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 148 章(2 / 2)

說不是人嘛,那也不對,之前他瞧著人的時候,都是在白天,那時,她跟著她爸爸來解放街這邊,了解拆遷的情況。

坐著自行車,穿著土布的小碎花衣裳,還紮兩個小辮子。

太陽底下,那小臉蛋白得要反光,讓人真說不出口,說她那小碎花的衣裳土,隻覺得特彆好看!像山裡的野花一樣。

小姑娘還熱情,每回來,還用網兜兜著一個西瓜,青皮紅沙瓤,又香又甜,夏天吃一塊,沁涼沁涼的,他媽媽都想托潘家買幾個送人呢。

“都是你,敲什麼碗!”魯鴻平埋怨。

“怪我,是怪我,”張巧峰也悔得不行,“是我手欠!”

視線往下,落在手中,那是恨不得拍自己的手幾下,這會兒不成,這會兒得繼續敲碗。

誰也不想得窮病,十四五歲的張巧峰也知道,窮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

潘垚回來的很快,再回來時,她手中多了一口鍋,地上也多了一大袋的米。

煙火燃起,火舌舔邸著鐵鍋,鍋裡有米香傳出。

嗅到香氣,蹣跚而來的餓死鬼腳步都頓了頓,抬頭朝前頭看去。

路口支了口大鐵鍋,隨著明亮的火光將熱氣傳遞,鍋裡冒了冒氣泡,白米綻開了米花,米湯一點點地變得濃稠。

米香濃鬱,最是撫慰人心。

恍惚間,瞧著煙氣,被饑餓纏繞的餓死鬼想起了以往安居樂業的日子。

炊煙嫋嫋,披星戴月,荷鋤而歸,辛苦卻安穩踏實。

……

正好這招了餓死鬼的哥哥有兩個,潘垚留了一個敲碗,另一個也不能空閒,拿著她給的紙錢在一旁焚燒。

火舌舔過金箔銀紙,此處明明沒風,灰燼卻盤旋而起。

潘垚拿著柄大勺攪著鍋,突然,火驀地旺了旺,似有月華瑩瑩。

潘垚側頭看去,正好瞧到那廣袖動了動,似攬下天上的一片雲。

玉鏡府君笑了笑,提醒道,“莫開小差,粥好了。”

綠葉落下,在潘垚手中幻化成一個個木碗湯匙,白粥盛在碗中,氤氳著煙氣。

最先拿過碗的是個佝僂的老者,花白的發蓬鬆遭亂,衣衫襤褸又灰撲撲,瞧不出原本的顏色。

“是、是熱的,還不燙口。”

鬼音幽幽,老者顫抖著手,一口白粥下肚,幾乎是熱淚盈眶。

糾纏了生前死後,那股怎麼也填不滿,好像有著溝壑一樣的肚子,它終於有了種踏實感。

飽的,是飽的。

潘垚瞧到,老者眼裡麵上的青在褪去,它身上有了白光,光亮灼華綻綻,再抬頭時,它雖然仍然瘦削,臉上眼裡卻褪去了蒙昧,有了清明。

下一瞬,捧粥的老者身影淡去。

“多謝——”餘音嫋嫋。

……

這是迷障褪去,因果解開,因餓死不甘而成餓死鬼的結解去,渡化己身,要準備投胎去了。

潘垚回頭瞧玉鏡府君。

鬼吃不了熱食,這粥雖然新煮,供奉的精炁卻本該是冷粥,因著這煮粥的火裡頭有玉鏡府君煉化的月華,這才有了溫度。

也因為這,渡化了這餓死鬼。

“謝謝府君。”潘垚笑得眉眼彎彎。

“謝啥,傻瓜。”廣袖拂過,微微泛涼的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很輕。

……

一個又一個餓死鬼走來,吃了粥,身影淡去,仍有執著、抑或是時辰未到的,它們摟了金銀紙錢飄忽離去時,也頗為輕快。

很快,這一鐵鍋粥的精炁被布施完,瞧著空蕩蕩的十字路口,潘垚讓張巧峰停了敲盆,“好了,都送走了。”

布施後,冷飯殘羹得收拾,潘垚翻出了個飼料袋,將鍋裡沒了滋味的粥倒進去,又掐了水炁在一旁洗鍋。

鍋底粘了層鍋巴,用力刷了刷,這才刷去。

張巧峰捧著飯盒,和魯鴻平對視一眼,眨眨眼睛,還有些發懵。

雖然沒有瞧很清楚,隻模糊的影子,真的招來好多鬼啊,還是餓死鬼。

張巧峰縮縮脖子,後怕得不行。

視線落在手中的飯盒,手忙腳亂,連忙把它擱到了書包裡頭。

見潘垚要走了,張巧峰連忙道,“謝、謝謝您。”

潘垚回頭,見著他手腳無措,還鞠了躬的模樣,這模樣有些逗,她笑得彎了彎眼睛。

“不客氣,哥哥下次彆敲碗了,早點回家吧,今天中元節呢。”

一聽中元節,兩人隻覺得背後涼嗖嗖的。

“阿妹等一下。”魯鴻平叫住潘垚,結結巴巴,將自己印象中寶妹的事說了說,有些不放心。

“那時我八歲,算下來都六年多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緊,那鬼會不會害了寶妹?”

