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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第一場雨似乎繼承了去年冬天第一場雪的凶猛, 足足下了一夜還不停。
第二天早上,易弦來到河邊,河水是渾濁的深棕色,河麵上翻騰著白色的漩渦和泡沫, 許多棕黃色的樹枝在漩渦之間起伏。
就連山澗中的水也變成了棕黃色。
天空陰沉沉的, 絲毫看不出要放晴的意思。
時不時還會劃過幾條閃電, 轟隆隆地打起雷。
也並非完全沒有好消息,伴隨這場雨而來的是溫暖濕潤的氣流,隨著雨水滲入土壤, 凍土全都變得柔軟。相信雨停之後,就可以開始播種了。還會有很多美味的菌類從竹林中、樹墩上冒出來。
連那幾隻在大米窩棚裡沉睡了一冬天的鱉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不知在什麼時候醒了, 試圖踩著同伴的龜殼從陶缸裡爬出來, 但卻總是失敗,摔倒下來, 發出龜殼龜爪子和缸壁碰撞的聲音。
易弦用一隻竹籃把它們拎回了水池邊的石圈裡。
小麥驚喜地趴在石圈牆邊上, 搖著尾巴看著這幾隻爬動的鱉。
何田認為這樣的天氣是非常適合種下蓮藕的,於是和易弦從水缸裡撈出藏在淤泥裡的蓮藕,把它們移栽到水塘裡。
他們先把水塘的出水口打開, 放出一大半水, 在靠近池子邊緣的軟泥地上挖了個淺坑, 把蓮藕連著淤泥投進去, 再封好出水口, 引進山澗中的水。
因為誰都沒有種植蓮藕的經驗, 種下的藕能不能活,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過,他們也準備了pn b。挖蓮藕時,易弦和何田摘了很多蓮蓬,足足裝滿了一袋。
蓮子當然就是蓮藕的種子,既然有了種子,那就不怕種不出來。
何田拆開幾個蓮蓬,剝出蓮子,撒了一些在自己家的水塘裡,剩下倒進山澗,讓它們隨波逐流,沒準到了夏天,就能在下遊支流的某片濕地見到荷花了,哈哈哈。
當然,這種隨緣的種植法不是主流。
易弦常說,要是在大嚴寒之前的時代,何田很可能是個嚴謹的科研工作者。她可是連架藤橋都要用雙曲函數計算的人。
在準備今年的作物育種時,何田也沒忘了蓮子。
她篩選出最肥實的種子,分為幾批,分彆采用不同的種植方法進行試驗,有的埋在泥土中,有的泡軟了外殼之後埋進淤泥裡,有的把蓮子殼頂端磨薄,放進水中……
種蓮子的陶盆一共有十幾個,在放著各種芽苗的育種木架上,每層都有一席之地。
陰雨連綿,何田和易弦不能外出,也沒閒著。易弦繼續畫他的建造圖,何田則去了木工窩棚和放各種閒置工具的窩棚。
易弦幾次去看她,她總是神秘地搖手趕走他,“等我做好了再給你看。”
她一直在窩棚裡忙碌,易弦就自己拿主意做了午飯。
何田回來吃午飯時,嘴角掛著想要極力掩飾的小得意,讓易弦更加好奇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擺擺手,“先吃飯!我看下午茶的時候就能做好了,到時再給你看。”
她看看菜色,點評,“嗯,又是營養均衡的煲仔飯啊!”
米飯裡有殷紅的臘腸片,一粒棕褐色的栗子,幾顆蜜紅豆和幾粒金黃的玉米碧綠的豌豆相映成趣,擺的還挺好看,然後,飯中間是一顆切成兩半的鹵蛋,配菜是一小碟醃白菜。
何田夾起半個鹵蛋,一咬,輕輕一怔,再仔細嚼了幾口,笑了,“這是什麼蛋?”
易弦也笑了,“豆腐下的蛋。”
這顆看似平常的鹵蛋,外殼用了放在鹵汁中鹵好的硬實的豆腐,何田再仔細品品,蛋黃裡竟然還有鹹蛋黃,“是用煮熟的鴨蛋黃和鹹蛋黃重新揉的?”
