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娘?
偷聽著的謝姝寧微愣,這顯然是個女子的名字。胡家卻隻有兩個女的,除了名喚冬雪的閨女外,能叫馨娘的人,也就隻有胡大嬸一個。
她正想著,站在院子裡說話的胡大叔略帶疑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是誰?”
他問來者是何人,卻並沒有否認家中有個叫馨娘的人。由此可見,謝姝寧心中所猜的怕是**不離十,這個叫做馨娘的人,就是他們白日裡見過的胡大嬸!
院子裡忽然寂靜了下來。
謝姝寧不知外頭究竟發生了何事,心中一悸,不由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圖蘭的胳膊,抓得緊緊的。
夜裡有陌生人叩門,已足夠叫人心中不安,但既不是尋她的,本同她沒有什麼乾係。可偏偏,方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聲音,叫她想忘也忘不掉。成國公世子燕淮,半夜三更竟跑到了這樣偏僻的小山村裡尋個農婦?
據上次一彆,時日已然不短。謝姝寧出宮那日,恰巧在皇城入口同他擦肩而過。
她出宮,他卻是入宮。
眼下這樣的時節,燕淮若是無事,定然不會時時往宮裡跑。所以,他入宮為的隻能是燕家的事。
謝姝寧又是親身在禦花園撞見過他跟汪仁同行的,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狼狽為奸,也不是不可能。肅方帝近些日子怕是過得不好,汪仁日日在他跟前近身伺候著,能吹的風。可一點也不比後宮的嬪妃少。
她雖然還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是依她所見,燕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該從世子爺成為國公爺了。
小萬氏前世不是他的對手。這一世,她也並不看好小萬氏。
她同燕家的那門親事,也是從一開始便不打緊的。
然而這一刻,謝姝寧忽然莫名慌張了起來。
燕淮夜訪胡家,究竟是為的什麼?
院子裡,胡大叔忽然“哎呀”了一聲,而後幾人的說話聲便猛地低了下去。屋子裡的謝姝寧便一點也聽不清楚了。
旋即,院門發出依舊叫人牙倒的“吱呀”聲,不知被誰給關上了。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夜裡回響著,直接往胡大叔夫婦今夜睡著的屋子而去。
謝姝寧屏息,仔細分辨著裡頭的腳步聲。
胡大叔的腳步聲很特彆,因他腳上著的鞋子不同。又是成日裡下地上山的農家漢子。走路時的聲音同他們都不大想相同。
燕淮幾人的腳步聲又尤為的輕巧,似夜裡的貓,走過了卻沒有留下動靜。
這是練家子的腳步聲。
輕盈迅捷,又或是穩重有序。
即便是急切的時候,他們的腳步聲聽上去亦是不容易亂的。
而這幾個腳步聲中,胡大叔的腳步邁得極大,幾乎是踉踉蹌蹌地在往前衝。
不多時,腳步聲沒有停歇。隻在推門的動靜響起時略微頓了一頓,便似乎已閃身進了屋子。
進了裡頭。謝姝寧就不大聽得見響動,眉頭微蹙。
好端端的,在這種地方竟也遇見了燕淮,可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難不成,他也在找金礦?
謝姝寧一凜,方要吩咐圖蘭悄悄去打探一下,燕淮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他們口中的那個馨娘又到底是不是胡大嬸。可她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看到圖蘭趴在了窗邊,從窗欞縫隙裡往外張望。隻看了幾眼,她便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同謝姝寧道:“小姐,堂屋的燈亮了。”
“哦?”謝姝寧亦跟著俯首去看,果然看到胡家堂屋的燈亮了。
裡頭人影重重,一時卻看不清究竟有幾人。
火光微弱,隻寥寥一星映在窗上,昏暗得很。謝姝寧盯著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麼名堂,遂收回視線坐定,照舊吩咐圖蘭道:“你悄悄地去探一探,莫要叫人給發現了。”他們如今身在胡家,不得不防,任何動靜都要仔細查一查才能叫人安心。
“是。”圖蘭應了聲,飛速下了炕。
開門響動大,她就輕手輕腳開了窗子,一個翻身,身影便從謝姝寧的視線裡消失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屋外草叢裡有蟋蟀在鳴叫,一聲聲扯著喉嚨不肯停。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蛙鳴聲,也混了進來,一聲賽一聲的響亮。農家夏夜,因為鮮少有人聲出沒,顯得極清淨,可這些個小東西一鬨,就吵得厲害,叫人難以安睡。
謝姝寧卻是真的睡不著了。
即便沒有這些響聲,她恐怕也再難以入睡。
圖蘭去了一會,還沒有回來。謝姝寧忍不住扒在窗邊等著她歸來,眼睛盯著映在紗窗上的那一抹微光不敢移開。
今夜的天似乎尤其得黑,天上無月無星,黑得沒有一絲雜色。她在心中暗歎,明日怕是沒有好天氣了。熬過了今夜,明日若是下雨,他們就無法繼續開采,時間隻會越耗越多,遠比先前所料想的更加麻煩。
突如其來的燕淮,也叫她擔憂。
其實圖蘭才走,她卻已經在屋子裡等得心急如焚,身子僵著。圖蘭悄無聲息地回來時,她的腿腳都已經發麻了。
“小姐。”
