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呼地吹來, 院子裡的燈串和紅燈籠都還亮著。
第二日便要接親,莊誌安準備送丁玉如去小鎮上的照相館裡化了個妝,回頭直接送去親近的嬸嬸家, 吉時到了再接親。
因此, 此時才早晨三點多鐘, 莊家的院子裡便有動靜了。
“小大仙,怎麼起得這麼早?不多睡一會兒?”
瞧見潘垚屋裡拉的燈光, 莊誌安趿拉著棉鞋, 捂著嘴打了個大哈哈。
他打院子裡走過, 還未洗臉,正是睡眼朦朧時候,裹著大襖子就在窗戶下頭問了一聲。
屋子裡, 被潘垚說家中沒有【囍】, 隻有喬遷之喜的阿茶, 原先麵上就有些發懵, 再聽到這一聲聲音,臉上又添了分慌。
這是天亮了?
新娘子還沒瞅呢。
要藏哪裡?它要藏在哪裡比較好?
小花鬼知道自己是妖鬼, 許麗雲家也有個電視機,最近最熱門的電視劇便是《西遊記》。
孫大聖一個金箍棒, 妖魔鬼怪原形畢露,哪個都逃不脫。
阿茶還未修成人形,就已經怕著被人發現自己的不尋常,眼下瞅著熟人,心虛的同時, 膽氣就更小了。
明明就隻打算偷偷瞧幾眼新娘子的,怎麼就飲茶談天到這個時間了?
至於新郎官,它平時瞅慣了, 也沒啥好稀罕的!
潘垚瞧著山茶花鬼左瞧右瞧的模樣,甚至還拈起茶杯子遮臉,當即便笑得兩眼彎彎。
是個傻姐姐。
這杯盞小小模樣,夠遮個啥呀。
下一刻,就見阿茶將茶盞遮了自己眼睛。
這是效仿了鴕鳥,它瞧不見彆人,彆人就瞧不見它了?
掩耳盜鈴!
潘垚好笑。
她伸手拉了拉阿茶的手,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不打緊。
轉過頭,潘垚朝窗戶外頭喊了一聲。
“要去睡了,剛才口渴,起來倒了杯水喝。”
“水還熱著嗎?你屋裡那開水瓶用了兩年了,要是不熱乎,我去廚房給你燒一壺?”
莊誌安聲音熱情。
對於丁玉如而言,潘垚是救命的大恩人,夫妻一體,於莊誌安而言,彆瞧小姑娘小小年紀模樣,擱他心裡,那也是貴客。
頂頂重要的貴客。
得好好招待著,半分輕忽不得。
潘垚:……
難怪玉如姐姐嫌棄他囉嗦,是有些絮叨呢!
“不會不會,姐夫,您忙著去吧,這會兒還早著呢,我再睡一會兒。”
說著話,屋裡的燈被拉暗,裡頭沒了動靜,莊誌安看了兩眼,也就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今兒是結婚的大喜日子,早早起床也不累,這是甜蜜的負擔,莊誌安快活地哼起了小曲。
屋子裡,潘垚和阿茶聽著院子外頭傳來的哼曲聲,對視了一眼,也忍不住一笑。
……
潘垚已經知道,阿茶是許麗雲家的姑娘,才落地不久便沒了性命,被許麗雲埋在了一株觀音白的山茶花下。
一開始,它並沒有神智,就像初生的嬰孩還懵懂著,也無那時的記憶。
隨著年歲漸長,觀音白的山茶花染上了緋和紅,成了人們眼中的緋爪山茶。
有一天,阿茶在清風中簌簌而動,聽著屋子外頭奔來個小子。
他腳步輕快,滾得滿身都是泥巴,吸溜了下鼻涕,快活地衝許麗雲喊了一聲,“阿媽,我放學回來了,好餓呀,有沒什麼吃的。”
“小皮猴,”許麗雲一拍莊東福的手,嫌棄又親昵,“一天天的跟個餓死鬼投胎,去,洗乾淨手了,去給你買了雞蛋糕,就擱廚房的桌子上。”
“哦也!雞蛋糕,我喜歡這個!”
“洗乾淨了手再吃!”
“知道了——”
小男娃拉長的聲音傳來,快活又雀躍。
山茶樹於風中搖晃,突然間,它瞧清了這宅子裡的人,依著根係處纏繞的那坨未化的骨肉,懵懂間明白了一件事。
許麗雲,這本也是它的阿媽呢。
……
過路的人瞅著它合眼緣,直道漂亮。花漂亮,枝乾漂亮,就是那如雲的葉子都美。
人出了三千三百塊的巨款要聘它……媽媽沒有允。
那時,瞅著許麗雲遲疑,阿茶提著心,聽到一聲不嫁,心裡彆提有多歡喜多快樂了。
根莖又往地裡紮了幾分,枝乾挺拔地朝天生長。
冬風愈寒,它愈要開得豔麗。
它要開花給家裡人瞧。
將軍巷16號的莊家,那也是它的家。
哪裡想到,隻幾年的光景,莊東福要尋摸媳婦了,六百六十六的價錢,許麗雲也舍得賣了。
……
屋子裡。
阿茶輕輕歎氣,清麗的臉上染上了愁緒。
“我不想去那大權家,我、我有些怕——”
在潘瑤瞪圓的虎視眈眈下,阿茶不好再說嫁和聘,它也不喜歡說嫁,喬遷之喜,這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