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易弦把鍋碗餐具放進水池,撒上草木灰,何田洗了碗,拿出裝著蒲草和細絨草的籃子,準備再做雙草鞋。
鹿毛靴子也是會滲水的。即使加了木底也是。
所以何田在下雪後外出,才會在靴子外麵套一層草鞋。
“接下來我們就得去林子裡抓貂鼠了,沒有草鞋可不行。”
易弦當然不會做草鞋,何田給她分配了簡單點的活兒,教她用木槌捶軟細絨草。
取一束曬乾的絨草,在手中團成一個環,先放在掌心一間揉一揉,再擱在釘了一層野兔毛皮的木墩子上,用木槌敲打。
反複敲打十幾分鐘後,絨草隨著每次敲打變得越來越蓬鬆,原先手指粗細的一束現在得用手緊緊握著才能握成一束了。每一根草莖都裂成了十幾根,由原本的灰綠色變成了灰白色,柔軟得像絲,可是依然堅韌,要很用力才能拉斷。
何田用來縫皮靴的線也是用捶過的絨草做的。
易弦捶軟了幾束絨草,何田剛剛編完一隻草鞋。
她讓易弦試了試大小,稍微做一點修改,開始編另一隻。
易弦又看了一會兒,問她,“我能試試嗎?”
何田就一邊編,一邊教她。
何田本以為易弦手指細長靈巧,應該很快就學會編草鞋的,可是沒想到,她折騰了半天,才編好半個鞋底。
易弦受挫後,嘴角向下拉著,變成一個三角,配上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小狗眼,可愛極了,可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眼神是十分嚴肅的,還隱隱帶點怒氣。這是隻在嚴肅地生氣的小狗。
易弦又掙紮了幾分鐘。
何田覺得沒準下一秒她就會把手裡的草繩摔在地上再用力跳在上麵狠狠踩幾腳了,趕快放下手裡的草繩,揉揉脖子,“我們休息一會兒吧,泡杯茶喝?”
喝了杯酸甜的山楂蜂蜜茶,何田讓易弦再捶一些絨草,“你看,草鞋比你的靴子大很多,對吧?要在空隙的地方都塞上絨草才行呢。”
易弦放下草鞋底,又去捶絨草了。
編好兩隻草鞋,何田取出一塊薄薄的樺木板,把草鞋按在上麵,用一支小木炭條沿著鞋子邊緣畫上輪廓,再用大剪子把木板剪下來,銼掉邊緣的毛刺,放進鞋裡。
接下來,要給草鞋安上木屐齒了。
何田找了一塊一指厚的鬆木板,放在椅子上踩著,鋸掉一段五厘米寬的木塊,再鋸得和草鞋鞋底寬度相仿,在木塊左右鑽兩個洞,一邊銼平,另一邊銼出凹槽,這樣的木塊一共需要四個,一隻草鞋上縫上兩個,用堅韌的繩子穿過孔眼,和草鞋底編織在一起,草鞋就可以踩在地上走來走去了。也有人做草鞋時會把一整塊厚木板釘在鞋底,上麵再釘上木屐齒,這樣的草鞋能穿很久,因為鞋底受到了保護,不易磨壞,可是這樣的鞋用來走山路腳會很累,所以何田家選擇用薄樺木板做鞋底,時常更換草鞋。
現在,把捶好的絨草團成一團一團,在蒲草編的草鞋裡均勻地填塞一圈,就能保暖防潮了。
何田讓易弦穿上新草鞋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然後再塞一些絨草進去,再走,讓腳把鞋子踩軟了,裡麵塞的草也踩結實了。
雪板倒是可以用奶奶從前用的那一對。
這樣,易弦外出的行頭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
易弦說她從沒見過這麼的大的雪花,“都快有碗口大了!”
