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何田帶上她昨天準備好的一疊土豆小米煎餅和蘿卜小米煎餅出發了。雞肝醬放在玻璃罐裡,要吃的時候才拿出來塗在煎餅上。這個即使冷著吃也好吃。
何田牽著大米走進林子裡。大米身上的背簍裡除了食物,還放著睡袋、木炭、禦寒的大毛衣服等等。
何田在河這一邊的獵場有大約十平方公裡。要一一檢查修複好陷阱,需要兩天時間。她今晚要住在林中歇腳的小屋子裡。
沒有獵犬,一個獵人就不是真正的獵人。
去年秋天何田和奶奶帶著小米去森林裡放下陷阱的時候遇到了熊。當時何田在小溪邊取水,她聽到小米不同尋常的叫聲後,立即扔下水桶跑回來,但已經遲了。
她對著熊連開兩槍,打中了它的右眼和靠近心口的地方,這凶悍的熊竟然還沒有倒下,發了瘋地全力朝何田狂奔,何田來不及給□□填彈藥,隻能把腰上掛著的斧子朝熊腦袋拋去。
斧子砍中了熊腦袋,嵌在熊頭上,它痛得直立起來嗥叫,轉身奔進林子深處。
小米和奶奶都死了。
奶奶臨死前,想到的居然是,還好現在是秋天了,過冬的食物已經儲存好了。要是現在是初春,何田可怎麼辦啊?
她最後的幾句話,也是交待何田,冬天要每隔幾天來林子裡查看陷阱,收撿好捕獲的貂皮。
捕貂是一門要經過多年實踐才能掌握的技術。何田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這門技術,直到去年冬天,她才知道自己比起奶奶,還差一大截呢。
貂是非常好奇的小動物,好奇心強的動物,通常都不會太笨。圈套和陷阱要怎麼才能讓貂明知有古怪還是忍不住要跑過去看個究竟,是門學問。
奶奶最常設的陷阱是鬆木拱門陷阱。
這種陷阱設置最麻煩,但也最有效。
初春時,要先在貂出沒的林子裡找到粗細合適的小鬆樹,要兩棵樹,這兩棵樹不能離得太近或太遠,一米到一米三四的距離是最佳的,樹乾要比拳頭略粗一點。最重要的是,樹要長得筆直。
把樹從地麵算起一米二左右的高度砍斷,樹樁中心砍出一個凹槽,在兩個凹槽之間橫放上兩根剛砍下的樹乾,上麵覆蓋鬆枝。樹乾不能太輕,最好要有三指粗,這樣一根一米多長的樹乾乾了之後大約重十公斤左右。
到了冬天,樹樁、樹乾已經完全沒有剛砍下的樹木的氣味了,被斧子砍斫過的截麵,顏色也不再是淺黃色,而是和周圍的樹木一樣長上苔蘚、地衣類的植物,變成蒼綠色。
大雪之後,在兩根樹枝之間放是楔子和誘餌,比如一小塊肉,再鋪上新鮮鬆枝,貂聞到香味就會被誘惑過來,它沿著樹樁爬上來,在楔子支起的樹枝間行走,就要走到誘餌前了,突然,“啪”——楔子掉了,粗重的樹乾落下,把可憐的貂壓死。
這樣捕住的貂皮毛通常是完整的。價值也更高。
另一種常用的陷阱放在地上。這種陷阱的製作和施放都比較簡單,隻需要一個樹洞和一個鐵夾圈。在鐵夾圈擱在樹洞或是用樹枝搭建的小棚子下麵,上麵鋪上落葉,在夾圈中心放上誘餌,就行了。
但缺點也很多。
擱在地上的誘餌很容易被其他動物誤食。鬆鼠、老鼠、獾狗、狐狸、兔子、鬆雞……甚至馴鹿、角馬全都會被吸引來,它們也都能夠得著誘餌。
陷阱捉到了其他動物,在換誘餌前,就沒法捉貂鼠了。大型動物還會破壞陷阱。寶貴的時間一天天過去,貂鼠沒捉到,鬆鼠狐狸的皮毛可沒那麼值錢。
所以做不好鬆樹拱門陷阱的人又想到一個折中辦法——搭一個小木台,上麵放上夾圈陷阱。
雖然沒法防住鬆鼠、老鼠誤踩陷阱,但至少能避免大型動物和不會爬樹、跳躍的動物。
