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之後, 秋天悄然到來。
白天的時間還是更長,從早上六七點直到晚上七八點都有日光,但是, 一場雨後,仿佛不約而同地,幾乎所有的蟬都不再鳴叫了。
林子裡一下安靜了很多。
蟬鳴消失後不久, 樹木的葉子也逐漸改變顏色。
先變黃的是樺樹和楊樹葉。落葉起先還是綠色的,然後就變成青黃色, 再後來, 連樹枝上的葉子也變成青黃色了。
陽光中的熱度也與蟬鳴一起消失了。即使在正午, 也不會被曬得滿頭汗了,穿著單衣,走進有陰影的地方, 還會覺得涼絲絲的。
與此同時,地裡的各種蔬菜作物仿佛知道寶貴的溫暖和陽光就要消失了, 拚命吸收這最後的養分。
何田每天都要收獲一些蔬菜,再洗淨晾乾,分彆保存。
今年她種了兩種番茄,一種是藤番茄,一串一串的紅果子,雖然每一粒隻有蛋黃那麼大,但是酸甜適口, 可以切成兩半和其他蔬菜一起涼拌吃, 也可以成串地采下來曬乾保存。曬到圓滾滾的果實癟下來就行了, 采一些紅辣椒,也曬到這麼乾,切成段,和番茄一起加上些鹽攪拌好,放進玻璃罐或是陶罐裡,往裡麵倒上油浸住番茄和辣椒。放上幾天後,辣椒和番茄沉到罐底,油的顏色也加了一點點紅色,就做成罐頭了。
這種油罐頭番茄,可以在炒菜的時候取出幾顆,加入菜肴,增添味道,也可以撈出來後和菜蔬肉類拌在一起吃。
另外一種罐頭是鹽水罐頭。把番茄放在碗裡,澆上滾水,浸一會兒,撈出來剝掉皮,放涼之後就能裝進放了鹽水的罐子裡密封保存了。
這樣的罐頭番茄取出來時番茄還是圓圓的一粒,雖然多了些鹹味,但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難得的,不管是煮麵片湯,還是燉肉,加上一兩粒,頓時讓人食欲大增。
何田種的另一種番茄能結出非常大的果實。今年,最大的那顆番茄足有兩個拳頭那麼大。重得幾乎挨著地。
從它還是青色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每次去菜地都要特彆關注它,每次都要討論一番:“天哪,還在長呢?”“會不會還沒長紅就掉下來啊?這麼大。”
果實開始變紅之後,每天早上易弦都會先跑去看它,再跑回來報告,“還長著呢!”
這種番茄成熟後,顏色也不是藤番茄那種鮮紅,而是偏粉紅,靠近果實頂部的地方有一個小凹坑,這裡的果皮特彆的薄,幾乎能看到裡麵的果肉,還有果肉上細小的砂礫狀的顆粒。
味道也特彆甜。
成熟的大番茄幾乎沒有酸味,通體是種半透明的粉紅,隻在蒂的部分留著一點點青黃色,洗淨之後可以直接當水果吃,咬上一口,湧進口中的汁水也是甜的。
吃這種番茄時,要在第一口儘量吸光汁水,不然的話,酸酸甜甜的汁就會順著手流得到處都是。汁水裡帶著黏黏的一小股一小股黃綠色的番茄籽,籽也不硬,稍微有點嚼勁。
如果把一顆番茄放在碗裡,灑上一勺白糖,再用勺子小心切開,和糖攪著一起吃,美味得簡直停不下來。
易弦第一次看何田這麼吃番茄時還覺得新奇,他從前是不認為番茄可以當水果吃的,但吃了一個之後,連著好幾天都要求晚飯後來一個當甜點。
可惜的是,這麼好吃的番茄卻不太容易保存。
曬乾的話,果實太大,往往還沒乾就曬壞了,切成塊或者片的話,就不能像藤番茄那樣保留住汁水。做成鹹水罐頭,又因為個頭大,不容易浸透,一個罐子也放不了兩個。
唯一的方法,是把它做成番茄醬。
把番茄放在滾水裡過一下,撕掉皮,用手挖出蒂部,把果肉捏碎放進鍋裡,不用加一滴水,用小火煮,灑上鹽、糖和其他自己喜歡的調味料,煮到水分都蒸發,番茄全都變成黏稠的泥了,就可以倒進玻璃罐裡了。放冷之後密封,存在地窖裡,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夏。
煮麵條的時候,炒肉醬的時候,都能快速增加風味。
