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榻上一個地下,一個凝視著她,而她低著頭。
還好阿芒回來了,見衛玉醒來,趕緊跑過來:“玉哥兒你覺得怎麼樣?”
衛玉看宿九曜,小九爺畢竟聰慧,一語不發地就先退了出去。
衛玉就問阿芒:“你帶我回來的?”
阿芒點頭:“是啊,你隻叫我抱不是麼?”
衛玉咽了口氣:“那我的衣裳……沒人碰吧?”
“沒有,我怕你冷就蓋了被子,怎麼啦?”
“還有……我先前沒說什麼胡話?”
阿芒歪頭:“你就哼唧了一陣兒。大夫說讓拿冷水浸過的帕子冷敷。”摸摸她額頭:“現在不燙了。”
衛玉本來擔心有人看出什麼端倪來。尤其是宿九曜,聽阿芒這麼說,稍微心安。
外頭,蘇知府跟兩位執事負責善後。
仵作查驗,原來那繡娘的屍首竟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隻不過,蘇知府又知道茲事體大,何況這人是從翰林府帶出來的,自然不能張揚,不然……當下隻嚴令封鎖消息。
而顧翰林那裡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捏了一把汗。
知道自己的孫女兒多虧了衛玉相救,老先生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親自前來道謝。
衛玉隻聽說小姐無事,也就放了心。
稍微晚些,兩位執事來告訴衛玉——先前衛玉擔心不僅是一件案子,故而他們翻閱舊卷,也確實查了出來有幾個可疑舊案。
請示衛玉要不要提審各家的涉案之人,衛玉思忖再三:“交給蘇知府酌情處置吧。”
蘇知府還算精明,所以隻見過那賊人一麵,就有印象,又是本地人,他該知道如何權益行事。
但這隻是冰山一角。
像是梁家二奶奶那樣,鬨出來的應該是少數。
也許還有很多秘而不宣的受害之人,將帶著這可怖的記憶,糾纏終生。
幸虧那賊人已死,隻可惜他死的太過輕易。
到了臘月,衛玉的身體大有起色。
究其原因,無非這段日子裡小九爺費心費力,為她用飲食調理。
衛玉雖然“來者不拒”,但實際上吃的並不那麼心安理得。
她總覺著吃一頓就虧欠一頓,但還是忍不住。
先前她怒罵阿芒隻知道吃,然而自己又好到哪裡去?
這一段日子,也總讓她忍不住想起記憶中那一世,被宿雪懷照料的時日。
衛玉心裡糾結,這樣下去她愈發也舍不得宿九曜離開了。
若是這樣的話,之前恐嚇他的那些下流無恥的言語又算什麼?
而更讓衛玉百思不解的是,在她豁出一切對宿九曜說了那些混賬難聽的話後,他竟然還無怨無悔,絲毫不惱怒的守在她身邊兒,時常地端茶送水……之前從那惡賊手下救她性命就不用說了。
總之,衛玉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罪人,而宿九曜是個聖人。
臘八這天,小九爺做了臘八粥。
驛館這裡的人跟著沾光了,袁執事跟平執事這段日子,也有幸吃了幾次小九爺做的菜,讚不絕口。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們總撈不著吃。
因為還有個阿芒在。
雖然臘八粥一鍋,但兩位執事仍是各吃一碗,衛玉一碗,剩下的連盆都給阿芒端走了。
恰逢其時,湘州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這銀裝素裹寒風蕭蕭,讓衛玉想起之前在豫州長懷縣時候的情形。
她喝了口綿軟清甜的粥米,心好像也隨著軟甜了下來。
圍了鬥篷,她走出門,本來想看看小九爺在哪裡,誰知一眼就看到他坐在欄杆上,仰頭正望著天上飛雪。
衛玉嚇了一跳,趕忙走過去。
宿九曜察覺,回頭看向她,他的頭上臉上落了好些清雪,眉眼都雪濛濛的。
衛玉道:“你乾什麼?不冷麼?也不多穿件衣裳?”
宿九曜搖頭。
衛玉想給他擦擦臉上的雪,又忍住:“在這裡發什麼呆?”
“我在想……飛廉、貓爺他們。”他低聲道。
衛玉一驚,這跟她方才所想不謀而合,是這樣心有靈犀?
“你……想他們了?”
