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兩年後宿遠炙再進京的時候,正是衛玉陷落天牢、最狼狽無助的時刻。
聽說進京受封的饕餮將軍宿遠炙前往探望,理所當然的,衛玉以為他是來報複自己的。
說實話,天牢本就陰森可怖,宛若地獄。
可那一切的恐怖,都比不過一個舊日之敵站在麵前,尤其是他的臉上還是那樣猙獰的饕餮刺青。
隔著欄杆,衛玉隻看見一雙亮灼灼仿佛閃爍寒光的眼睛,簡直如同鬼魅修羅,又像是哪裡下山的餓極了的猛獸。
那會兒宿遠炙一句話也沒有說,隻默默地凝視著她。
衛玉自己則腦補了一百零八種花樣百出的酷刑,差點兒把自己嚇暈過去。
宿遠炙什麼也沒做,悄然離開。
緊接著,是一道賜婚的詔書。
衛玉沒料到,世間那麼多的刑罰,宿遠炙竟然選了最刁鑽的一種。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所謂“刑罰”,並非如她所想。
至少,那段日子,是她少數願意偷偷回憶的。
畢竟她一輩子最喜歡的種種美妙甘味,都在其中。
比如春天的北風雪塔,冬天的蘿卜順氣湯,秋日的桂花鮮栗羹,新鮮才出的脆嫩栗子用糖煮,清甜細膩的藕粉做羹,加金燦燦濃香撲鼻的桂花,解膩的青梅片調味,不管賣相還是味道,堪稱雙絕。
還有許多她從未聽過從未嘗過的美食,不僅將她的身體補養出色,連心裡的毛病兒都不藥而愈。
很久很久,衛玉才後知後覺,她好像一直都錯看了那個貌似惡鬼的饕餮將軍。
這一夜睡得著實不太安穩,風聲雨聲,隱隱地好像還有不知誰人的哭聲。
衛玉翻來覆去,直到醒來才意識到,原來她夢見了許多年前自己還在衛家時候的那一夜。
就在那夜,父親去世,而她向年輕的紀王殿下求了一道改變她命運的旨意。
絕早,雨還未歇,安縣丞已經整裝待發。
衛玉簡略收拾,在黃士鐸所派士兵護送下,同安澄離開野狼關。
城門打開的瞬間,衛玉回頭看了一眼總鎮府的方向。
不管宿九曜是不是真的宿遠炙,今日這一遭,算是了卻昔日的恩怨情仇了吧。
正如她決定離開紀王府,因為她不願意麵對紀王殿下。
可她同樣也不願意麵對宿遠炙,一路往長懷縣來,也許隻是想了卻一點心結,如今心願已了,大家也該相忘於江湖了。
剛下過雨的路,馬車顛簸。
聽著外頭叮叮當當的馬鈴,馬蹄踏在地麵的雜亂聲響,車內,借著一點幽淡的燭光,安縣丞連連打量身旁的衛玉,她的臉在燈影下仿佛溫玉生輝,百看不厭。
終於,他鼓足了勇氣般問:“衛巡檢,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衛玉回神:“請講。”
安澄道:“衛巡檢究竟是怎麼知道軍中有西狄的細作的?呃……我不是故意探聽什麼,隻是好奇,如果不方便說,衛巡檢便不必告知我。”
“告訴縣丞也無妨,”衛玉徐徐道:“野狼關是阻住西狄的第一關,過去數月,將士們出城屢遭埋伏,雖然胡翔無能,但這也未免太過巧合,這是一。第二,兩軍交戰,彼此互派細作是常有的事,所以當時我用西狄的話詐唬,一定會有人跳出來。”
安縣丞的眼睛裡仿佛要閃出星星:“雖然是這個道理,不過,我是萬萬料不到衛巡檢連西狄的話都會說,還說的那樣好,我在長懷多年,也隻學會一兩句而已。”
衛玉笑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她沒有再細解釋。
事實上,衛玉告訴安縣丞的理由雖說的過去,但真正讓她篤定野狼關必有細作的原因,來自於她的記憶。
那是對於上一世的記憶。
野狼關的覆滅,是因為城內細作跟西狄人勾結,裡應外合。
營軍的潰敗,導致了長懷縣被包圍。
當時長懷主事的,正是衛玉眼前的二老爺安澄。
安縣丞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帶領長懷百姓抵抗半月之久,在兵敗之日,從城頭跳下殞身。
如今雖說野狼關的細作被拔除,可誰知道是否還有什麼彆的防不勝防。
衛玉也不敢說,重來一世,長懷縣的命運就可以改變。
而安澄……
卻在此時,車外傳來一聲慘叫。
慘叫聲中,馬車劇烈晃動,安澄忙掀開車簾:“怎麼回事?”
衛玉在對麵眼疾手快,拉住安澄用力一拽。
間不容發之時,一道冷箭從外射入,堪堪擦過安縣丞的臉,“朵”地一聲射入車廂板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