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情形都不記得了,醒來時,隻有這塊翠玉被我壓在身下,心知這應是那位恩公怕我凍餓而死,留下來給我救急用的。
我沒舍得拿它去換吃食,一直戴在身上小心存著,想來若有朝一日憑這玉佩能找到那位恩公,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那你出了受厘宮,身無分文,又是如何在天宮之中隻身闖蕩的?”
錦辰欣賞璞玉這份知恩圖報的赤誠之心,不禁更關切地追問。
“上界衰微,根本沒有我們這般無所歸依的小野妖的活路。可當時我的法力亦是低微得很,連受厘宮那破敗不堪的結界都衝不破,更不用說的逃下界去了。”
回想當年的零落,再看看今日所處,璞玉已是滿懷感恩了。
“多虧你沒犯傻,我雖沒下去過,但靈汐當年回來時說下界更加破敗,險惡得很,就你這弱不禁風的身骨偏又是這副俊俏模樣,下了界,還不被那些妖魔鬼怪生吞活剝了呀!”
錦辰還好意思拿下界之事嚇唬彆人,也不知當年聽了靈汐對鬼域和人間的描述,他做了多少噩夢。
“我隻好到處去仙家府邸乾些仙徒們不願做的臟活累活,卻也時常混不得飯吃,畢竟好多仙府也都七零八落,有今天沒明天的。
再後來,聽說有些闊氣的仙門因仙徒墮界過多,張榜招人,我就趕緊跑去試試。
沒成想,根本擠不進去,更因法力太弱,就如那日在明堂門口一般,被人狠揍了一頓。”
“為什麼?!若是法力高強,誰還甘心去做仙徒。”
錦辰更加為他抱不平。
“不為什麼,可能就是因為咱們是妖族吧。他們天族之人總覺得咱們腆居上界是鳩占鵲巢,自然處處低人一等。
更像我這種連主家仙神都找不到的,沒了庇護豈不就是得任人欺辱嘛。”
璞玉無奈,他眼中的天界由來隻有一片灰暗,處處都是泥沼。
“什麼名門正宗,六界清譽,說到底也都是些沽名釣譽之徒,手底下的仙徒這般仗勢欺人,主家仙上也不好好管管!”
錦辰自打來在天宮便隨靈汐入了九洺的太子宮中,住得是六界源眼,用的是天地供奉,更有藥童仙官一路護著教著。
進進出出遇著的仙娥兵將,甚至尋常仙神,無不和眉善目,禮敬有加。
他和靈汐眼中的天宮當然是日日豔陽,處處光明,哪裡想得到這天宮之上,仙神之所,還有這般醜陋之事悄然發生。
“直到今日我也不知該不該慶幸那日的那頓打,若不是那天被打得實在太慘,或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這個小野妖。
幸好,又遇到一位好心人及時出手,救下我,還幫我驅散了那般仙徒。之後,我便跟著他修習功法。”
“所以,其實你有師門。那為何入明堂時不遞新門府帖,也不至被顧轍他們那般欺辱了?”
錦辰耐不住好奇,總是忍不住發問打斷他。
“他說我沒資格叫他師父,也不許我把隨他修行的事說出去。每月隻在幾個特定的夜裡傳我功法,那功法奇絕。
原本需要很高的內靈才能修習,但他堅持讓我每日苦練,有時候內噬之重痛得我實在難忍,他也從不會心軟,不準我偷懶。
就這樣,三年時間,我確實脫胎換骨,法力飛漲。”
這些年來每一次的痛不欲生此際都如幻象般一一閃過眼前,璞玉看到那一個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自己。
連每一處的切膚疼痛都好像又經曆了一遍,麵上卻竭力保持著平靜,慶幸自己每一次都僥幸熬過來了。
“直到那日,他令我夜入梓苑精進功法。我趕到之時,桃羽、鬆羽兩位師姐已經倒在禍鬥籠外,我當時嚇壞了,可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沒有全然目睹。
但就在他要將兩位師姐毀屍滅跡之時,我恍惚間好像看見桃羽師姐的手動了一下,以為她還活著,就拚命懇求他不要令她們寂滅,我來收拾殘局。
可天不遂人願,桃羽師姐還是沒能挺過來,我守著的終究隻是兩具逐漸冰冷的屍體。之後你便跟來了。
我沒想到你會一直跟著我找到那裡,隻好以死相逼求他不要傷你性命,他最後隻好同意,卻也必得消了你的記憶才肯放心。
說來也巧,若不是你,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傳我仙靈逼我修煉的這個人,原來就是當年將我救出受厘宮結界的那位恩公,也就是這塊玉佩的主人。”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寧可含冤背負弑仙之罪,也不肯透露半分。”
錦辰終於得到了真相,卻沒想到這其中竟有這麼多曲折。
沉默良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因為他也不知道,如果經曆之人換做是自己,他又該如何抉擇。
璞玉說完,也不再出聲,隻有些悵然地望著亭外陰雨綿綿,卻無法完完全全地釋去心中負累。
畢竟他經曆了太多難以啟齒的苦難,也太過在意自己在錦辰眼裡的樣子,因而終究不敢將所有身世全部和盤托出。
他太怕,太怕如果錦辰真的知道了他最真實的底色,是否也會如旁人般嫌棄自己,像丟一件垃圾一樣,頭也不回地甩開自己。
兩人比肩坐在小亭依山處,望著外間瀝瀝雨落,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不多久,錦辰自然地伸出臂膀,輕輕搭在璞玉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