鬆樹拱門陷阱,隻有比鬆鼠、老鼠體型大,又和它們一樣靈活善於爬樹的貂鼠能接觸到。
陷阱設好後,可以反複使用。如果運氣好,砍斷的樹沒有乾枯倒下,也沒有長得太高,第二年還可以繼續用。
何田今天要查看的這片林地離她的木屋有十四五公裡的距離。太陽升起她就出發了,在蜿蜒的林間路上走了兩三個小時才看到今晚休息的小屋。
這個小屋也是用木頭搭建的,但是比她當做家的木屋要簡陋許多。屋子裡有個鐵皮爐子,煙囪也是薄鐵皮的。
狩獵時用來暫時休息的小屋,爐子要儘快熱起來,所以屋子裡並沒什麼陶磚砌成的煙囪。
今天春天,何田修整過木屋的屋頂,牆壁的細縫也用混好羽毛、乾草的泥重新塗過。
她到了木屋前麵,先把大米栓在屋前的樹上,卸下背簍,打開木屋的門。
屋子門窗緊閉,前幾天又一直在下雨,有股淡淡的潮氣。
這屋子隻有向陽一側開了扇小窗子。窗子上沒有玻璃,平時不住的時候用一塊木板頂上,住人時放一塊用薄木板釘的窗格,兩層木板之間可以放一塊浸過蠟的白色油布,光線能透過來,還能稍稍擋風。
春天來臨後,睡了一冬天的熊醒來了。這些饑餓的熊不放過一切找到食物的機會。
它們會試圖把窗戶扒得更大一點,鑽進來,亂翻,把衣物被子撕成碎片,大肆破壞木屋裡的一切。
所以,狩獵木屋在不用的時候,一定要用木板封死窗戶。
何田開了門窗通風,坐下吃昨天準備好的午飯。
她吃了一塊煎餅,喝了點帶來的水。
休息完畢,何田從屋子南牆下的柴草堆邊搬了架梯子,放到門前那顆樹邊。
這顆樹上釘了個小儲存箱,裡麵放著一床棉被,一條鹿毛褥子。
被褥放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裡的話,逃過了饑餓的熊的破壞,卻難免被老鼠啃噬,或者受潮發黴。把它們放在避雨又通風的小儲存箱裡,高高掛在樹上,樹上從地上開始一米多的樹乾上包了一層薄薄的樺木皮,上麵塗上油脂,光滑得讓老鼠、鬆鼠之類的小動物無處下爪,防止它們爬進儲存箱搞破壞。
何田把棉被和鹿毛褥子拿下來,在兩棵樹之間掛根繩子晾曬。這陣秋雨過後,天氣更冷了,即使是午後,氣溫也隻有十七八度。趁著這時陽光還充足,趕快把已經有點黴味的被子拍鬆曬一曬,不然今晚就隻能蜷縮在睡袋裡發抖了。
然後,何田把背簍裡裝的食物放進儲物箱。
老練的獵人會在林子裡多準備幾個這樣的狩獵小屋,儲存上糧食、彈藥、保暖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去年冬天何田就沒能及時給她的所有五個狩獵小屋準備好,以至於她後來不得不放棄其中一塊林地的陷阱。就算那裡的陷阱抓到貂鼠,她也沒辦法及時過去取皮毛。冬季的雪會一直下個不停,在最厚的地方可深達一米的雪地中行走是非常困難的,而且,那個時候,日光也縮短了,早上十一點太陽才升起,下午三點多天就黑了。
在這有限的幾個小時中,隻能從一個狩獵小屋到達另一個狩獵小屋。如果每個小屋都儲存好充足的食物彈藥,那麼在小屋裡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查看陷阱收集獵物,重新放上陷阱,再在小屋住一晚,隔天早上離開去其他小屋。
如此反複,一整個冬天能收獲的獵物會多很多。
收獲最豐的一年,何田和奶奶一個冬天曾獵到過近三百隻貂鼠。奶奶賣掉了品質最好的,用剩下的給何田做了個小馬甲,還有一頂帽子。
去年冬天,何田隻收到一百零四隻貂鼠。