烤燕麥麵包時也可以加在麵團裡,再放上一些碎核桃仁,嚼起來有種醇厚的香味。
易弦嘗一小口做好的番茄醬,提議加進去一些野菌和香菇,何田試著做了,味道果然更好,於是又做了幾罐這樣的醬。
長豆角也是很容易保存的蔬菜。
除了可以曬乾,還能和醃白菜一樣發酵做成酸豆角,吃的時候從壇子裡撈出來,放在清水裡泡一會兒,瀝乾,切成碎丁,不管是直接這麼吃,還是和肉丁一起炒,味道都很好。
何田也醃了一些黃瓜。
天氣轉涼之後,黃瓜藤就沒什麼精神了,結的黃瓜也越長越慢。
何田摘下那些手指長的小黃瓜,用糖和鹽醃在壇子裡。醃好的小黃瓜脆生生的,是很開胃的小菜,陪著雜糧粥和雜麵饅頭吃非常鮮甜。
還可以把它們切成小碎丁,和蛋液攪在一起煎蛋,蛋蓬鬆,小黃瓜丁的脆爽,配著米飯,或是包在飯團裡外出時帶上。
醃黃瓜做成罐頭的話,如果密封好,能放上六個月左右。
去年,何田沒有太多精力和時間照顧種植的作物,番茄和黃瓜都沒能做成罐頭保存,這是一大遺憾,今年要多做一點。
南瓜現在最大的抱起來和一隻鴨子差不多沉了,何田和易弦不知道這些瓜究竟會長多大,留了四五個觀察,其餘的都摘下來,切片做成乾菜。曬乾的南瓜乾皺巴巴的,顏色也不大好看,是種土黃色。因為今年第一次種,所以不知道放久了之後這種乾菜會是什麼味道。
整個八月,木屋前的空地上,全是一排排的架子、搭在兩張凳子上的竹匾,上麵晾曬著各種蔬菜瓜果。
蘋果樹上蘋果現在有拳頭那麼大了,棗樹、柿子樹上也果實累累,再過一兩周,就可以采摘了。
除了這些瓜果,何田家的主糧,小米,也長滿了沉甸甸的穀穗。
秋季是非常短暫的,它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到來,也可能會隨著一場毫無預兆的雪離去。
何田和易弦每天忙碌著,抓緊這最後一點時間,為冬季做好準備。
現在雖然還能穿著單衣和草鞋,但是也許下一場雨後,就冷得必須要穿皮衣了。
何田自己有往年的舊衣服和鞋,易弦可沒有。
夏天的鞋子倒好辦。
何田家,還有這附近的山民們,夏天穿的都是草鞋。
從池塘邊采來香蒲葉,曬乾揉軟,就能編草鞋了。
不過,夏天的草鞋和冬天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冬天的草鞋用的是靠近根部的粗莖,每根莖曬乾之後有半厘米那麼粗,非常硬實。
夏天的草鞋隻用剛生的葉子編,草曬乾揉好後,一根隻有兩三毫米粗,細細密密地編了鞋底,留出六股繩子。
把鞋底放在木墩上用木槌敲軟,再編鞋麵。鞋腳後跟是一塊,用留在鞋跟的兩股繩子延上草繩,編到腳脖那麼高,鎖邊收緊,從腳尖到腳背是另一塊,兩塊都編好收緊了,六股繩子剛好彙集在腳踝,做成鞋帶鞋扣。
鞋帶就直接剪短到合適的長度,鞋扣就做得稍微複雜點,一邊續上草,編成一指粗的條,留一個洞眼,另一邊編成一個小圓盤,剛好從洞眼中穿出來。
何田小時候穿的草鞋,扣子是爺爺奶奶用木頭削的,有的時候削成一朵小花,有時削成蜜蜂蝴蝶的樣子,再塗上顏色,雖然小,可是花俏精致。
草鞋裡還得穿上襪子。雖然也有人不穿,但是何田家的人為了舒服不被蟲咬,還是會做襪子的。
在山路上行走,草鞋要結實,還要非常跟腳,所以何田家的草鞋裡麵,在大腳指和二腳趾之間的位置,還編了一條豎著的繩子,貫穿鞋底鞋麵,穿的時候把繩子夾在腳趾之間,不怕滑。
穿這樣的鞋子,襪子當然也要特製的。
襪子做著比鞋子簡單,用三片布,大的那片是腳底,邊上兩片是腳背,縫合之後,剛好在大腳趾和二腳趾之間有個縫兒,腳穿在裡麵,腳趾可以活動自如。
這樣的襪子叫鴉頭襪,是種很古老的樣式。
易弦看到何田編好的草鞋後,還讓她專門給他做了雙鞋麵隻有一個倒v帶子的鞋,他一進屋子就提拉著穿,何田試了試他的,覺得確實舒服,就給自己也做了一雙。
其實,這就是草編的人字拖。