魯鴻平說著說著,有些懊惱。

寶妹的爸爸因為工作的原因,調到了隔壁市,兩地分隔,感情都要生疏了,後來,前年時候,為了家裡安定,寶妹和她媽媽也跟著去了隔壁市,一家團圓,已經好久沒回解放路這邊了。

也不知道寶妹現在怎麼樣。

魯鴻平懊惱自己那時不夠確定,沒有將這事咬定是見鬼,不然,寶妹家裡重視起來,也能找個人瞧瞧。

經曆了今晚這一遭,他現在是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還不是一個兩個鬼!

中元節時候,這路上的鬼好多啊!

潘垚想了想,“我沒瞧到她,也不知道現在那鬼跟著沒有。”

“那怎麼辦啊。”

見魯鴻平一副不安心的忐忑樣,潘垚寬慰,道。

“沒事,也可能就隻是那時跟了一段路,你不是說她那時散著頭發嘛。”

“鬼的眼神都不夠好使,有時候,瞧著披頭散發,穿著白衣,亦或是打扮成鬼樣的,它們還以為碰到同類,就會飄過去想一道走。”

“裝神弄鬼,最易撞鬼,說的就是這個理兒。”

潘垚勸了幾句,又道,“不要緊,要是寶妹回來了,你還不放心,到時去芭蕉村尋我,對了,芭蕉村在六裡鎮上,我叫潘垚。”

“我、我叫魯鴻平。”

潘垚一聽就笑了,眉眼彎彎,很是可愛,“我知道哥哥。”

“你咋知道的呀。”魯鴻平意外。

“嘿嘿。”潘垚笑而不語,轉而看向張巧峰,張巧峰連忙道,“我叫張巧峰。”

魯鴻平想起了什麼,蹭的一下,臉一下紅了,熱燙燙的,耳朵尖都紅了,他覺得自己能冒煙。

自己最近是頗為出名。

怎麼出名的?全賴他老媽一張嘴,街坊鄰居關係緊密,誰家要是打孩子了,第二天,整條街都能知道!

他晚上不敢上廁所,偏偏夜裡肚痛,勞累媽媽白日刷痰盂,這事誰不知道呀。

魯鴻平想哭。

悔不當初,真是悔不當初!

……

分彆後,想著潘垚說的今日是七月十五,張巧峰和魯鴻平往家的方向走去,腳步很快,埋頭苦走,大氣都不敢多喘,眼睛也不敢亂瞧。

遠遠地瞧到公共廁所那邊,方才滅掉的燈,這會兒又重新亮起了。

也不知道是達叔換了,還是鬼過了境,影響散去,燈泡重新明亮。

……

潘垚將鐵鍋和勺子收妥,裝在麻袋裡的剩飯拿去肥了地,拉了拉玉鏡府君的袖子。

“走,咱們去瞧瞧我那小店鋪,等簽字了,這店麵就沒了。”

玉鏡府君從善如流地跟上。

瞧了店麵,還沒兩眼,潘垚又被彆的事分了心神,今夜百鬼夜行,鬼的種類特彆多,還是不同時代的,她就見到了,竟然還有古時穿鎧甲的將軍,騎著馬得噠得噠,頗有氣勢,好生有趣。

街上空蕩蕩,卻又擁擠。

潘垚愛湊熱鬨,瞧著一個隊伍長,拉著玉鏡府君就去瞧。

……

另一邊,臨街的小飯店裡,趙大飛食指叩了叩桌麵,朝裡頭喊了一聲,“老板,結賬。”

“哎,就來。”

店老板擱了擦桌收拾的抹布,水龍頭一衝手,胡亂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幾下,緊著來到飯桌前。

他眼睛看了看桌麵,快速地算出了價錢。

“這酒是我請你喝的,不算在內,炒鹵煮豬耳三塊二,豆芽五毛,香酥小炸肉兩塊八……算下來一共十塊八毛。”

一頓飯吃了一張大團結不止,這是個闊的。

趙大飛也乾脆,沒有吃霸王餐,也沒有講什麼抹掉零頭的話,十一塊錢擱在桌上,拎起酒瓶子,仰著脖子將最後兩三口喝掉。

咕嚕、咕嚕、咕嚕。

喉頭拱動,手上有力道,青筋肌肉,還有紋身,映襯得他更像個硬漢子。

“不用找了。”

“哎,下次再來啊!”

人走後,店老板緊著就收拾,準備將最後兩塊木板門擱上,關門回家。

中元節就該早些歸家,萬事明兒再說。

……

趙大飛出了門,抽抽鼻子,覺得外頭空氣頗為涼爽,還帶著燒紙和香的煙氣味道。

不愧是京市來的啤酒,好地方的酒就是不一樣,爽口!

一瓶燕京啤酒下肚,肚子有些撐,趙大飛鬆了鬆褲頭,再回頭瞧小飯館,笑了笑,手中拿出一個打火機轉了轉,把玩一番。

今晚要是順利,這解放街,他下次是不會再來了。

隻聽“哢嚓”一聲,打火機有火光躥起,徐徐夏風中,火光跳躍,照亮了趙大飛的側臉。

隻見他眼睛半垂,沒什麼表情,下頜骨清晰,腮骨鼓起,頗為無情,眼角一道增生的疤痕,更為他添了幾分冷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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