今年不能再這樣了。
她打開背簍,取出一個四方的,蓋子上有小孔的陶盒,盒裡放的是幾塊醃肉,一個木盒裡放著一些磨好的黃豆麵,炒好的野米和燕麥仁,還有幾把土豆粉條。此外,還有一個小陶罐,裡麵放的是醃蘿卜乾。
蘿卜是何田種得很好的一種作物。
它和土豆一樣,既可以當菜,也可以當主食。
把新挖出來的蘿卜洗淨,帶著皮切成小拇指那麼細的小條,放在竹匾裡晾曬,曬到表皮有一層細細的白霜時就可以了,再曬下去,蘿卜失去了太多水分,做出的醃蘿卜就不好吃了。
把曬好的蘿卜條和鹽、糖、切成小丁的新鮮辣椒、乾辣椒磨成的麵兒還有鵝油大力攪拌在一起,封在陶壇子裡,過個天就可以吃了。
剛做好的蘿卜乾咬開還有鮮甜的汁水,看什麼部位,靠近青色表皮的蘿卜乾會更辣一點,靠近白白的心的則帶點蘿卜特有的微甜,不管配粥還是配肉食都令人胃口大開。
放在陶罐裡的蘿卜乾可以放上一個冬天,但是放的越久,水分就越少,到了初夏,蘿卜乾咬起來就是堅韌的口感,這時把蔫蔫的蘿卜乾撈出來,瀝乾,和醃肉一起燉湯,又是另一種風味了。
放好食物,何田到附近的小溪打了水,提進小屋裡。
然後她帶著大米到林中查看這附近的四五個陷阱。
四個鬆樹拱門陷阱都好好的,今年新造的那兩個已經變得和四周的樹木渾然一體了。
還有一個天然的樹洞,何田在樹上做了個標記,以防大雪後找不到它。
檢查完陷阱,何田又在林中走了走,撿到了一些秋菜。
這些野菜的葉子邊緣被霜凍成了紅色,葉片也遠不及夏天時肥厚。
它們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批新鮮的野菜了。
春天的時候,剛出芽的第一批野菜用滾水焯一下,和燙過的鮮魚肉拌在一起,加一點點油和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秋天的時候,它們的個頭和口味都不及春夏,帶一點微微的苦味。不過,依然是爽口的食物。
回到小屋,日影在知不覺間已經西斜,林子裡四處是冷冷的風,片片秋葉隨著風嘩嘩地飄落,在林間下著一場黃色、橙色的雨。
何田抱了兩根乾燥的粗木,放在劈柴的木樁上劈開。
她在木頭上劈了個縫,拔出斧頭,將一枚木楔子插在縫裡,反轉斧頭,用斧頭背敲進木頭。楔子一頭粗厚一頭削得薄而鋒利,像一把斧刃延長了的利斧切進木頭裡,把木頭裂成兩半。
接下來再劈,就容易得多了。
天將將變黑時,何田劈好了柴。
她把木柴抱進小屋,燒起爐子。先燒一壺水,灌滿水瓶,塞進今晚要睡的被子裡,再放上鍋,煮一點小米粥。
煎餅放在鐵爐的烤籠裡烤焦,配上粥,雞肝醬,還有用鵝油拌好的辣蘿卜乾和用水焯過的秋菜。
一口熱乎乎的小米粥,配一口脆脆辣辣的蘿卜乾,爽口的秋菜,再咬一口塗了雞肝醬的煎餅。煎餅在烤屜裡烘得焦焦的,咬一口就發出“啪啪”的脆響。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搭配是神的食物。”何田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臨睡前,何田把大米牽進屋子裡,在門口鋪上乾草。
她囑咐它,“大米,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還是搖搖腦袋,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