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三)(1 / 2)

嘉泰十八年秋,八月十四日晨,謹親王府。

乾隆摸了摸自己昏昏脹脹,還有些疼的頭。暗歎真的是老了,不過是壽宴之上多飲了幾杯,竟然難受至此。

想當年……

感慨未已,他身邊的福晉富察氏就微笑著遞過來一杯暖蜜水:“爺可真是,心情再好也不該放縱貪杯呀!到底歲月不饒人,您這眼看著都要六旬了呢!”

六旬???

乾隆擰眉,冷冷一眼看過去。心說朕昨日才過完六十九生辰。舉國同慶,四夷來朝。怎的一覺醒來,還年輕了十多歲?

結果入目所及之處,竟是個發微白,一笑眼角皺紋明顯,看著至少四十的老嫗???

再看周遭環境,雖清雅有餘卻富麗不足。跟他金碧輝煌的養心殿完全沒有可比性。

乾隆大駭,麵上卻不露分毫。

但富察氏與他,好歹一輩子夫妻,又豈會丁點察覺不到他的異常?

隻是昨日,乃他五十九歲生辰。按著時人過虛不過實的傳統,這就是六十壽辰。

太上皇與今上駕臨謹親王府,今上親自舉杯為他四伯慶生,王爺滿心激動之下多飲了幾杯。

富察氏隻當他酒意未散,還有些怔忡。遂也沒多在意,還把手中的杯子往前送了送:“知道您不是貪杯,是心中歡喜難以自持。到底太上皇跟皇上不計前嫌,親自與您賀壽來了呢!”

見他眉頭擰得越深,富察氏還以為自己所言勾起了人家當年心傷。

畢竟……

若非當年種種,自家爺才是被先帝看重甚至秘密立儲過的啊!

結果造化弄人,竟然成如今這般模樣。富察氏搖頭,晃去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隻柔聲勸道:“知道您不喜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妾身不絮叨了好吧?您彆任性,快喝點子暖蜜水潤潤喉。妾身這就吩咐廚下,給您呈醒酒湯來。”

乾隆這個時候,哪還有心思喝什麼暖蜜水?

他隻發揮出七十來年,已臻化境的表情管理能力。儘可能自然地扶了扶額:“不必,爺就是多飲了幾杯。到底有些難受的慌,再略躺躺就好。”

“這……”富察氏有些遲疑地蹙了蹙眉:“不然爺略歇一日,妾身打發富貴給您往園子裡告個假?您昨夜沒少飲酒,一時沒醒過酒來。缺席個把次早朝,皇上也不會說什麼的。”

富貴又是哪個?

他慣用的大太監是李玉啊!

乾隆心中越發驚駭,麵上卻不漏分毫。隻略點了點頭,滿滿宿醉難受不願多言的樣子。

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在戒酒複飲,再戒再複飲的路上反複橫跳。循環往複之間,酒癮甚至比當年的太上皇還尤有過之。久而久之的,富察氏也就懶得再行勸慰。

特彆麻利地告退,還極為體貼地關了門。

乾隆側耳傾聽,確定門外確實無人之後。連鞋都顧不上穿,就赤著腳下了地。

往窗邊紫檀嵌八寶玻璃梳妝鏡麵前一站,差點謔的一聲喊出來。

這鏡子,這鏡子好啊!不但大又平,還特彆的清晰。人往跟前一站,真纖毫必現!乾隆甚至能看清楚他眼角細微的褶皺,還有那眼角眉梢之間滿滿的驚愕。

好在他還是他,隻是瞧著年輕了幾歲。

瞧著那月亮頭,就知道他人還在大清。再轉轉,看到牆上掛的,他親筆所書的字畫上麵也蓋著弘曆的章。

等等!

嘉泰十年,謹親王???

嘉泰是什麼鬼?他,他不但沒有登基為帝,還被封了個極有歧義的謹字???

謹慎的謹!!!

就好比寒冬臘月裡,兜頭一盆涼水潑過來。透心徹骨的涼,冷的渾身發顫。

偏偏腦袋空空,沒有絲毫記憶。完全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錯,怎麼好生生的,他竟然沒有繼位而成了這見了鬼的謹親王。

明明雍正十一年,他跟五弟弘晝一道封了親王。五弟封號為和,和為貴的和。而他,則是寶親王,大寶的寶!!!

而且剛剛那婦人所言的太上皇???

難道皇阿瑪竟還健在?

可不對呀!

他老人家康熙十七年生,跟自己差了三十有三。而剛剛那婦人言說他眼見著快六十,若皇阿瑪健在,可就九旬人瑞了!

這微乎其微的可能,直接就被乾隆給略過了。

猜也猜不到,問又不敢問。唯恐露出馬腳來,被直接一把火給燒了。這邊死透了之後,就再也回不到他的養心殿。

現在,乾隆隻盼著自己時不時寫個詩,抒發下心情的習慣還在。

咳咳!

主要是當年的詩稿也還在。好讓他多多少少,心裡有個數。

想到這裡,他就開始目光梭巡全屋。雖然這是臥室,但是他一生寫詩數萬。佳作無處不在,臥室裡也該很有一部分的。

隻是還沒等他找出個結果,房門又吱嘎一聲被推開。

剛剛那婦人又笑容溫婉地走了進來,見他赤腳站在屋地上。趕緊擰了擰那秀氣的眉:“秋日寒涼,爺怎麼還赤著腳?快快穿上鞋子,莫染了風寒。”

“不然太上皇急切,肯定得駕臨咱們王府。萬一一個不慎,被您給過了病氣。他倒是不會與您計較,但今上卻是個孝順的。便礙著叔侄之彆,不好對您大加懲戒。卻免不了要遷怒永璜跟永璉兄弟幾個,怪他們心粗,沒孝順好您。”

永璜?永璉?

乾隆震驚,這次是真沒繃住:“他們,他們可在?快,快讓他們兩個來見!”

富察氏輕笑:“爺可真是醉糊塗了,忘了今日早朝嗎?他們兩個,自然都去上朝了呀。便您要見,也得等他們放衙吧!”

“您知道的,那兄弟倆一個賽一個的勤勉,除非必要絕不請假。”

能直呼永璉名字,那看來不是側室偏房了。乾隆凝眸,細細看去。雖然時隔經年,嫡妻富察氏的眉眼已經漸漸模糊在記憶裡。

但好歹恩愛過些年,又有傅恒、福康安等,她的血脈親人長伴身邊。兩廂一比較,還是挺容易的就看出了這是年老之後的皇後樣貌。

他詩文中,臆想裡,曾經期盼過多次的舉案齊眉。

如今真個變成現實之後,他卻沒有絲毫想象中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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