車內又恢複一片寧靜,隻有那被風雨撕碎扭曲的聲音還在窸窣傳來。
麵對父母憂慮的目光,秦洛突然笑著說道:“爸媽,我先不回家了。”
他們並未因秦洛的話而產生多大的反應,像是能夠完全體會秦洛此時的心情。
秦母柔聲問道:“你想去做什麼?”
秦洛想了想,說:“想去到處走走,散散心。”
秦父聞言掏出手機,一邊操作一邊說道:“我給你轉十萬,不夠了再找我要,等什麼時候想回家了告訴我們一聲。”
秦洛微微一笑,他沒有說謝謝,隻是依靠著窗戶閉上眼睛。
他像是快要睡去,嘴裡隻飄出似有似無的聲音。
“走吧……”
秦母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秦父則是啟動車子,踩下油門。
他們都沒再去看窗外那個狼狽的身影一眼。
不遠處的許珂還在邁著艱難地腳步一步步朝停車場走去,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她眼中的光亮也越來越明顯。
這時,發動機的轟鳴聲突然響起。
許珂微微一愣,眼睜睜的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等她反應過來時,雙方的距離已經遙不可及。
霎時間,沙漠中的綠洲化作了海市蜃樓,深淵中的光亮被黑暗遮蔽。
這一刻,那不知從哪兒湧來的、支持著許珂一路走來的力氣突然消失不見。
駭浪中的扁舟終於被傾覆——許珂猛地栽倒,膝蓋重重的砸在地上,於朦朧水麵中蕩起絲絲血色的漣漪。
看著那輛車漸漸消失,她眼中的點點星光迅速消逝,像是被雨水和再次湧出的淚水所覆蓋,連帶著整個世界似乎都變的虛幻扭曲。
“秦洛……”
“秦洛你回來,你回來啊……”
“我求求你彆走,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啊啊啊啊……”
悔恨、哀求、挽留……許珂滿腔的思緒都透著聲音傳遞而出,卻又被狂風暴雨輕易的撕碎。
它沒能傳入任何人的耳中,最終隻能化作許珂心中難以抑製的絕望,化作她一聲聲哀戚的悲鳴。
“珂珂!”
柳梅的聲音突然響起,她焦急的趕到女兒身邊,將其抱進懷裡,可女兒此時的模樣卻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心悸。
雨水混雜著淚水蓋在她紙花般蒼白的臉上,她的身體冰涼一片,慘白的嘴唇一張一合,時不時發出沙啞細微的聲音,像是命不久矣之人的囈語。
“珂珂……珂珂你怎麼了?你彆嚇我啊,你說句話啊珂珂!”
柳梅用力的搖晃著許珂的身體,巨大的恐慌讓她此時再也難以保持冷靜。
那因許珂和秦洛走得太近的怨念、因秦洛那首歌而產生的怒意、因許珂聽了之後的反應而引起的焦躁情緒——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分崩離析,並於她的心底化作濃鬱到令人窒息的悔意。
“珂珂你彆這樣,媽媽現在真的很害怕。”
“媽媽知道錯了,媽媽以後不攔著你和秦洛在一起了好不好?”
“媽媽可以去找秦洛道歉,隻要你願意,你讓媽媽怎麼樣都可以,你說句話,不要嚇媽媽啊……”
對柳梅來說,自己的人生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毀了,許珂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麵對女兒的這般模樣,她再也無法留住任何堅持,隻要許珂能夠好起來,任何的代價她都在所不惜。
所以她嘴裡不斷發出哀求的聲音,試圖以此換來女兒的回應。
然而……無論柳梅怎樣哀求,怎樣搖晃,許珂都沒有給出一丁點反應。
她像是被掏空了靈魂、化作了人偶,無論是母親的呼喚還是肆虐在身邊的狂風暴雨,都喚不起她的一絲意識。
“珂珂……媽媽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說句話啊……”
柳梅的聲音近乎崩潰,她咬了咬牙,似乎想要抱著許珂直接離開。
可就在這時,一張照片卻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照片被火焰燒去大半,殘破的身軀被狂風暴雨壓倒在地,像是一具屍體。
“這是……照片?”
柳梅喃喃自語著將照片拿起,像是想要看的更仔細一點。
可“照片”兩字卻像是觸發了關鍵詞,讓許珂突然有了動靜。
她一把將照片搶過,渾濁的雙眸定定的看著它,看著畫麵中殘破的他,看著不知對誰含羞帶怯的她……
“轟!”
