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1 / 2)

折珠 粟粟很酥 10483 字 5個月前

北戎的冬天來得一向早,深秋一過,百花零謝,萬樹凋敝,草場枯黃一片。

沒過幾日,王城開始了下雪了。

在這陣平安無事的日子裡,司露依舊沒閒著,事無巨細地準備著這一路的所需,來來回回檢查數遍,防止出什麼紕漏。

而老汗王那頭,因為經曆了二次打擊,身子再受重創,隱隱有行將就木之兆。

這些司露都是從阿曼閼氏那裡聽來的。

二王子之事過後,老汗王有意疏遠托塔閼氏,平日裡也隻叫阿曼閼氏貼身照顧,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阿曼是一眾閼氏裡最老實的一個,不似旁人般喜搬口舌是非,能將他的病情守口如瓶。

可司露是阿曼的恩人,阿曼對她推心置腹,知無不言,每每她問,阿曼都會透露給她聽,不管她意圖何在,她都全身心地信任。

而司露當然也不會辜負阿曼的信任,隻把她透露給她的消息藏在心裡,絕不外傳。

這日,阿曼閼氏又來了。

她知道司露每每都會詢問老汗王的消息,所以今日方從王殿出來,就立刻來了她殿裡。

她這一來,便給司露帶來了一個重大消息。

“我今日偷聽到巫醫和大祭司說話,說是……說是可汗恐怕活不過三日了。”

司露心中一震,卻聽阿曼又道:“可汗好似也有預感,已暗中派人去部落把二王子召回,二王子雖說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但可汗私心裡,還是偏愛他的,想讓他繼承王位。”

是了,呼延海邏雖然混賬,無法無天,卻是個天生神力、勇猛異常的武士,北戎王庭崇尚以武治國,暴力征伐、東掠西奪都是他們的生存方式,而呼延海邏恰恰具備了北戎王該有血性和勇武。

所以呼延約卓依舊選他繼位,一點也不意外。

送走阿曼後,司露心事重重。

也就是說,呼延海邏很快便要回來了?

看來,她得儘快動身了。

若等呼延海邏回來後再動身,恐怕沒走多久就會被他發現,從而發動追捕,到時候回中原這一路,恐怕就要東躲西藏,沒那麼容易了。

司露如此想著,心中暗下決定。

遲則生變,擇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明日晚上,離宮出逃。

*

是夜,王殿之中,燈火葳蕤。

寢殿之內,呼延約卓半靠在床上,透過半開的窗欞看著湛藍如洗的夜幕,時不時有夜鶯飛掠而過,發出一聲兩聲的啼鳴。

回憶年輕時的種種,呼延約卓的目光變得悠遠綿長,他十六歲繼承王位,年紀輕輕就成了北戎的王,數十年來馳騁草原,東征西戰,威名遠播,宛如草原上勇猛的雄獅,所到之處,人人望而生畏,俯首稱臣。

可蒼老便像是這世間最可怕的毒藥,讓他喪失氣力,失去鬥誌,甚至到了最後,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呼延約卓躺在床上,輕輕闔目。

任憑過往的記憶走馬燈似的在眼前,完完整整回放了一遍。

最後,他睜開眼睛,深深歎了口氣。

那些光輝的日子,就像過眼雲煙,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從前,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易可執掌他人生死,可如今,垂暮重病,纏綿病榻,命由天定,再也掌控不了命運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遍全身。

好在,密信已經派人傳去托塔部落了,再過幾日,二王子回來,他也可以交代身後事了。

他的一生,便就此塵埃落定吧。

窗欞半開,冰涼的夜風灌進屋子,吸著冷氣的呼延約卓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燭火下,他掌心赫然溢出駭然的鮮血。

“巫醫……巫醫……”

他喚了半天,卻久久不見人來,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卻見門扇被人推開,一人走了進來。

鐸鐸皮靴聲中,來人身軀高大,眼神幽暗,手中端著藥湯,朝他走近。

“父汗,巫醫不在,兒子來給您喂藥。”

竟是呼延海莫。

他怎麼進來的?

“怎麼是你?”呼延約卓麵露不悅,“巫醫呢?”

呼延海邏沒回來前,他不想讓任何一個兒子近他的身,看到他的孱弱。

他也對此下了禁令,可呼延海莫是怎麼進來的?

“自然是正大光明地進來。”

呼延海莫含笑朝他靠近,皮靴在地上踏出踢踏聲,在夜深人靜時格外清晰,一種不安油然而生。

“守衛呢?大祭祀和巫醫呢?”

呼延約卓警惕起來。

呼延海莫笑道:“守衛已被我控製了,至於巫醫和大祭司,已經棄暗投明了。”

呼延約卓感到了危險,顫抖著唇角,瞪著他:“你……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呼延海莫拖長了尾音,漫不經心道:

“取代你,當北戎的王。”

呼延約卓目眥欲裂,攥緊了拳頭,怒視著他,幾乎從牙關裡迸出的幾字。

“你要篡位?!”

“是又如何?”呼延海莫將手中瓷碗遞到他麵前,湯藥的氣味他很熟悉,是呼延海邏每日都會派人送來的補藥,因為寵信這個兒子,他從不疑有他。

可眼下,他卻隱隱覺得不對勁了。

呼延海莫慢悠悠道:“想你早死當王的,可不隻我一個。”

呼延約卓如遭雷劈,一把將藥碗掀翻在地,“你說什麼?”

哐當——

瓷碗碎在地上,碎片飛濺。

呼延海莫拍拍手歎道:“可惜了,這可是您最寵愛的海邏,親自命人配製的藥,無甚毒性,卻能讓您的身子在不知不覺間一日日地垮下去,如此,他也好早日登上王位。”

“逆子!”

呼延約卓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他氣紅了眼睛,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怒急攻心下,竟生生噴出一口血來。

鮮血噴濺,將帳幔、錦被染得鮮紅一片,觸目驚心。

呼延海莫卻渾不在意,好似麵前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的宿仇。

他輕輕道:“父汗彆氣,我已替你報仇了,黃泉路上,他已早早在等您了。”

“你、你……”

聽聞海邏已死,呼延約卓更是悲憤交加,多重刺激下,他又猛咳出一口心頭血來,眼看就快不行了。

他垂著腦袋,氣若遊絲,用儘最後的力氣控訴著:

“我當初……就不該對你手下留情……才埋下了……今日禍根,遭到了……神罰,神婆說得沒錯,你是天生異眼的不祥之物,是個雜種、怪物………”

“我不是雜種!”

呼延海莫平生最聽不得這個詞,尤其是從呼延約卓的口中說出。

他憑什麼?

憑什麼將他生出來,又要將他舍棄、殘忍地拋下山崖毀滅?

受刺激的呼延海莫爆發了,瞪大的瞳孔在火燭耀熠下閃現出金藍之色,有種駭人的淩厲。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生下來就要被你拋棄,被你毀去,受儘唾罵、白眼、嘲辱!又為什麼,呼延海邏那個蠢貨,卻能被你放在掌心,護著捧著,視作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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