易弦點點頭,給他做的這種心思巧妙的鹵蛋起了個非常樸實的名字,“這是綜合鹵蛋。”
確實,蛋白是用鹵豆腐做的,蛋黃綜合了鹹蛋黃的沙質的口感和鹹香,摻合了水煮蛋的蛋黃後口感更細膩了。
何田細細品嘗,這三種食材綜合在一起,咬一口,滋味和口感更豐富。
她對午餐挺滿意,“煲仔飯也能做出驚喜啊,不錯不錯。今天下午茶的點心也交給你了!就……還是以蛋為主題吧。”
“這好辦啊,我做個布丁就行。”
“嘖嘖,剛表揚完你就不思進取了。”何田一邊伸手在易弦身上揩油,一邊故意刁難他,“我是這麼容易滿足的女人麼?下午茶的食材不能用到蛋!”
午休之後,何田把易弦一個人扔在棚板上了就精神抖擻回到工坊繼續研發她的驚喜了。
易弦又睡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醒來。
他穿上衣服,拆下被褥被罩,舊的扔到樓下,再換上新的。
每次更換被罩易弦都會不小心磕到頭,這次也不例外。因為棚板最高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米六,他上了棚板之後,隻能躺著、側臥,要麼就是趴著坐著,要想換個位置,隻能骨碌過去或者膝行,這也是他為什麼堅定地要蓋新房子的原因之一。
下雨天也沒法洗床單,易弦把換下來的床單放在竹籃裡掛在門廊前麵,打掃一遍屋子,開始準備下午茶。
何田給他的題目是做一道不是蛋的蛋當下午茶,他已經有了思路。
他先取出一些糯米粉,放在陶盆裡,在一隻陶杯裡放了幾勺砂糖,加溫水化開,攪勻之後倒進陶盆裡,一邊倒一邊用筷子攪動糯米粉,米粉攪成絮狀後,他開始揉麵。揉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因為水加得過多了,還是因為天氣潮濕,麵團非常的軟。易弦又加了些糯米粉,揉了一會兒,麵團又太硬了。
於是,這麼一會兒加水一會兒加麵的,等他終於得到軟硬適中的麵團,再一看,陶盆裡的麵團比他原先想要的多了近一倍。呃。
他心虛地看向窗外,何田應該還在工坊裡忙碌呢,能聽見她敲敲打打,又用鋸子鋸什麼的聲音。
易弦把揉好的麵團放在案板上,手上沾點水往陶盆裡抹一遍,倒扣在麵團上。
讓麵醒一會兒吧,他剛好可以調餡兒了。
他先想到的是調玫瑰豆沙餡兒。他拿出裝豆沙的小罐子,挖了一團豆沙放在小碗裡,再加一小勺玫瑰醬,揉勻之後自己先吃了一口,斟酌一會兒,搖搖頭,這也太甜膩了。
他想了想,從地窖裡拿出一個大紅薯,一顆土豆,紅薯削皮切成小塊,土豆洗淨,土豆放在鍋裡,紅薯擺在盤子裡放在蒸籠上,蒸了大約二十分鐘,紅薯和土豆分彆壓成泥。
土豆的皮薄薄一層,輕輕一撕就掉了,壓成泥之後,和剛才揉好的玫瑰豆沙攪和在一起,紅薯就直接搗成泥。
兩種泥搗好了,他再嘗嘗,覺得這次的甜度正好。
可是,再一看,好像餡料也比他原先預想地十二個團子的料要多很多啊……
不管了,先做好再說。
易弦從櫥櫃裡拿出裝黑白芝麻的玻璃瓶,各取了一把,倒在一個大陶盤裡,用筷子劃拉一下,讓黑白芝麻混勻。
然後,他掀開陶盆,在案板上撒上一些糯米粉,把麵團拿在手裡,從中間戳開一個洞,兩手轉動,搓成一個圓環,圓環越來越細,粗細適當時放在案板上,切成三等分,稍微在案板上骨碌兩下,再切成等分,分了幾次之後就得到二十四份小麵團。
現在在手上塗上油脂,把兩種餡料也揉成團,等分再等分,揉成小球。
餡料揉了一半,易弦心裡叫苦,他準備的餡料至少夠做四十個團子。
依舊不管了,先做著再說。
他抓起一個小麵團,放在掌心一壓,壓成圓餅,再填上一個餡料團,收口,捏緊,再次揉圓,放在裝著芝麻的盤子上滾上幾滾,就成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小球。
如法炮製,一會兒工夫,兩大盤小球全做好了。
看看時間,已經快四點了,何田說的下午茶時間就要到了。
易弦在爐灶裡填了一塊木柴,倒進去小半鍋油,等豬油全部溶化了,他減小火,把黑白相間的小球一個個投進鍋中小火炸。
不一會兒,第一撥的團子已經浮起來了,芝麻縫隙裡的糯米麵變成了淺金黃色,易弦拿起竹笊籬,把小球一個個按壓了一遍,再炸了一會兒,小球變得大了許多,撈出來,放在竹篩盤上控油。
兩鍋小球炸完,易弦撤掉油鍋,煮了一壺竹葉茶。
茶剛煮好,何田就回來了。
她一看桌上擺的小球,先叫一聲好,“還挺像金眼鴨的蛋呢。”
金眼鴨的蛋是灰白色,上麵布滿大大小小的黑色斑點,易弦做的點心,大小和金眼鴨的蛋十分相似,黑白芝麻的表麵還有些光澤,如果不是放在陶盤上而是放在一個草窩中,當真會誤以為真。
易弦坐在桌旁,一手支著下巴,笑眯眯的,“你咬一口吧,看看符合你的要求麼。”
何田一看他這胸有成竹且略帶顯擺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自己先吃過了,驗證過成品的水準了。她故意不先拿起來吃,而是點了點數目,“嗯,一共二十個,你肯定做多不少啊,邊角料應該剩下不少,嗯……”她看他一眼,笑,“這會兒還沒想好剩下的料要怎麼處理吧?”
