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驚了再驚,滿目愕然,道:“人在哪裡?”
“奴婢來時,人已到門口了。”圖蘭伸指遙遙指了指正門的方向。
謝姝寧心中一動,思緒紛雜間已做出了決策,當機立斷地道:“快去,叫他們萬萬不必阻攔,隻管將他迎進來!”
圖蘭愣了愣,旋即應聲而去。
謝姝寧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的屋子,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著去了前方。
天光明亮,接連幾日不曾落雪落雨,空氣裡的濕潤之意一掃而光。迎麵吹來的風是乾燥的,奔跑間打在臉上似有如砂礫在摩擦。然而謝姝寧跑得飛快,衣袂飄揚,似風中翻飛的蝴蝶。
狹長的回廊上,腳步聲一聲重過一聲。
忽然間,那些已經遠去了、模糊了的前世記憶,走馬觀花似地在她眼前冒了出來。
前世幼年時,母親病重,她少不更事,除了害怕就是哭,不知如何勸慰母親放寬了心也不知該如何籠絡父親的心。年幼天真的她,在母親去世之前,始終都還將父親當做救命稻草。
有一日,仿佛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
北地乾燥的冬日空氣彌漫在四周,小小的她脫離了桂媽媽的看管,沿著謝府冗長的回廊,邁著最大的步子一點點往外跑去。
她聽說父親回來了。
她想要見見他。
那時的她,是不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為何在延陵時將她當做心頭肉般來疼愛的父親,一入了京都,就全變了樣子。
她一邊跑,一邊啜泣著,像迷途的小鹿奔走在山林中,被腳下石塊重重絆倒,發出哀戚的悲鳴來。
地磚本就冷硬,時處冬日,就更是如此。
她狠狠摔了一跤,抬起頭來,就看到當年陳氏院子裡的幾個三等丫鬟笑吟吟看著自己。
嘴裡有腥甜遍布,她哭著哭著吐出一塊東西來。
那是她的牙……
嘴唇被蹭破了皮,米粒似的門牙,也一道被磕落了。
血水在唇齒間湧動,她“哇”地一聲痛哭起來。淚眼朦朧間卻見那幾個丫鬟捂著嘴咯咯直笑,口中說著,“瞧那小賤種,連路也走不穩……”
年幼如她,也知這話有多張狂。
然而彼時,在闔府眾人眼中,她都並不大算是個正經主子。
聲聲譏笑盤旋於耳際揮之不去,伴隨著她因為缺了一顆牙而漏風的嚎哭聲,癡纏在今世的她身旁。
明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這一刻卻清晰的映在她的腦海裡,一切都還曆曆在目,恍若昨日。
她迎風冷笑,越過回廊,朝二門而去。
垂花門外,謝元茂已趾高氣揚地領著人進了門。
圖蘭得了謝姝寧的吩咐,並不曾出麵,隻讓人擺出恭敬姿態,對謝元茂放行。
跟在謝元茂身旁的少女年不過二八,容貌姣好,身上的穿戴卻不過隻是荊釵布裙,瞧著同謝府的景致格格不入,甚至還不如府上的灑掃丫頭身上穿的。然而她的眼神卻是直勾勾的,不論是看人還是看物,都帶著毫不掩飾的野心。
謝元茂卻仿佛視若無睹,一麵走一麵同少女道:“往後這宅子裡,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可以隨意換了去。”
他說話時的腔調帶著股極囂張的意味,可他邁開的每一步,都是踉蹌的。
當日被小五一刀洞穿了的膝蓋,已再無法複原。
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並不曾攜帶拐杖,隻將手搭在了少女肩頭,拿她充當拐杖。舉止輕浮,毫不避諱。
謝姝寧氣喘籲籲地躲在暗處望去時,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跟著謝元茂一路走來的少女麵目陌生,她並不曾見過,瞧著模樣穿戴,也委實不像是謝元茂在惠州時的通房妾室。
這人,會是誰?
她隱在牆後,微微眯了眯眼睛。
謝元茂卻是忽然不知,隻昂首往裡頭走。
沿途所遇不過寥寥幾人,他雖有些疑惑,卻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人人見了他,都會立即止步行禮,恭恭敬敬地喚他六爺。
他照舊還是這府裡唯一的爺,他怕什麼?
暴雪來臨之際,馬摔車翻,他撞在了車壁上,兩眼發黑暈了過去,隻當自己這回怕是死定了。然而誰知,等到醒來睜開眼,他除了有些頭暈外,依舊活得好好的。
外頭風大雪大,馬車裡冷得像是冰窖。
他哆哆嗦嗦地喊了兩聲車夫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