聽到圖蘭喚她的聲音,謝姝寧長舒了一口氣。氣一泄,僵硬的身體似乎也就立即重新靈活起來,她伸手揉著腿,側目看著圖蘭壓低了聲音詢問道:“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圖蘭點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
謝姝寧被弄糊塗了,也顧不上繼續揉腿,疑惑地道:“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來的人,是成國公世子。”黑暗中。圖蘭的聲音帶著少見的遲疑,“但是他身邊跟著個很厲害的人,奴婢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發覺。”
謝姝寧點頭稱是。
且不論燕淮這一次夜行帶了誰來,至少便是他自己,亦不是京裡那些身嬌肉貴的公子哥,圖蘭若是靠得太近,難保不會被他們給發現。
她讓圖蘭坐下,兩人湊近了耳語,“你做的對。不管怎樣,保全自己方才是行事的第一準則。”
圖蘭聽到她這般說,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說話間這才重新堅定起來,沒了先前的遲疑不決。
她說:“世子來找的那個叫馨娘的人,就是胡大嬸。奴婢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聽見她在哭。還提到了世子爺的生母。她叫世子爺的生母為大小姐。”
圖蘭的西越語愈發長進,但到底不是她的母語,一些生僻、難的字眼,她時常分辨不清。但上一回在宮裡頭偷聽皇後跟淑太妃身邊宮女的談話,她有了經驗,這一次就知道怎麼摘取關鍵。
哭訴,生母,大小姐……
這幾個詞在謝姝寧腦海裡漸漸彙聚成了一副畫麵。緩緩變得清晰。
白日裡她初到胡家時,便懷疑過。胡大嬸並不像是十足的鄉野村婦,而應是個大家婢。隻是她無法從胡大嬸簡單的言行舉止間便判斷出來,她過去曾在哪家為奴。
且看胡大嬸的談吐,應也是識字的。
能讀書認字的丫鬟,身份尋常不會太低,多是小姐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
但這樣的丫鬟,又怎麼會隻嫁個村夫?
謝姝寧先前沒有想明白,如今聽到圖蘭說她管去世的大萬氏叫做小姐,陡然間便想清楚了。如果她曾是大萬氏身邊的丫鬟,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為何她會嫁到這般偏僻的地方,為何燕淮百忙之中會抽空在暗夜而來。
她從田莊上趕來,亦花費了個把時辰。
燕淮身處京都,趕來平郊便需要幾個時辰,再趕來這,所花時間已是許多。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原該是他在燕家萬家皇宮多處奔波之時,他卻來尋個母親身邊已經嫁人生子的丫鬟。
謝姝寧斂目,越往下想便越覺得心驚。
這個叫做馨娘的丫鬟,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到燕淮不惜旁的,要策馬來找她?
“小姐?”屋子裡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圖蘭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又見她良久不曾出聲,不由得試探著喚了一聲。
謝姝寧回過神來,按捺著心中焦躁之情,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可瞧見了跟著世子來的人?”
圖蘭搖頭,“奴婢不敢靠近,也沒能瞧見,隻知是個年紀約二十四五的年輕人。”
“年輕人?武功很高?”謝姝寧皺眉。
圖蘭這回倒想也不想便點頭了,語氣肯定地回答道:“奴婢在他跟前,恐怕就是三腳貓的功夫。”
謝姝寧無聲失笑,這話倒是極可能是真的。她一開始想要找一個會武的丫鬟以保平安,也就隻是單純的想要一個懂拳腳的而已。舅舅為她尋來了圖蘭,已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但燕淮不同,他在燕家的日子定然是水深火熱,他身邊若沒有幾個厲害的角色,他隻怕在回京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謝姝寧立即在心中打定主意,明日便回田莊上去,即便是大雨傾盆也不好再留。畢竟燕家的渾水,她可沒打算蹚進去。大萬氏死了這麼多年,燕淮卻在這個微妙的時刻來找過去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不管謝姝寧怎麼想,都覺得他是來求證某些事的。
——好比,大萬氏真正的死因……
若大萬氏活著,許多事便不一樣了。再加上她前世所知,小萬氏母子跟燕淮之間的恩怨,難免不叫人多想。
該有多恨,才會下那樣的手?
所以,即便是前世,她也不止一次懷疑過大萬氏的真正死因。
大萬氏真的,隻是難產落下了病根,故而才纏.綿病榻,不治而亡?
她這個外人都忍不住多想,燕淮這個親兒子,又怎麼會不想,尤其在他不知緣由離家數年,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歸來奔喪之後。
謝姝寧愈發覺得自己一群人不好再在胡家逗留下去,恨不得連夜便走。但現在走。隻會更加引人注意。她不能輕舉妄動。
可這般一來,夜就顯得愈發長了。
胡大嬸肯定不會隱瞞他們這群人借宿的事,好在她也並不清楚他們具體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