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慣會看人眼色,此刻在心中略微探究一番宋氏說話的口吻,便知她對燕淮求娶謝姝寧一事並不反感,隻怕心底裡多半還已經應了這門親事。不過到底是自己一手從肉團子似的小丫頭養大的姑娘,她這當娘的想得多些深些,也是有的。
她放心不下,惦記著女兒今後的安危,這才會特地就此事出言問過他。
汪仁口中說著“不會”,眼神浮動,情不自禁地暗自揣測起來,宋氏能拿了這等要緊的事來詢問他的意見,是否說明他在她心中是個十分可靠之人?
如是想著,他不由得有些雀躍起來,連麵上也帶出了兩分,淺淺笑意掛在了嘴角上。
宋氏垂眸想著他的話,並不曾注意到。等到她抬眼望過去時,他已飛快斂了麵上笑意,正色同她道:“旁的眼下說不好,但性命必定無虞,你大可安心。”
得了他的話,宋氏眉頭舒展,長出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這倒是我想得多了。”
她先前聽著燕淮將一切坦白,隻覺裡頭迷嗚重,複雜得緊,唯恐阿蠻一旦被牽扯其中後便會禍及性命。
雖則她也明白燕淮說的話,並不攙假,若要他豁出命去護住阿蠻,他定然也是毫不猶豫,可這事到底是危險,何況哪怕阿蠻活著,但他如若撒手人寰,阿蠻豈不是就成了孀婦?
想到這,宋氏不覺又緊張了幾分。問汪仁:“燕公子,可會有性命之虞?”
汪仁打著扇子的動作微微一滯,道:“他年紀雖不大。可也是個有本事的,想要他的命,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真?”宋氏猶疑著,追問了句。
汪仁聞言,麵色不變,握著扇柄的手指卻用力了些,他搖搖頭說:“當真。”
宋氏這才徹底放下了心來。打起了精神,專注起了手裡的廚活。
汪仁見狀,嘴角翕動。似乎想要說話,可卻踟躕著沒有說出口來。
他向來以宋氏的心思為重,先前他插手阻攔燕淮,為的就是因為宋氏跟他提過。想要給謝姝寧尋一戶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簡單和睦,比什麼都要緊。而燕家在他看來,離宋氏想要給謝姝寧擇的夫家,那可是天差地彆……
即便不說燕家,便單單隻說燕淮這個人,他瞧著也不夠好。
一個自幼離開父母,孤身長大,衣衫下傷痕累累的人。同“簡單”、“清白”之類的字眼,決計不會搭邊。
嫁給這樣的人。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遲早會被吃得連骨頭渣子也不剩。
依他之見,阿蠻這丫頭,已是差不多栽進去了……
汪仁搖著扇子,桃花眼一眯,緊緊抿了抿嘴。
到底也是個沒骨頭的丫頭,往日裡看著還算是機靈有膽魄的,這說栽轉眼就栽了,拉都拉不動。
不過,燕淮這小子,膽敢從他手裡搶東西,而且成功搶到了手,也著實叫他刮目相看。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真拿京裡適齡的年輕兒郎來比較一番,配得上阿蠻的,屈指可數,這裡頭燕淮倒勉強也算是最拔尖的那個。
更何況,他腳上還穿著那丫頭親手納的鞋,也該順著一回她的心思。
斂了思緒,汪仁陪著宋氏在廚房裡忙活著,間歇說上幾句閒話,一派和樂。
至午時,廚娘領著人在小廚房裡烹了飯菜,使人提著食盒一一送到了主子們那。
這是一早宋氏便吩咐下去的,她今日自清晨時分起便要占了大廚房開始忙活,廚娘自然就不得地方準備午飯。好在宅子裡還有個小廚房,府裡人不多,略準備一番便也儘夠對付的,今日打緊的還是晚上這頓飯。
誰曾想,汪仁這般早便到了。
宋氏隻來得及讓人多加了兩道清淡爽口的菜,便到了開飯的點。
不敢餓著汪仁,她淨手出了廚房,先讓人送了汪仁過去,自己匆匆回房洗漱更衣,這才開始用飯。
幾個大丫鬟已將飯菜一一在桌麵上擺好,可先入了座的汪仁並不動筷,隻等著宋氏露了麵才伸手握住了筷子。
汪仁是宮裡的內侍出身,若不拘身份,他自不必非得跟府上的男丁一桌用飯,跟宋氏坐一塊,也不能叫人扯到孤男寡女上去。
於是這頓飯,便由宋氏親自陪著他一道吃。
隻廚娘的手藝雖也是極好的,到了汪仁眼裡,那就是色香味全無了。
他握著筷子,卻很久才動那麼一下,多半時候是看著宋氏吃。
因有早前宋氏眼睛受傷時,共處了多日,倆人坐在一塊用著午飯,竟是絲毫不見窘迫。
不過用了一會後,宋氏突然擱了筷子,溫聲問道:“菜色可是不合您的胃口?”
汪仁夾了一片藕放進碗中,一邊道:“還成。”
宋氏看了眼桌上的菜,動過筷子的,幾乎都進了她的肚子,汪仁吃的恐怕還不夠喂鳥……
她默不作聲地低頭扒拉了一口飯,想著自己的廚藝還不如府上的廚娘,豈不是連“還成”兩字也夠不上了?
一頓飯吃完,宋氏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換了衣裳繼續往廚房去。