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來討論關於教育的問題。”
卿望環視了一圈下麵坐著的眾人, 說道。
臨泗學宮的祭酒已經提出了今天要討論的主題。
在場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振作起精神飛速轉動腦筋,開始搜刮自己腦子裡關於教育方麵的知識儲備, 以及有沒有什麼獨特觀點。
同時在心裡飛快假設,祭酒會在講完課後問的問題, 以及自己要怎麼應答才能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南貴也是同樣的心情, 他的脖子向上高高昂著, 就快要伸成鴨子了。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表情。
但是在人群中,也有幾個人的反應和大家格格不入,他們同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然後隱蔽地互相看了看,仿佛在確認什麼,最後這幾個人一起當場懵逼了。
卿望不可能細細探究下麵聽課的人的反應, 按照流程, 他會先論述自己的觀點。這是定下今天的基調,也是給大家之後回答提問指引方向。
卿望已經停頓了二十幾秒,已經給大家留足了思考的空間。然後他才開口。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 而青於藍;冰,水為之, 而寒於水……”
卿望坐在高台上,聲音亮而清晰,氣勢從容,給人授課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自覺地聚精會神起來。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
南貴眼睛亮亮地望著上麵,腦子裡用儘全力記著祭酒說的內容。
*****
中午。
魏知站在學宮門外的樹下, 不斷焦急地往學宮大門的方向張望。人群一團團地從裡麵湧出來,但都不是他要等的人。直到他看到白馬書院的學生們一起走出來了,他才舒了一口氣。
“怎麼樣?”魏知急忙上前,關切地環視著每一個學生,“祭酒先生的課聽得懂嗎?”
“聽得懂。”學生們齊聲回答。
“那就好。”魏知放心了心。
“但是祭酒還沒有講提問是什麼,就結束了上午的講課。”有學生憂心忡忡的。
“不要慌,中午時間充裕,我們先吃飯。然後大家可以利用休息的時間思考,預設下午的問題和回答。”魏知安撫學生們。
於是魏知就讓學生們登上馬車,把他們帶走了。魏知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仔細周全,所以今天一切都很順利。
吃完了飯,魏知就看著學生們激烈地討論起來,互相模擬提問和回答,不斷地演練。其實他準備了客房,但是沒有一個學生願意躺下了休息的。
魏知坐在一旁微笑。他覺得學生們這麼努力,下午一定可以表現得很好。他不用擔心了。
但是到了下午,課程繼續。
學宮祭酒提出的問題,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有一個不識字的農民,你要采取什麼樣方式教化他?又想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呢?”
卿望緩緩念出了自己問題。
下麵在坐的眾人麵麵相覷。根據上午的課程,他們以為祭酒會讓他們談論自己應該如何學習,沒想到是一個虛構類的詳細的情景問題。
其實下麵的很多人參加過學宮公開課很多次了。以前祭酒多是讓他們談論各種哲學理論,或者討論對近期時政的看法。這種情景問題是非常少見的。他們沒有準備,頓時心裡有點發慌。
而且,這個問題不僅要說出自己打算采取的措施,還要說出措施取得的成果。成果說小了祭酒肯定看不上自己,說大了一看就是吹噓,祭酒仍然看不上自己。這裡麵的度很難掌握。
滿場的眾人緊張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裡麵,唯獨白馬書院的學生們在那互相看來看去,一臉懵逼的樣子,但是懵逼中又帶點興奮,興奮中又帶點震驚,在茫茫的人群之中格外顯眼。
南貴也是格外懵逼,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周靈,想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剛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
突然,南貴不遠處有一個少年人“噌”地站了起來。
“卿先生。”少年人高聲說話,動作誇張地行了一禮,立刻吸引了滿場注意力,南貴也閉上了嘴。
“教化農民,當然是用‘仁’。隻要農民懂得了什麼是‘仁’,結果就是所有農民遵守禮製,國家等級分明,天下太平。”
少年人說完了,很興奮,因為他確定自己說到了祭酒的點子上。因為祭酒先生就是他們這一家的。在教育方麵不會有彆的說法。所以他立刻搶答,怕被彆人先說出來了。
但卿望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讓學生坐下了。少年坐下之後都懵了。
“祭酒先生。”又有一個少年人猛地站了起來。
“教化不識字的農民,當然是用‘法’。國家製定出詳細的法,讓農民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如果做錯,就用嚴酷的刑法讓他牢牢記住。下次自然不會再犯。”
卿望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好或者不好。
周靈皺起了眉頭,先起來回答問題的自然能被祭酒注意,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埋沒在眾人的回答之中。
於是周靈當機立斷,“噌”地站搶先了起來。
“祭酒先生。”周靈先行了一禮。
“我認為單獨地實行‘法’或者‘仁’,都是不合適的。”周靈說。
“哦?”卿望微微側頭。
周靈:“是。對不識字的農民,如果隻實行‘仁’,卻無法具體地解決對方的生計問題。”
“我們書院的掌院感歎過‘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如果連自己都對農民無法憐憫,要如何讓對方聽得進去‘仁’的道理呢?”