草鞋雖然費點編織的時間,但是幾乎沒有成本。草鞋濕了也不怕,晾乾就行,兩雙草鞋就可以過一夏天。要是再講究點,在草鞋底下麵安上木片和木屐齒,就能穿上幾年。
秋天的鞋子可就沒那麼容易做了。
因為林中多露水,買布又要錢,山民們大多是用自己抓的獵物的皮子做皮鞋。
皮鞋的樣子可就多了。
最簡單的,是把皮子裁成一上一下的兩個u型,從兩個u型連接的地方一窩,邊一縫,就是一個鞋子了,不過,有點像個拖鞋。
這個何田去年就用兔子皮給易弦做過一雙,隻是冬天在家穿的,爬上棚板時一踢就掉,從梯子下來時腳往鞋裡一拱就穿上了,十分方便。
兔毛那麵留在裡麵,挨著腳,就算腳上沒穿襪子,也軟軟絨絨的,非常舒服,兔皮那麵在外,要是蹭上了爐灰什麼的,用布擦擦就行。
何田自己在家穿的鞋更精致講究些,是用一對馴鹿蹄子腳踝上的皮毛做的。馴鹿腳上這一塊的皮毛,剪下來隻要把縫兒縫緊,就是短靴子似的了,同樣也是皮麵朝外,毛麵朝裡,又軟乎又暖和。何田這鞋就更方便了,可以當襪子一樣穿在草鞋裡,踩上草鞋就能出門走了。
不過,秋天的鞋子得做的複雜些,畢竟是要在林子裡走來走去的,可不能這麼湊合。
皮子剛一硝製好,何田就開始做鞋子了。
她把家裡關於做鞋子的書找出來,那上麵講了各種鞋子的做法,皮子裁成什麼形狀,怎麼縫合,怎麼打孔,皮鞋底要怎麼做……
她讓易弦選,他就選了兩個樣子,一個是係帶的,另一個是踝靴。
做皮鞋的工具讓易弦很開眼界,他從前的鞋子都是直接放在眼前讓他挑的,從來不知道做一雙鞋子有這麼多工序,要用錐子、圓規似的定位工具,剪刀,鉗子,頂針等等。
做係帶那雙鞋,光是鞋麵就要裁出七片皮子,何田在鞋尖那片用的是一塊獐子皮,帶毛的,說這樣更防水。
易弦覺得這麼拚色更好看了。
鞋麵還算好做,鞋底看著是一片,其實是很多層皮子一層摞一層,用魚膠黏合,再捶打,風乾……幾道工序才做成,又硬又沉的一大塊。
何田家有這麼一塊多年前做好的鞋底皮子,是用五張大小相仿的厚實鹿皮黏合做好的,快有手指那麼厚了,沉得不得了。
割鞋底縫鞋底全是很費力的活。
易弦和何田把這塊皮子從窩棚裡搬出來,放在陰涼處吹了半天,用炭條在上麵畫出形狀,再用刀口鋒利刀身很厚的刀子割下來,鑽孔,和鞋麵縫合,再上一層魚膠,風乾,加上木鞋撐,和鞋跟,再用小木槌敲敲打打一番,總算成了。
這兩雙鞋從夏天一直做到秋天才做完。
兩雙鞋做完,還要做些秋天穿的衣服。
山民們的衣服都比較中性化,老太太的衣服顏色也不鮮豔,可何田覺得,總不能讓易弦一直穿奶奶的舊衣服改的衣服。
她把今年春天買的布都拿出來,又翻出做男式衣服的書讓他挑選樣子。
衣服也得做兩件,總得有個替換的呀。
於是,何田給他用厚實的布做了兩件外套,兩條褲子。毛皮大衣倒是暫時不用再做了,也沒有合適的皮子,就暫時穿奶奶舊衣改的吧。要是今年冬天能打到大獵物,最好是鹿,明年再給他做。
外套一件做成短款,長到胯骨,是藏青色的厚棉布,另一件深駝色油布的做成長款,長到膝蓋之上。這件長的,還有個風帽。
兩件外套都做的略大一點,稍冷的時候可以在裡麵穿上毛皮馬甲。
衣服做好,何田又用細棉布做了個內膽,可以拆卸的。她自己的秋季衣服也有內膽,稍冷的時候加在衣服裡,內膽邊緣縫上扣子,和外套裡留的小布圈一扣,這衣服就能穿得更久一點,清洗也方便。
內膽沒有領子,比外套略小些,兩層棉布之間絮上一層薄薄的加上絨草和鴨絨的棉絮,再縫成網格,這樣,棉絮鴨絨就不會亂跑了。
做完外套,還剩下一些布頭,何田想起春天時在集市看到三三家做的拚色外套,易弦當時看著好像還挺喜歡,就給他做了頂拚色的報童帽。
這個帽子他非常喜歡,新衣服還沒穿,就整天戴著帽子了。
衣服鞋子都很及時地完成了,剛一做好,又下了一場雨。
這場雨倒不大,但綿綿地下了一天,一整天的天色都昏昏的。
這場雨之後,林中的落葉顏色就黃色更多,綠色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