雪花和雪花在空中降落時糾結在一起,就是有這麼大。拍在頭上身上會有聲響。因為太沉了。
這天晚上,她一直在編那隻草鞋底,拆了編,編了又拆。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可是太陽一直躲在雲後,刮著風,風把落下的雪又吹起了,飄飄蕩蕩,天地間灰蒙蒙的。
易弦踩著新草鞋出來掃雪,房頂上的積雪已經有三四十厘米那麼厚了,像是屋子蓋了層厚被子。
何田用木棍捅房頂上的積雪,這些雪已經硬得像磚頭一樣了,一整塊地“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雪沫四散,碎成幾塊。
何田和易弦把雪塊搬到屋子外牆邊上,挨著之前的雪放好,就像給木屋穿了層雪裙。這層雪裙能給屋子保暖。
掃完雪,她們又去給大米清理窩棚,喂食。
忙了半天,兩人饑腸轆轆,早飯也做好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碗小米粥,一小碟蒸好的醃肉,蘿卜乾,還有兩個烤熟的小土豆。
今天吃的醃肉是一條獐子腿肉,蒸好切片,肉色殷紅,邊緣的脂肪都變成了半透明的,和帶一點綠色的白蘿卜條一起放在陶碟子裡,小米粥熬得不是很稠,湯色金黃,攪動時冒著白氣,小土豆烤成了淺褐色,掰開後露出淺黃色的肉。
易弦剛開始把土豆皮剝掉了,吃了幾口發現何田是連皮一起吃的,於是她又把皮抓起來,夾上一片肉和一條蘿卜乾放入口中。
吃完早餐,渾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有用不儘的力氣。
趁著沒有下雪,兩人趕著大米到了河邊。
投入河裡的網要再過兩天才能拉上來,何田想先試著釣點魚上來。
她把之前捉的小魚從水缸裡撈出一半,放在一個小木匣子裡。木匣子上開著許多小洞,能讓水流動,它的大小剛好可以放進取水的水桶,匣子頂端栓上一根粗繩。何田給水桶添上水,放在大米拉的爬犁後麵。
釣魚的工具很簡單,就是一根竹子釣竿,綁上魚線和魚鉤。
到了河麵上,先把冰洞上覆蓋的雪掃開,砸開冰洞表麵的冰,用木棍攪動,再趕緊把水桶裡的木匣子縋入冰洞,把匣子上栓的繩子固定在冰麵。
每次釣魚時,把匣子從冰洞裡拉上來,取出一條小魚做魚餌,魚餌和匣子都得趕緊再放回水裡,不然的話,嚴寒會讓小魚瞬間凍成冰塊。
江鱈這種講究的魚,是不吃死掉的食物的。它們隻吃會遊動的小魚。
在冰洞附近合適的地方鑿一個小洞,不用太深,六七厘米就行,插根樹枝,澆上水固定,魚竿就可以放在上麵了。
釣冰河裡的江鱈時用不著浮子,隻要魚竿彎曲了,趕緊拉上來就對了。不過,何田去年一個人要乾的活太多了,她沒法一直看著釣竿,就在魚竿上栓了一個鈴鐺。
這鈴鐺本來是過年的時候掛在大米脖子上的裝飾品。
魚咬到鉤,拉彎魚竿,鈴鐺就會叮叮地想起來。
放好了釣竿,何田和易弦才開始清理冰洞附近的積雪。
看起來有放晴的跡象,沒有風,能見度很高,能看到河麵上那條最後的裂縫也消失了,再也沒有氤氳水汽從還沒凍上的裂縫冒出來。眼前是一片平整的白色雪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了一個木耙子,繞著兩口冰洞畫圈,鏟走洞口周圍的雪。
她們彙合時,雪也鏟好了。
這時,太陽也出來了。
陽光並不十分耀眼,何田半眯著眼睛,看向河對岸的森林。
白雪之下是一層不均勻的墨綠,間雜著白色。
“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去河對麵了。”何田輕輕喘氣,用帶著鹿毛手套的手掌拍掉帽簷上的霜花。
這幾天的氣溫又下降了,即使是在晴好的白天,也隻有零下二十度左右,呼吸的熱氣會在眉毛上掛上一層霜,就算戴上把臉蛋額頭都遮住的護耳帽,再把臉也蒙上,隻露出一雙眼睛,帽子邊緣也會結上一層霜花,蒙著臉的布上靠近鼻孔的地方也凝成兩個小雪花塊。
