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朝高台鞠躬,隨即轉身麵向舞台。迎著多爾西和“格雷森”的視線,他慷慨激昂:“經全體議員投票,貓頭鷹法庭的新任掌權者為理查德·約翰·格雷森。”
高台仍舊一片寂靜。
沒有掌聲,沒有叫嚷,更沒有想象中歡欣鼓舞的慶祝場景。
聽到威廉公布掌權者人選,那些蒼白的手臂緩緩放下,重新交疊於胸前。黃金麵具遮蓋了議員們的表情,但那一雙雙眼睛卻是顯而易見的冷漠。他們俯視著舞台中央,就好像在配合表演一出默劇。
多爾西緩緩挑眉。
威廉像是對議員們的異常毫無知覺,照舊恭敬地鞠躬、專心地念詞。
宣布完掌權者人選,他向王座旁的“格雷森”微一鞠躬,低眉斂目地拔出腰間匕首,緩緩走上前:“既已選出新任掌權者,請格雷森大人立刻處決……”
“啪、啪、啪、啪。”
響亮卻隨意的掌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威廉。
——是多爾西在鼓掌。
他慢條斯理地鼓著掌,臉上帶著興致勃勃的笑意。像是對接下來的“處決”一無所知,多爾西饒有興致地望著威廉手中的匕首,含笑問道:“老師,師生一場,你不親自動手?”
“這不合適。”威廉握著匕首,謹慎地停下腳步。
“按規矩,應當由掌權者大人親自處決您。”
聽到威廉這麼說,多爾西垂下眼簾,長歎一聲。
“老師,二十三年了。”
他動作輕柔地撫摸著那鐵質的貓頭鷹羽毛,看上去竟然有些惆悵:“您就不能送學生一件禮物?”
“如果你想要的是這個,”威廉舉起手裡的匕首,“恐怕我不能給你。”
“我不缺武器。”多爾西站了起來,看都不看匕首一眼,銳利的目光直直釘在威廉臉上:“我隻想要一個答案……一個,或許隻有您才知道的答案。”
兩人目光相接。
威廉偏過頭,唇畔浮現一抹幾不可查的冷笑:“就當是全我們師生情誼……你想問什麼?”
“您真好,老師。”多爾西散漫地誇了一句,他背著手,走到威廉麵前,輕聲道:
“七年前。”
三個字,威廉眼裡頓起波瀾。他眼神一閃,轉回頭時,麵上卻是故作不知的困惑。
“什麼?”他輕飄飄地反問:“你得問得再具體些。”
多爾西抿緊嘴唇。他對上威廉那平靜下暗藏譏諷的眼神,壓抑道:“七年前,我父母的死因。”
“哦,是這個啊……”威廉拖長了語調,很刻意地擰起眉,露出一副為難無奈的神情。
在法庭看來,活人和手紙差不多,都是一次性工具,死了、臟了,就應該隨手拋掉。多爾西對一個人的死因糾纏不休,就好像在問“你還記得七年前丟掉的那張紙巾擦了什麼東西嗎”,十足的荒唐可笑。
但多爾西和威廉都心知肚明。
就算所有人遺忘了七年前的事情,獨獨他們不會。
幾分鐘後,威廉終於結束了故作姿態,他“想起來”了。
“那是正常流程。”威廉第一句話就給那件事情定了性。他無視多爾西瞬間陰沉可怖的臉色,施施然轉向議員們端坐的高台,解釋道:“七年前,克羅德議員舉薦賽爾德夫婦加入法庭,可惜他們拒絕了。不巧的是,那恰好是他們第三次拒絕法庭的邀請。”
“法庭的規矩就不用我再重複了吧。”威廉瞥了一眼多爾西,緩緩道:“為了維護法庭的權威,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要麼加入,要麼死。很明顯,你父母做了錯誤的選擇。”
“可我曾下令禁止任何人邀請賽爾德家族!”多爾西一字一頓,喉嚨的震顫像是野獸的低吼。
“我很抱歉?”威廉看了他一眼,語氣卻沒有絲毫歉意,像是在哄發脾氣的小孩:“當時我們召開過議會,是您親自點頭同意的。”
多爾西一怔,他感到兩束複雜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布魯斯和溫德爾都在看他。
“不對!你在撒謊!”