宿九曜垂眸,一片雪花輕盈地落在他的長睫上。
“那……那或許你可以回去看看。”衛玉憋出這一句話。
“你又想趕我走?”他問,聲音很輕,好像易碎的薄冰,令人心疼。
“不不!”衛玉趕忙否認:“我沒有那個意思。”
宿九曜道:“每年臘八,我都會給那幫小家夥弄點吃的,現在也不知道他們……”
衛玉見他的眼圈有點微紅,好像是個被欺負了的……越發覺得自己越發十惡不赦了。
“不是說有吳小姐還有明掌櫃他們照看著?彆擔心,他們一定很好。”她隻想讓他心頭寬慰。
宿九曜望著雪,籲了口氣:“是嗎?”
衛玉小心翼翼的說:“是。”
她還是沒忍住,抬手輕輕的掃了掃他肩頭的雪。
宿九曜回頭看著她的手,細白的手指上沾了些許雪花,雪花融化成水,玉白晶瑩,格外好看。
他道:“衛巡檢,你有家人嗎?”
衛玉愣住,她對家人的記憶有些淡薄,一提起家人,除了早去的父親,最先跳出來的竟是李星淵。
曾幾何時,衛玉真是把李星淵當做家人的。
“我也不知道。”她黯然的回答。
“這麼巧?我也不知道我的。”宿九曜默默地說。
衛玉看著他,心裡有一種不知什麼在湧動:“如果、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把我當成你的家人吧。”
宿九曜扭頭,一瞬間門他的眼睛忽然亮起來。
衛玉不敢看這種類似期待的眼神,就好像歡悅來的太快而不敢置信。
她道:“我是說,把我當做你的、哥哥。”
宿九曜愣住:“哥哥?”
衛玉清清嗓子:“你不願意麼?”
他猶豫:“我不知道。”
衛玉笑:“什麼不知道。”
宿九曜回:“我不知道是要你當我的哥哥,還是要你當我的……”
衛玉從袖中找出一塊帕子,正擦他發鬢上的雪。
聞言很驚奇:“什麼?”
“那天晚上你說的那個……”
“哪天晚上?什麼?”衛玉茫然,有點分不清,何況他說的很含糊。
宿九曜淡淡道:“就是你說男人跟男人的。”
衛玉差點兒吐血,手一抖,那塊帕子就掉了下去。
小九爺信手一握,及時地握在手中:“怎麼了?是你自己說的,你都忘了麼?”
這些日子宿九曜表現的極為正常,衛玉心懷僥幸,覺得自己那些造孽事混賬話他都已經忘記了。
沒想到在這裡等著。
她被噎的不知如何是好。
小九爺握著那塊帕子卻忽然問道:“你跟阿芒是這樣嗎?”
衛玉狠狠的打了個哆嗦:“什麼這樣?你指的是……”不敢想象。
宿九曜道:“你說隻許叫他抱你,還有在顧家……危機關頭你隻叫他的名字。你對他那樣不同。”
衛玉整個呆若木雞,她吸了口氣,冰冷的雪氣入喉,她稍微鎮定,竭力讓自己正經認真:“你再胡說,我就真生氣了。”
“我不說了。”
衛玉過於震撼,滿心無言。
可想想,是自己誤導了他,本想斬斷他的邪念,沒想到反而勾出更多。
宿九曜靜靜地看著她。
衛玉問:“你還有什麼話麼?”她看出他眼中的那些躍躍欲試,欲言又止。
“如果……”少年自欄杆上一躍而下:“我願意、試試看的話……”
“嗯??”衛玉瞪向他,後悔自己剛才多問了那一句。
宿九曜上前,幾乎貼近了她。
衛玉突然發現這段時日裡他似乎長高了些,原先可以平視,這時已經需要目光上移。
“我不會讓你疼的。”小九爺的眸色依舊清澈無塵。
“疼……?疼?!”衛玉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聽見這個詞,還想後退,腳後跟撞到柱子,她抬頭看身後的功夫,宿九曜圍近過來。
他幾乎滿身冰雪,而她身上在冒熱氣。
“你怎麼啦?”宿九曜望著她正發紅的臉:“你不是有許多男男女女的相好麼?”
“彆胡說!”她的嗓子都要破音了,無地自容,幾欲發瘋。
“哈哈哈!你衛玉也有今日。”
一陣突如其來的大笑聲,把衛玉的尷尬夯的結結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