易弦瞪她一眼,抓起一個芝麻球往她嘴裡一塞,似笑非笑地低聲威脅,“好好吃你的吧,非要讓我把你嘴堵上?”
何田臉一紅,嬌嗔著推他一把,接過芝麻球咬了一口。
芝麻球的殼脆而薄,咬開之後,裡麵是空心的,再嚼幾下,炸得香香的芝麻就和糯米麵混合,稍微粘牙,又軟糯又香,她又咬了一口才咬到黃澄澄的“蛋黃”,是紅薯,這下口中的甜度一下提高了。
吃了一個芝麻球,何田由衷讚賞易弦,“這個點心真好吃,又好吃又好玩,怎麼做的?”
易弦終於可以正式地得意了,嘴角揚著,又遞給她一個,“我做了兩種餡兒,你再嘗嘗這個。”
另一種餡兒是豆沙加玫瑰,但以何田的口味來說,不會太甜,她在看看餡兒的顏色,“你在豆沙裡加了些土豆泥吧?”
“嗯。”
“要是不加土豆泥,就是你的口味了。”大概是因為從小更容易得到甜食和糖分,易弦比何田嗜甜,喝蜂蜜茶,吃果凍、布丁,他都會多加些。何田覺得甜得發膩的焦糖布丁,他覺得甜度恰到好處。
玫瑰豆沙餡兒的湯圓,何田不太喜歡,易弦卻還會加在甜酒釀裡煮。
今天這個芝麻球的玫瑰豆沙餡兒,顯然是按照何田的口味做的。
她很喜歡,抱著廚師啾啾啾了一會兒,給予高度評價。
吃完了下午茶,她從門廊上拿進來幾塊木板,驕傲宣布,“看,這個是我改進後的無需一顆釘子的板塊!”
最長的幾塊木板長五十厘米,高二十五厘米,看木紋是同一塊板子鋸下來的,形狀完全一樣。
易弦拿起一塊木板仔細觀察,從側麵看,這片木板厚大約三厘米,距離頂端三厘米的地方切下了兩厘米,而底部則剛好相反,木板正中,鋸出一個深約一厘米的四方凹槽。
易弦已經想到了幾塊一模一樣的木板的作用,他拿起兩塊木板,上下剛好可以毫無縫隙地拚接在一起。
另一種木板從側麵看是一個細長的十字,他在將兩塊木板平行放在地上,內部的凹槽相對,何田拿起十字型的木板,往裡一放,剛好可以合在一起。
如果再找個部分上麵再加上許多個同樣的木板構造,就能像玩拚插積木一樣,搭起整片外牆。
“榫卯結構確實比較費時,但是你看——”何田把木板拆開,拿起長木板比劃,“這樣的木板其實我們用兩根釘子也能做出來。還有——”她把幾塊長木板平放在地上,“要從一塊木板上鋸下的話其實也不難,隻是橫著鋸兩次,再縱深鋸兩次,每次都是鋸兩厘米,然後,一整塊木板,我們鋸完了分成幾塊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你看,拚完一層,我們這麵牆就分好格子了,填上填充物,蓋上木板,再蓋下一層!”何田向易弦展示,“就像原先用板塊蓋牆的概念一樣,不過,更簡單了,我們隻要在牆麵兩邊釘好框架就行了!”
易弦怔了好一會兒,狠狠給何田一個熊抱,“我媳婦兒可真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