多爾西猛地反應過來。他掐住自己掌心,壓抑情緒和威廉對峙:“你當時明明說的是有人常年打探法庭機密,他們身份顯貴,或許可以邀請他們加入法庭……賽爾德夫婦何曾打探機密?法庭有什麼機密是他們想要……”
多爾西的聲音戛然而止。
對上威廉平淡的目光,他嘴唇顫抖,卻再也說不下去。
見狀,威廉笑了起來。
他像是布置陷阱的獵人,滿意地看到獵物落網。他望著多爾西,眼裡是刻薄的同情:
“賽爾德夫婦……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啊,多爾西。”
……
多爾西的臉色頃刻變得慘白,像是在瞬間被放了兩大罐血,他喉結一動,踉蹌著倒退半步,才終於勉強穩住身形。
就在思緒淩亂之際,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輕輕觸碰,那幾根柔軟輕盈地如同羽毛般的手指,卻如定海神針般,瞬間穩固了多爾西的心神,給他帶來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多爾西的表情逐漸恢複平靜,一雙黃瞳卻越發明亮。光線凝在他的眼眸中,彙聚成一種複雜的淩厲美感,叫人不敢直視。
多爾西和痛苦糾纏了二十三年。黑暗、鮮血、陰謀與汙穢與他如影隨形,它們玷汙、折辱、吞噬那個滿懷憧憬的賽爾德長子,卻也把他鍛造成如今這冷酷、殘忍、無堅不摧的法庭掌權者。
更何況,他現在不再孤身一人。
多爾西沉吟片刻,驀地發現端倪:“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的存在?”
“23年前,莫克森偷出嬰兒卻不想留下把柄,對法庭含糊其辭,隻說我是貴族出身。這麼多年來,所有人皆以‘噩夢’或者‘多爾西’稱呼我,從未有人喊過我的姓氏。”
“支持蘇利文家族推薦的韋恩成為掌權者的議員請舉手。支持莫克森家族推舉的多爾西成為掌權者的議員請舉手……”當年一切,曆曆在目,多爾西分毫不差地複述。他望著威廉,目光冰冷:“就算是十七年前的掌權者競選,那些議員也隻喊我的名字,不曾知曉我的姓氏。”
“是誰,知道我是賽爾德家的長子?又是誰,向賽爾德夫婦透露了這個消息?”
威廉感到自己的掌心正在滲出細密的汗水。
粗糙的匕首表殼像是章魚的吸盤,緊緊黏在了他的手上。他神經質地一甩手,匕首出鞘一半,又被他強行頂了回去。
“你的問題太多了。”威廉勉強地笑了笑,繞過多爾西向“格雷森”走去:“誰知道呢……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法庭議員更迭……說不定是莫克森自己說漏了嘴。”
“差不多了。”威廉把一直緊握的匕首塞進布魯斯手裡,在他肩膀上警告般重重拍了一下,示意他上前去處決多爾西。
“你不是趕時間嗎,多爾西?”威廉的目光在多爾西的心臟處一剜,意有所指:“如你所願,我們速戰速決。”
“理查德,去殺了……理查德?理……”
威廉的聲音戛然而止。
熟悉的匕首抵在他的頸側,粗糙的刀柄被“理查德”握在掌心。
見到威廉抬眼,一直沉默不語的“理查德”加重了力氣,冰冷的液體滴落鎖骨,血腥味縈繞在兩人之間。
全場一片死寂。
議員們高高在上,冷眼旁觀。
多爾西攥著溫德爾的手,目光複雜,卻也不曾言語。
幾秒後,威廉的大笑劃破凝固的氣氛。
他眼裡閃過一絲譏誚,抬手握住“格雷森”的手腕,猛然向前,主動撞上刀尖。
匕首刺破動脈,又捅進喉管。迎上“格雷森”驚愕的目光,威廉強硬地把著他的手,帶動匕首在自己的喉嚨裡翻轉刺戳。
威廉麵色平靜,眼含笑意:
“蝙蝠俠,殺人的滋味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