“嗯。”易弦望著河對麵的森林,輕輕答應一聲。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冬季,對森林裡的獵人來說,並不是躲在溫暖的木屋裡烤著火休息的日子,而是獵取皮毛的繁忙季節。這是他們能夠製造最多收入的季節。
昨天兩人睡著前閒聊,何田跟她講了捕貂的事,還許諾,捕到的貂會分給她一些,等春天皮貨商人來了,賣得的錢,易弦可以帶上這些錢,繼續出發。
突然,魚竿上的鈴鐺“叮叮”地響了兩下。
何田趕緊跑過去,握住魚竿,用力一拽,一條比她手臂稍微短一點的掛在魚線從冰洞裡飛出,帶出的水花還沒落下就在空中凝結成一串冰珠。
那條大魚在冰麵上跳了幾下,也凍成了石頭。
何田釣魚出來的時候一直在尖叫著,這時尖叫變成了歡笑,她蹲下來,摘掉鹿毛手套,把魚鉤取下來。
在鹿毛手套下她還戴著一雙用鬆鼠皮做的五指手套,手套食指和拇指的指尖部分是剪掉的,方便指頭活動。
這條魚夠她們吃一天了。
當做魚餌那條小魚也凍成了冰。在那之前,它被吃掉了一半,現在隻剩下一個殘破的魚頭,躺在冰雪上。
木匣子裡剩下的魚餌從今天起就會一直呆在冰洞裡了。
冰麵下流動的水大約在四到五度之間,比起木屋的水缸裡的水溫當然低了不少。不過,這就是它們的命運。
等何田和易弦把兩個水桶提上水,魚已經硬得像石頭了,它保持著最後扭曲的姿態,像個半環。
“這是江鱈,生吃也很好吃的。”何田很滿意今天的收獲,“等會兒我們就吃一些。”
兩人回到家,易弦把水桶提進去,何田把大米送回它的窩棚。
在出門之前,何田在爐台的烤屜裡放了幾粒土豆,還在陶鍋裡放了一隻熏雞。熏肉、熏魚、熏雞鴨鵝,這些熏製風乾的肉食雖然可以保存很久,但是肉質也在醃製熏製的過程中失去水分,變得很硬。要吃的時候要麼得煮,要麼得蒸,蒸煮之前還要用溫水泡一泡。
這隻熏雞昨天晚上就泡在陶鍋裡了。現在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打到的這隻鬆雞可能本來就是隻有了些年齡的雞。
除了蒸煮加熱,熏肉還可以直接用刨子刨成薄片,直接放在烤熟的土豆上吃。
今天,何田打算吃點比較特彆的食物。
她易弦去菜窖取了一顆蘿卜,洗淨之後切了二十厘米下來,用刨子刨成薄片,再把堅韌頑固的熏雞拿出來,剝掉雞胸上的皮,刨下雞胸肉。
把一層雞胸肉片夾在兩層蘿卜片之間,卷成一卷,一個挨著一個放在陶鍋底部,加上一點水,擱在火上小火滿煮。
剛捕到的那條魚化凍之後,刮掉鱗片,放在雪地裡滾一滾,去掉黏膩和內臟。
用小刀切開皮肉之後,魚肉是粉白色,切下薄薄的一片,連鹽都不用蘸,直接丟進口中,甘甜滑嫩。
何田切魚片的時候易弦主動要求幫忙。
見過她編草鞋的樣子之後,何田對於把這類精細活兒交給易弦是有點猶豫的,但是易弦像是要證明自己似的,接過刀,很快把魚片擺了一小盤。
粉白色的魚肉每片隻有兩三毫米那麼厚,因為片得實在很薄,幾乎就是透明的,在灰黑色的陶盤裡,魚片一片挨著一片擺成一個環形,仿佛一朵粉色的花。
何田不停地“哇”,表示驚豔。
“怎麼能切得這麼薄啊?”
“每一片厚度都一樣!”
“擺的時候很費心思吧?魚肉的紋理方向都是一致的!”
雞肉蘿卜卷做好了,何田還在稱讚易弦的手藝。
“彆說了,快吃吧。”易弦有點不好意思了。
何田心裡說,你搞成這樣不就是想讓我誇誇你麼?怎麼還經不起誇了呢?她笑嘻嘻的,不出聲了。
這頓飯吃得也很滿足。
生魚片就不用說了,鮮魚肉肥美甘甜,賣相又美,熏雞肉刨成薄片後和蘿卜片放在一起小火慢煮,吸收了蘿卜中的水分,重新恢複了一些彈性,嚼起來有點韌性,又不會太硬,還帶點蘿卜的淡淡辣味。
何田打算,下一次把筍乾和熏肉片、香菇、小土豆放在一起煮煮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