周靈的思路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在白馬書院的課堂裡他都不可能回答得這麼順暢。
“如果隻實行‘法’,嚴苛的法律確實可以在最開始嚇住民眾,但隨著時日久了,民眾必然不滿,恐怕要出現危險的事情。我們書院的盧先生也教導過我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隻實行‘法’,是不行的。”
周靈搖頭。
“我認為,禮法並施,才是正道。同時給予農民教育和工作,才有出路。”
周靈侃侃而談,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專注地聽著他說話,除了周靈的聲音,現場一片安靜。
卿望的眼睛微微露出了笑意。
“至於能夠產生什麼樣的成果……”周靈還沒有說完,南貴猛地站了起來。
“成果絕對不會隻是一個設想!”南貴大聲說話。
在彆人講話的時候突然打斷是非常不禮貌的,但南貴也顧不上了。
他怕自己再不起來說話,所有的話都要被周靈說完了。那他就對不起自己眼睛下麵又大又重的黑眼圈,他就對不起自己昨天徹夜不眠寫的作業。
“為什麼?”卿望也沒有計較南貴的無禮,因為他感興趣了。
“因為我們書院正在做這件事情。”南貴認真地說。
“我們書院的掌院,正在做這些事情。燒掉農民的債券,給予他們‘仁’,免費借書,給予他們知識和教育。建立信用和貸款平台,告訴他們珍惜信譽,這就是‘法’。”
“最後,掌院給不識字的農民提供了工作。”
“我們掌院在臨泗城外開辦了一座實踐基地,特地雇傭了八個不識字的農民種田,哪怕其實她並不需要。到目前為止,仁義、法製、教育、工作,全部都齊備了。會得到什麼樣的成果,我認為,不需要我們在這裡討論或者想象。”
“我們需要做的隻是等待。這會是最切切實實的成果。”
南貴語氣深沉。
“我想,這就是書院‘實踐’的意義。”
南貴說完了。
現場一片沉默。
連祭酒先生都怔住了。
但南貴心裡一點不慌,他就不相信自己回答得不好。
一方麵,他沒有說謊,書院的實踐基地是真實存在的,他親眼見過了,不怕被祭酒先生詳細詢問。
另一方麵,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祭酒的問題不就是盧先生昨天布置的作業:憫農嗎!
雖然表麵上盧先生的作業和祭酒提的問題不一樣,但隻要深入思考過了,就會發現,需要回答的答案是一樣的!
問的問題再怎麼變,仁義、法製、教育、工作,不是一樣的東西嗎!
而且,他們昨天還圍在一起討論過了,有問題的發言,盧先生當場就指點出來了。之後,他們回了宿舍,又另外拿憫農這個題目寫了文章。
絕對是思考細致,論述全麵,現場的其他人現場臨時想,是絕對比不過他們的,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嗎!
此時此刻,南貴唯一的感想就是深深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