一聲雷鳴響徹天際,它炸響在許珂的心裡,炸起一片片漣漪。
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她知道了為什麼秦洛今天的表現為什麼那麼怪異,知道了他那本該輕柔的笑容為什麼像是戴了一張虛假的麵具。
“原來……他……看到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那個殘陽如血的傍晚。
秦洛將那張自己與許珂的合影收進錢包裡,又指著她手裡的那一疊照片說道:“小心點,這次可彆再弄丟了。”
小心點……這次可彆再……弄丟了……
原來我已經……弄丟過他一次了……
這一次……我又把他……弄丟了……
她發出無聲的囈語,彷徨的樣子像是被巨大的空虛扼住了喉嚨。
她意識到自己的驕傲什麼都不是,她困惑於自己蜉蝣般的一生,所有的生氣似乎都已經在這一刻全部失去,連帶著身體隨之倒下。
柳梅被嚇了一跳,她連忙上前將許珂扶起,正要說話,卻被許珂此時的模樣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嘴角微微抽搐,像是要笑,但卻又怎麼都笑不出來,極度的悲傷和絕望自空洞的雙眸中奔湧而出,轉眼間便化作實質的洪流。
滾滾雷霆自雲層中翻滾不斷,狂風與暴雨穿透她的皮膚,一刻不停的拷打著她那如照片般支離破碎的靈魂。
柳梅倉惶無措的摟著女兒的身體,她的嘴唇已經被咬得發白,開口時的聲音也顯得沙啞滯澀:“對不起,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阻攔你們在一起,都是媽媽的錯,現在我們先去醫院,等明天我親自去找秦洛道……”
“你走開!!!”
陡然響起的尖叫聲打斷了柳梅的聲音。
柳梅愣了一下,隨即便被突然暴起的許珂一把推開。
明明剛才連站都站不穩的少女,此時卻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將柳梅推了個踉蹌。
柳梅險些栽倒在地,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就看到女兒像是瘋了一樣朝著女生宿舍樓的方向跑去。
她惶然的目光中倒映出女兒狼狽的身影,當注意到她手裡死死捏著的那張照片之後,柳梅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霎時間,她心中的悔意變得更加濃鬱,甚至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照片……照片……”
許珂不斷發出無人能聽清的呢喃,她肩頸佝僂,腳步蹣跚。
狂風在她的身周肆虐,暴雨像是粘稠的膠水,導致她每邁出的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它們像是要把她拉下穀底,可她依然堅持著走到了女生宿舍樓前。
突然,一張被雨水死死摁在地上的碎紙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當中。
許珂眼前一亮,忙不迭的跑了過去,隨後就直接跪倒在地。
膝蓋上傳來的劇痛似乎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感覺,她隻是顫顫巍巍的伸出雙手,用最為輕柔的動作將那張碎紙拿在手裡。
細細看去,碎紙上隻能顯現出破碎的痕跡,可許珂依然像是如獲至寶般將它捧在手心。
然後她又焦急的看向四周,朦朧的雨霧乾擾了她的視線,但她依然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甚至沒有再起身,直接手腳並用著爬向距離最近的那張碎紙。
雨水的衝刷沒有讓她產生絲毫的埋怨,她甚至在心底感謝這場暴雨,因為如果沒有它們,那這些破碎的痕跡恐怕早已逝去。
緊隨而來的柳梅看到這一幕,隻感覺心臟像是被刀割一般的劇痛。
她連忙跑到許珂身邊,一邊攙扶她一邊發出哀求:“珂珂,媽媽求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媽媽求求你了……”
許珂蠻橫的掙開柳梅的手臂,她對母親的聲音充耳不聞,似乎她的世界裡現在便隻剩下了手心裡的這些碎紙。
一張、兩張、三張……許珂小心翼翼的將那些碎紙聚攏在一起,她試著將其拚合起來,可卻沒有任何一張的圖案是能對得上的。
於是她將其收進兜裡,繼續在周圍搜尋。
“秦洛你彆生氣,我會把它們都找回來,然後全部拚好,你再給我點時間,給我點時間……”
許珂口中發出喃喃自語,如行屍走肉般遊蕩在雨幕下,尋找著內心當中缺失的那部分。
殷紅的鮮血順著柳梅的嘴唇流下,她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一言不發的走向前去,幫著許珂一起尋找那些破碎的回憶。
不遠處,姚妍妍、唐毓、楚似錦和楚流年默然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她們看到了狼狽的許珂和柳梅,看到了那些破碎的照片。
短暫的默然後,唐毓撐著傘走了過去,然後是楚似錦,楚流年。
隻有姚妍妍沒有動,她麵無表情的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然後舉著傘,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