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泛黃的書頁敞開著,露出裡頭陳舊的墨字。
謝姝寧俯身,用空著的手將書拾了起來,晃了晃,板著臉輕斥:“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一旁伺候著的婆子丫鬟聞言皆屏息而立,誰也不敢出聲。
謝姝敏僵著,心中知道自己這時候該服軟,該好好地喚一聲八姐姐,討饒才是。然而想清楚了,唇齒卻依舊緊緊閉合,難以開口。
瘋了!
這日子當真是要叫人瘋了!
她握筆的手顫抖著,在紙上劃出了一道道雜亂的線條。
“繼續抄吧。”謝姝寧視若無睹,將書重新在她眼前鋪開,指了一行,“父親總誇你聰明能乾,我這做姐姐的也覺得麵上有光,父親想必更是如此。所以,你合該加倍用心才是。”
謝姝敏聽著,卻沒有聽進耳裡。
她隻覺得自己一顆心劇烈跳著,“怦怦”響聲在耳畔回旋不散,叫她無法靜下心來。
屋子裡立著一群人,可卻都像是木頭人似的,沒有動靜。
窗外豔陽高懸,台磯旁種著的玉簪花已經開了,色如白玉,被逐漸濃烈的日光照得剔透。
她癡癡看著,心裡頭想起的卻是那些已經隨著大火一道焚儘了的瑞香花。
每一株,都是她親手所栽,伴著她,一起奔赴了黃泉。
困在這個孩童的身子裡,她什麼事也做不成!
“墨都快乾了。”
正悲憤著,忽然有道熱氣噴在了自己耳邊。
她倉皇扭頭,便見謝姝寧徐徐搖著扇子,往後退去。
妖精似的小丫頭!
她磨著後槽牙,提筆蘸墨。俯首書寫。
謝姝寧則重新在軟椅上坐定,笑吟吟看著她,眼神純澈,恍若琉璃。
待寫了約莫半頁小楷,謝姝寧就又故技重施,悠悠說道:“說來也怪,我這瞧著,怎麼越瞧便越覺得敏敏你像祖母呢。”
謝姝敏手下的字登時糊成了一團。
“哎呀,好容易寫了大半頁,這便毀了!”謝姝寧驚呼。旋即讓人將紙移開,又換了張新的上去。
謝姝敏望著眼前重新成了空白的紙,額上遍布細汗,身上也是黏糊糊的,叫人不舒坦。她立時狠下了心腸,嬌聲喚道:“八姐姐。我累了……”
謝姝寧以扇遮麵。緩緩說道:“是該累了才是。”
話音落,滿屋子的人包括謝姝敏都愣了愣。
這怎麼看著,就像她早早在盼著這話了一般?
不等眾人想出個所以然,就看到謝姝寧放下了扇子,露出扇後明豔的五官,淡紅的唇輕啟。道:“我同哥哥六歲時,練的也不過隻是大字,何曾寫過這樣精致的簪花小楷。難為九妹妹一寫便是這許久,焉能不累?”
她每說一個字。坐在書案前的謝姝敏,麵色便難看一分。
等到一句話說完,謝姝敏的臉色已是陣青陣白,控製不住了。
幾個陪侍的婆子丫鬟,亦麵色古怪,眼神交錯,不敢吱聲。
他們的傻子九小姐,而今難道成了稀世的天才不成?
眾人疑惑著,到晚間,瑞香院裡的這事就傳遍了闔府。
謝姝寧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任由他們去說。
當天夜半,被折騰了一天的謝姝敏本該是腦袋一沾枕頭,就沉沉入睡才是。可她卻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方要揚聲讓人點了安神香助眠,便想起了而今瑞香院裡休說香,就連空蕩蕩的香爐也尋不出半隻來。
她怏怏地翻了個身,瞪著眼睛望向帳頂。
心裡恨意滔天,漸漸淹沒了理智。
她咬著枕巾,恨不得立時也放一把火將整個謝家付之一炬,同歸於儘罷了。
可她清楚,這不過是癡人說夢。
她氣得哆嗦,隻覺身下床板咯人。
就在這時,暖閣裡忽然有聲響傳出。
她一怔,側目就見帳子外燃起了一團黃光,有個身影在緩步靠近。
帳子被掛在了床柱上的銅鉤處,驟然明亮起來的光線讓她情不自禁眯了眯眼,彆過臉去。
“九小姐。”
聽到聲音,她連忙循聲望去。
——是綠濃。
她鬆了一口氣。
事情出了變故後,值夜的人就成了被謝姝寧特地派來的卓媽媽,今夜也不例外。
想到這,那才鬆了的一口氣轉瞬又給提了起來。
她啞著嗓子飛快地問道:“你怎麼進來的,卓媽媽呢?”
綠濃得意洋洋:“您放心吧,奴婢方才特地去瞧過了,卓媽媽睡得死豬一般,不會發覺的。”
“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謝姝敏心有疑慮,憂心忡忡地道。
綠濃則不以為然,將燈燭移開了些,湊近了悄聲道:“您彆怕,奴婢是心疼您這些日子過得苦,怕您夜裡睡不安生,特地來瞧瞧您的。”
謝姝敏攥著薄被,一個字也不信。
她又不是那不會看人的小丫頭,連是非好歹也分不清楚。綠濃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有年餘,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她心裡清楚得很。但她顧不得旁的,缺人時能用就行,這會更是如此。
於是她也不想,便道:“你向來主意多,而今可是有主意能解救我?”
綠濃聽著,連連點頭。
因了謝姝寧幼時脾性也古怪,所以她如今跟著謝姝敏,偶爾聽到些怪話見到點怪事,也不覺得奇怪。
何況,在她心裡,這些都不重要。
她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八小姐見不得您好過,故意害了您喜歡的鳥,又使計趕走了朱媽媽,而今還來欺負您,混賬得很。”微微一頓,她緊接著道,“她誆了六爺跟太太。現如今誰都覺得她好,不知道您吃了苦頭,您就算是去同六爺跟太太告狀也是無用的。”
謝姝敏耐著性子聽著,聽到這卻仍是不耐煩了。
“所以呀,您不能去告狀,您隻能直接讓他們瞧見八小姐欺負您的模樣!”
謝姝敏不吭聲。
眼下幾乎整個瑞香院都在謝姝寧的手裡,這事,哪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